第95章 修羅境吃醋,地獄場掰頭 (1)
殷則虛是萬萬不肯再回去, 但是原溫初的态度太篤定, 讓殷則虛自己都後悔因為受不了跑來找自己的這位女先生訴苦了。
他的雙手絞動着, 他低聲說道。
“你就不能再三思三思……那地方真不該是女子去的——都是賭局,跟馬場不一樣,我說血腥, 沒說謊……”
原溫初只是拍了拍他肩膀讓他帶路。
殷家二少爺叫了輛車來。他心裏頭格外惴惴不安,感覺如同懷裏頭揣了一只活兔子踢來踢去, 而原溫初坐在那裏,神色始終淡漠, 等到車開去了街道邊緣, 殷則虛盯着她的臉,提出了一個建議。
“要不然, 我給講師你買頂帽子遮着臉?”
原溫初瞥了他一眼。
“我就這麽見不得人麽?”
殷則虛飛快搖頭,但是他同時也老老實實地說道。
“不是見不得人, 是原講師你,你生得太美了,我覺得你美得……美得太驚人, 怕惹出亂子, 我不是阿惜,什麽都應對得來,我也是, 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
少年苦着一張臉, 原溫初這才點頭颔首, 這少年溜下來, 又偷偷摸摸地拿了一頂禮帽上頭。
“前頭那樓就是,不過在下面。阿惜第一次帶我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什麽好玩的新鮮玩意兒,還很興奮。”
少年的眼眸滴溜溜的轉動着,但是很快又變成了一片失落之色,他輕聲說道。
“後來我才知道,哪裏有我想的那麽簡單。”
他苦笑了一下,低下頭,眼神都黯淡,聲線極淺淡,他小心翼翼地說道。
“我做不來,阿惜做得來,他能踏着人命替殷家厮殺,我只想……躲在他後頭花天酒地坐享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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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巷子其實很整潔幹淨,外頭挂了招牌。“
安樂同盟會。”
看上去煞有其事,瞧着像是什麽善男信女其樂融融的好地方。
她把帽子往下拉了拉,然後擡起腳走進去,腳尖落在臺階上,一旁濕漉漉的地面上,印染着深深淺淺的褐色不明痕跡,不知道是什麽,旁人也不會注意,她的眸光只是一掠而過,并未停留。
……
裏頭出乎意料的熱鬧。
“來!呵呵,鄭少爺好一陣子不見面,聽聞家裏頭的生意最近不好了?诶呀若是運氣好,在這裏一夜就可翻本,你抵押的兩間鋪子,一夜之間就贖回來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九少爺也來了?聽聞九少爺最近行運正勁,春風得意啊,九少爺手裏頭拿的必定是一手好牌。”
原溫初走進去,裏頭熙攘熱鬧,殷則虛瞧着卻鬼鬼祟祟的,他沖着原溫初招手,然後把原溫初往旁邊領,他聲音小心翼翼,好似生怕驚動了誰。
“這邊這邊。”
裏頭原來另有天地。殷則虛盯着自己足下的影子,他聲音沉沉地同原溫初解釋。
“這裏頭還有一個場子,那裏玩的才大,阿惜帶我進來過,裏頭都是殷家信得過的人,外頭那些人,如不是熟客,也很難進,裏頭玩的都是至少這個數。”
殷則虛伸出手比劃一下,然後他瞧着對面一個中年男人,臉上帶了幾分畏懼之色。
“忠……忠叔你也在啊?”
對面的中年男人,盯着殷則虛,神色就像是教導主任逮到了上課逃課的學生,殷則虛講話都大舌頭了,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才小聲說道。
“我……我帶人來玩兩把,忠叔你忙……你忙。”
對面的中年男人盯着他看,聲音裏頭還是帶了幾分不放心。
“今日有大客人要來。二少可不能胡鬧過了頭。”
殷則虛擺了擺手,表示自己知道,他的模樣不是一般的乖巧。原溫初眼眸向裏頭探,她眼中所見,裏頭的場子明顯清冷,她推門進去,并沒有什麽人注意到她。
角落裏頭的房間,一個穿着便服的男人同對面的青年站在一張牌桌旁邊,他們桌子上放了六張牌,那青年輕飄飄抽出一張來,打出去的時候看也不看一眼,他坐在最角落,五官通通都掩映在黑暗裏頭,讓人覺得看不真切。
他對面的男人,年長許多。瞧着大約有五十歲上下,他跟這年輕人打牌,卻顯得饒有趣味,他說道。
“你真的想入局玩一玩?”
對面的青年說道。
“為何不入局?又不是沒有籌碼。”
他随手又翻開一張牌,忽而笑了。
“真有意思。”
“通殺。”
那些籌碼嘩啦啦的全都堆在他面前,雖然贏了,但他臉上并沒有任何得意的喜色,他看向對面的那個五十多歲的男子,他低聲說道。
“詹先生很有興致,換做數月之前,詹先生還不是如今這個處境,不至于要到這裏,依靠這牌局消遣。畢竟春風得意的時候,每一分一秒都緊張重要,要忙着辦要緊大事,攬金銀財寶,見權貴高官,踏青雲大道,哪還需要借助這些消遣玩意,詹先生你說對麽?”
他對面穿着風衣的男人,居然就是曾經警備司的最高長官詹木雄!
但是如今他已經不坐在那個位置上頭,人走茶涼,他眼下坐冷板凳,曾經門庭若市,眼下卻不成氣候,他眸中帶了幾分涼意,手腕旁邊的茶水更是早已經涼透,他說道。
“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這牌局是輸是贏?港城是個好地方,風水輪回轉,焉知不能轉回我門前,看讓我借着東風起勢東山再起?”
彼此都是聰明人,點到為止便可。
詹木雄坐在那裏,他知道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換做曾經的他,也不會把一個剛回港城不久的富家少爺放在心上,不過眼下則是有所不同,他起勢的希望,都在這富家少爺身上。
他沉吟片刻,正打算再繼續開口,對面的富家少爺卻突然擡眼,他看向詹木雄,外頭似是一片喧嚣,他對詹木雄點頭,然後說道。
“我出去看看。”
詹木雄的身份不太方便露面,他剛回到港城不久,倒是沒有這方面的顧忌。
……
原溫初站在角落裏頭,殷則虛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他抓住了原溫初的袖子,若是換做過往,他必定渾身發抖腿腳發軟,但是身旁有自己講師,這位殷家二少爺,倒是生出了幾分勇氣來,他牢牢地抓緊了原溫初的袖口,說道。
“別看別看……”
他自己吓得顫抖如篩,倒是讓原溫初不要看。原溫初其實眼底并沒有太多動容色。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把切西瓜的長刀就放在桌子上頭,一個賭徒紅着眼,手腳皆被人按住,有人湊近他耳畔,陰恻恻地問他。
“蔡東,當初你自己簽下的契約,說是十日還錢,要不然就把十根手指剁下來。你說,從左邊開始還是右邊?”
殷則虛死死咬唇。
這場面他見過一次,連着做了數個晚上噩夢,再也不敢來,而那個紅着眼睛的男子,也不知道在這地方熬了多久,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呼吸粗重,眼看着那把西瓜刀越來越接近,寒光淩冽。
他從額頭滴落大滴大滴的汗水,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叫喊着。
“等……等等!”
他的聲音慌亂不堪。
“我……我還有個妹妹……叫蔡斐斐,她生得花容月貌很靓的,還有一副好嗓子,她在珠寶行打工——我妹妹,我妹妹可以拿來抵債的,你們把她抓走啊,你們別剁掉我的手指,我妹妹不夠,還有我……我姨媽也風韻猶存的……”
四周的男子哄堂大笑,這紅着眼的賭徒的話語,在他們眼中十分可笑。
“怎麽不說你老母靓啊,你這樣的人,我們見得多,有個狗屁的妹妹!”
這賭徒紅着眼,他腦海之中一根弦猛然斷裂,他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頭擠出來,卻又透着急迫,怕是旁人不相信他,聲音都猛然提高了幾個調子,又尖又鋒利。
“我媽已經死了,要不然,要不然也可以呀!”
“我……我沒有說謊的,我講的話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妹妹真的花容月貌,她打工也賺不了幾個錢,要不然也不會還不上我欠的賭債。求求你們,你們去抓她,她還是雛兒,一定能賣高價的……我不要斷手,你們……”
他還在說話,然後就看見裏頭一道門突然推開,從門裏頭走出來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生得頗為俊秀,他瞧着二十五六歲,有一雙略顯狹長的眼睛,高挺鼻梁,鼻梁上一副秀氣的金絲眼鏡,瞧着如同學者或者醫生。
他一步步走出來,動作很慢,旁人的眸光都看向他,有人想要攔他。
“客人……”
這男人笑了笑。他笑起來,神情淡漠,然後他抓着放在桌上的那把西瓜刀,他盯着看了兩眼,然後舉刀,對準那人十根手指下落,一氣呵成斬下,眼睛眨也不眨,液體濺上他金絲眼鏡。
慘叫聲幾乎快要刺破人耳膜。
殷則虛站都站不穩了。
他吓到了極致,他兩眼一翻,眸光情不自禁往原溫初那裏看,他想原講師一定吓得不輕,他不論如何都不該帶原溫初來的——但是原溫初卻比他想象之中的能扛事,她冷靜站在那裏,身體連顫都不顫一下,地面上血痕暈開,她聽見有人在她身後說道。
“抱歉,讓你見了這一幕。”
那聲音很熟悉,她扭頭,瞧見身後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一步步地從她身後走出,他身後悄無聲息跟着幾個黑衣人,鄭堯興也在裏頭,這般場面,他居然好似渾然不在意,還對着原溫初眨眼。
彈幕停了整整三秒。
“方才……是道具吧?”
“挺逼真咳咳,好像打了個馬賽克?”
“虧得有馬賽克庇護,要不然估計這個視頻就保不住了……”
“還可以,也沒那麽吓人,就是那家夥瞧着斯文,動手真狠啊我滴個媽,真是人狠話不多,不慫不慫。”
大家嘻嘻哈哈,有彈幕護體,大家一點兒也沒把剛才的局面當真,只有譚青青看得渾身發冷,她是打心底裏頭擔憂原溫初的安全——她所在的世界,是當真可怕,保命都難。
她室友之前熬了一整夜補完了前頭的更新,眼下則是饒有趣味地盯着屏幕問。
“砍手指頭的……是顧铮行他哥?果然狠勁兒一脈相承。等等,他哥不是還在住院麽,怎麽會跑到這種地下莊場來?”
“我還以為他人哥是個溫和人,這麽一看也是社會社會,惹不起的大佬。我又覺得殷惜可以,又覺得顧小狗哥挺狠,啧啧啧,顧铮行他哥跟他長得倒是不怎麽像,他真的好狠啊。”
屏幕裏頭,從原溫初身後走出來的殷惜,他的眼眸,平靜地凝望對面的青年,兩個人對視的瞬間,好似中間隔了整整一道銀河,是天塹,卻被殷惜向前的一步打破,他說道。
“這是殷家場子,不用勞煩客人替我做主。”
那個男人倒在地上,叫喊得死去活來,讓人心裏頭發寒。
而對面戴着金絲眼鏡的青年,他伸出手,掏出一張紙巾,擦了擦眼鏡,然後慢條斯理地重新戴上,然後殷惜聽見他說道。
“做主?可你是主子麽?你并不是,你只是看門狗。”
原溫初在後頭瞧着,她第一次聽見有人當面罵殷惜,她心裏頭都能夠感覺到那從殷惜身上滲透而出的冷氣,她以為殷惜要立刻翻臉,但是眼前的殷惜,卻被她想象之中能忍耐許多,他說道。
“看在顧家二少的話上,大少的這句話我可以當做沒聽到。”
他不等對方回答,扭頭看向那個蜷縮在地上腰背彎成蝦米的男子,他眉眼微沉,說道。
“既然有人替我們做了該做的事情,把他送回去。”
顧铮洲的眸光越過殷惜,他說道。
“這場子做主的到底是誰?”
殷惜扭過頭,殷則虛雙腿都在打哆嗦,他眸光簡直不知道往哪裏看,站出來也是手足無措,聲音都結結巴巴,顫抖得厲害。
“是……是我。”
殷惜平靜看着殷則虛,他似是得到鼓勵,拼命挺起胸膛,好讓自己不要顯得那麽膿包,然後他咬緊牙關說道。
“是我!我是殷家二少爺,這裏暫時我做主。”
這幾句話說出,他險些舌頭打結。顧铮洲把殷則虛逼出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眸光越過殷則虛的身影,這麽一個不成器的纨绔不至于讓他另眼相看,他的眸光落在陰影之中的女孩身上。
戴了帽,都能看出漂亮過分的輪廓。衣袍遮不住好輪廓。人間絕色。
然後他慢慢走過來。
同剛才出手的狠厲判若兩人,他輕聲問她。
“吓到了沒有?”
語氣很溫柔。
像是對小情人兒,透過那薄薄金絲眼鏡的鏡片,原溫初感覺到對方的視線灼熱地盯着她,可是……她見過他麽?
他是在報紙上見過她的照片?還是因為她的容貌,才給了她這樣的待遇。
不論如何,這個男子方才出手狠絕,原溫初看得清楚明白。他問她吓到了沒有,原溫初輕輕搖頭,聽見對面的男子淺笑。
他那副好容貌,笑意卻只浮在面上,眼底仍是細碎冷光,像是冰屑沉于眼眸深處。
“沒有便好。不過肯來這裏,便該心中有數會見到些什麽。”
言下之意,是吓到也活該?
原溫初蹙眉,殷惜很快讓人收拾殘局,這個青年轉過身推開門又走進去同人打牌,渾然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而殷惜站在她身旁,低下頭來,他的聲音難得如此不冷靜。
“你該認識他的,你遲早會見到他,如果你還同顧铮行在一塊兒的話。”
他話語之中的隐藏之意,讓原溫初忍不住擡頭凝望他眼睛,然後原溫初聽見他說。
“他是顧铮行的哥哥,顧铮洲。那個從內地回來不久的……顧铮洲。”
原溫初腦海之中一瞬之間浮現出顧铮行嘟囔聲。
“你還是不見我哥比較好……我跟他不一樣,真的!”
她起初倒是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顧家大少,這個不同,也許是個守舊的大家少爺,斯文儒雅,同張揚少年不同,大概見不慣她。
她前世對顧家實在是沒怎麽了解過。
若是她剛才瞧見的人就是顧家大少爺顧铮洲,顯然她是想差了。
對方看上去,似是只比顧铮行更狠,小狼崽子的哥哥,比他更多出年歲歷練過的狠絕。
殷惜湊到她耳畔,遠遠看去,這個距離已經超過安全界限。不過他顯然是有私密的話要說,所以才靠得如此近,他的聲音冷冷地滲透到原溫初的耳中。
“離顧铮洲遠些。”
“他和顧铮行不一樣。他比顧铮行狠戾百倍。”
原溫初不動聲色地說道。
“我不認為港城有誰能狠戾過你殷惜。”
白手起家,踩着父親與同父異母的兄弟們崛起的商界大鱷,再過十年,或許不用十年,他兇名便會徹底深入人心,再狠,狠得過他麽。
殷惜唇瓣略微抿起,他說道。
“原大小姐倒是看得起我。”
但是這句話,他沒反駁。若他動手,那爛人命都不會留。
……
殷惜讓忠叔把二少爺殷則虛送了回去。他自己站在角落裏頭,原溫初以為他會讓自己回去,但是他卻沒有,殷惜說道。
“你讓陳實走這條路,你有沒有為他考慮?”
原溫初倒是有點意外他會從陳實說起,她盯着不遠處的桌面,燈光投射下一道狹長的影子,殷惜聽見她輕聲說道。
“這是他自己的打算。”
殷惜倒是有點詫異,他頓了頓,說道。
“你倒是挺有本事……讓人忠心。”
他這句話聽不出情緒,說不好是調侃還是諷刺,那扇門緊閉,殷惜的手中握了一個酒瓶,他說道。
“那扇門裏頭,除了顧家的大公子顧铮洲,還有一個人,叫做詹木雄。是曾經警備司的最高長官,我不知道原小姐有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但是他如今已經被調職,眼下專門負責港城新開設的一個養老署——當然,沒有任何油水可言,表面上位子高,實則清清冷冷冷板凳,等同于被貶了職位。”
“對于這種手握權力已久的上層人物來說,絕不會承認失敗,那比死還要難受。”
原溫初沒想到顧铮洲居然能和詹木雄牽扯到一塊,殷惜把這個說給她聽,顯然也不可能是白送給他一個情報,她站在原地不動,殷惜看了她一眼,他轉過身似是直接想要向外走去,原溫初心裏頭咯噔一下,卻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殷惜。”
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轉頭看他。黑暗裏頭,他的臉迎着燈光,冰涼漠然。
他的情緒并不怎麽濃烈,不論何時看過去,都覺得他好似是一團冰冷迷霧,眼下他手中端着酒瓶,一雙黑眸沉沉地看向她,像是黃昏暮時一縷冷風過街。
原溫初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她從殷惜的眼中,看見了一點兒難以名狀的悲涼,然後她聽見殷惜問道。
“我知道。你想問殷則虛是不是?”
他說得不錯。原溫初跟着殷則虛來,本意也是想要見殷惜,談談殷則虛。
這少年是她學生,而她偏偏又是一個護短的性子。
她不論殷惜同殷家有過多少過節,但是他做了她學生,她不可能再讓這少年如同前世那般崩潰到住進精神病院,然後她聽見殷惜說道。
“殷家那些叔伯覺得他撐不住場了,自然就會放棄推他再入血腥叢林,而是讓他多學些本事。這件事情,我還要麻煩原講師。”
“聽聞國外的大學,想要入讀,需要提供一份足夠漂亮的成績單。這種東西,殷家二少爺自然是沒有,尤其是洋文成績,我見過他作業,知道一塌糊塗,但是我需要他有個體面的成績單,讓他能夠入讀英倫紳士才能就讀的學院。麻煩原講師幫着——遮掩一二,出具一份證明。”
“殷家自然有重報。”
他的意思,就是不會再把殷則虛逼到山窮水盡,而是送他去國外念書。
這也是一個對于殷則虛而言不錯的結果,原溫初沉思,開口說道。
“他洋文是當真差勁得很……就這麽把他丢過去?”
殷惜發出低低的笑聲來。
“要不然呢?丢過去,等到一句都不說便要餓肚子,自然學得會。原小姐當年去英倫之地,也不可能是事事籌備妥帖,不也是好端端的?”
原溫初剛去的時候,的确是一頭霧水咬牙苦捱,但正因為如此,她才知道一張亞洲面孔,不通語言在異國他鄉要吃多少苦頭。
她也不反駁,殷惜則是說道。
“原小姐替自己學生問清楚了這件事,可否可以離開了?我們還要做生意。”
他知道原溫初為何要出頭。
他驅逐她也理直氣壯,原溫初轉過身,他仍然端着那瓶酒,轉身走開,卻聽見原溫初說道。
“那個賭棍蔡東的地址給我。”
“我想要瞧瞧,他是不是有個極美的妹妹。”
殷惜看了她一眼。他眼中帶玩味,然後他說道。
“原小姐,你當是個狠人。”
“不過,這樣也好。”
……
港城平民區的屋樓總是那麽擁擠。漏水的管道,漏出黑色污水來。這裏的用水都不能夠保證幹淨,平民的飲用水,不過是湊合着用淨水片對付一二。
能有淨水片已經算條件不錯,更多人只能用盆等待自然沉澱。
車停在這麽髒污不堪的一條小巷道裏頭,從車裏頭走下來一個女子,矮跟鞋,偏偏一雙腿,夠長夠纖直,就這麽一個探腿而出的小小動作,都有千萬種風情如畫。
抱着木盆的女孩,同一旁一臉倦色的大媽還在聊天,卻因為那輛不合時宜,停在面前的小車而停頓住。
從車上跳下一個少年。
那少年很俊秀,個子很高,穿了一身随意的灰風衣,那風衣本是軟趴趴的版型,卻架不住這少年個子高骨架足夠好看,硬生生被襯托出幾分挺括。這少女手裏頭還拎了一個黑色塑料袋,裏頭裝了點在洋人開設的藥局抓的西藥,眼下忐忑不安地眨眼。
“你們……找人啊?”
顧铮行扭頭就看向原溫初。
原溫初沉默了片刻,她轉過頭看向眼前的少女,伸出手點了點,說道。
“你要不要明年來參選港姐?”
“先讀一年書,明年去參選港姐。”
少女愣住了。片刻之後,她帶着原溫初回了她家,的确是破舊逼仄,連一張幹淨凳子似乎都找不出來,牆壁上是燒火的黑漆漆的煤灰,她蹲在那裏,原溫初聽見她說道。
“我哥要是真被人砍死,我一點也不奇怪。”
原溫初嗯了一聲。
“沒死。不過也是個廢人了。”
她倒不是動了恻隐心,只是她覺得——這麽一個小姑娘,若是沒人拉一把,得淪落到地獄裏頭去。
“我出錢,供你讀書。”
對面的女孩生了一張清麗臉蛋,他那個被顧铮洲剁了手的哥哥,在這一點上頭倒是沒有說謊。
屏幕前頭的觀衆盯着原溫初的臉頰,她今日穿了一身黑色暗花的長旗袍,露出半截小腿,領口的盤扣通通扣上到脖頸之間,明明打扮得極為莊重,但是卻瞧着宛若撩人魂魄的一段依依袅袅的深夜昙花。
她穿什麽,什麽就撩撥人。已經同衣物無關,同她這個人息息相關,看見她就惦念到風月。
她盯着眼前的女孩兒,她說道。
“我是法學學院的老師。想招個新生。”
對面的小姑娘滿臉通紅。
“你不大像是……老師。”
原溫初卻笑了起來。
“班上已經有個聰明漂亮的小姑娘。但是聰明漂亮的小姑娘,再多也不嫌多——”
她說的是玉莺的妹妹玉落。她也只是一時興起,想要給玉落在班上找個朋友,這個小丫頭挺可憐,險些被自家哥哥賣了,她撿人回去全憑興趣。
顧铮行就跟在她後頭,等到這姑娘最終松口答應報名法華學院明年的考試,顧铮行才好奇地問原溫初。
“你怎麽知道她考得上?”
原溫初笑而不語。
這個小姑娘,她認識。事實上,她在殷家的地下盤口,瞧見那個青年的時候,只隐約有些面熟,聽見他要拿自家妹妹做抵押,原溫初突然想起來,她在什麽地方見過他。
準确來說,她後世見過他的畫像。
他被人雇兇暗殺。
殺了他的,是他的親妹妹。後來南洋出名的,頂級歌後,叫做蔡斐斐。
聽聞她當年十五六歲就被人拐賣到南洋去,在南洋最低賤的場子殺出一條血路,成為蜚聲鵲起的的南洋歌後,甚至名聲傳到港城來,是個極為了得的女子,天賦才華是一絕。
她尋人暗殺她兄長,這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最終,這位南洋歌後似是被發現自殺在自家的豪宅,死的時候也不過二十來歲,寫下血書,指控她的兄長,當年因為欠下巨額賭債,所以才把她賣到了南洋去。
她不知道經受了多少折磨,方才成為歌後,但是她哥哥時時刻刻拿舊事脅迫她,她一生都活在噩夢裏頭,迫不得已,□□。殺了她哥哥,心願已了。
這份遺書一出,令人扼腕。遺書刊登在報刊上頭,原溫初當初也瞧過,很是同情這個蔡斐斐。
所以她眼下,才會來尋她。就是為了給她一條活路,這個姑娘的哥哥雖然被斬斷手指,但是未必會放過她,所以她只能先想辦法護着她。
這些事情,涉及到前世,所以自然不大好對顧铮行解釋,索性顧铮行也沒有刨根問底,他安安靜靜地跟随在原溫初身後。
原溫初還想要說話,突然聽見外頭哐哐有人敲門,她眯着眼睛,那個小姑娘,未來的歌後蔡斐斐蜷縮成一團,她躲在門背後滿臉驚恐,原溫初看了一眼顧铮行。
顧小少爺笑眯眯地揉了揉拳頭,還有空暇做了兩個熱身動作,然後才不假思索地一腳踢出去。
哐當一聲。
不等對方把門撞開,他先主動把門踢飛,門板打開的撞擊力把人撞得一個趔趄,少年站在那裏,衣角翻飛神采飛揚。
就是一尊大神。
“你們幹什麽的?”
蔡斐斐小聲在後頭喊人。
“是我大伯……”
對面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一臉不懷好意。他眼神打量了一眼顧铮行,大概是這少年瞧着高大,身手又利索,他眼中有些忌憚,但是想到他身後的人都是精心挑選的好手,他的底氣又充足了許多。
“我們來找蔡斐斐。”
他探頭探腦地看向原溫初身後那個少女,不假思索地說道。
“斐斐,不要怪大伯無情啊,主要是你大哥欠了一屁股拖兩胯子的債,旁人追債找到我頭上來,我只能帶他們來找你。你大哥欠的錢,你這個做妹妹的還,也是情理之中——你大哥欠了高利貸,利滾利,你打一輩子工都不夠,斐斐,你不要怪大伯狠心,你也知道,欠人錢財,總要償還。”
“錢不夠,就拿命抵。你也不能看你大哥死吧?”
那個小姑娘吓得抱頭,而原溫初一腳踢飛板凳,把眼前這個一口黃牙的男人砸的一個趔趄,她雖然沒有學過武,但是看見桌上的空酒瓶,随手拿過來,在牆上敲碎了,她輕飄淡寫地說道。
“誰欠找誰。”
“這姑娘已經同蔡東沒有半點幹系。我就是她請的律師,已經替她出了公開聲明,明日就登報,今日帶顧氏的記者來做個見證。”
對面的蔡家大伯連帶着那些打手都一時之間愣住,原溫初抓着敲碎了後半段的空玻璃瓶子,她說道。
“誰再進一步,不要怪我不客氣。我這是合法合理的自衛,警備司來了,我也是同樣的說法。防衛殺人可不犯法的。”
這姑娘穿着旗袍生得絕美,眼眸笑眯眯的,說出的話語卻喊打喊殺,顧铮行本來就打算出手的,聽見原溫初的話,卻一時之間不動,他的眼睛落在她臉上,眼中神采連連,他從沒見過她這樣,感覺心髒極快,視線離不開她。
對面的人咬着唇,聲音不自覺地透出一絲慌亂來。原溫初先聲奪人,口中說得都是他聽不懂的詞兒,但是卻又給他一種……一種很厲害的感覺。什麽律師,那不是洋人才有的玩意兒麽?什麽記者,哪裏來的記者?
顧铮行在口袋裏頭掏了半天,果真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工作證。
他之前随手從自家報社拿的——沒想到現在還能用得着。
少年神采飛揚,女子美得恣意,對面的男人艱難地吞咽了兩下口水,結結巴巴地說道。
“可是……怎麽能斷絕幹系,蔡東是她親哥哥……總不能……親眼看着蔡東……看着蔡東去死吧?”
原溫初卻擡起下巴,她的聲線斬釘截鐵。
“為何不能?”
“就是要看着他去死。”
“等他死了,給他燒紙。”
她拍了兩下手,說出的每個字,都讓人心驚肉跳。
“不知道你們是哪一撥來追債的,不過可得搶個先機,那個叫蔡東的家夥,可是欠了不少地方的債——今日在顧氏,已有人找他收了利息,他現在八成躺在哪個黑心診所裏頭哀嚎,你們若是不動作快些找到他,他血怕是都流幹了,被人套麻袋沉海,輪不到你們殺。”
她一字一句都說得認真,一點兒開玩笑的意味都沒有。
這群追債的人盯着她,似是盤算什麽——顧铮行卻站直身體,少年的身形,矯健英挺,像是一只獵豹,盯着人的時候,自然而然有幾分護犢子的兇光。
他就一個人。
但是他說。
“你們想好。誰今日敢進這屋子一步,顧家同你們沒完。”
那些人如同潮水一般退卻,原溫初的酒瓶就抵在蔡東那伯伯的心頭,他心中狂跳,擦了一把汗,而原溫初看向他,似是看透一切。
“我說話算話。以後這個叫做蔡斐斐的姑娘同你們家沒關系了,明日等着看報紙吧,登斷絕親戚關系的斷親書——你們自家人欠的債自家還,你做大伯的,身先士卒,我朋友的種植園裏頭還缺了幾個苦力,我介紹你過去幹活——讓你日日夜夜給你侄子還債如何?”
對方吓得一個哆嗦,一溜煙跑走了。
身後的小姑娘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走出來。
眼前的女子,是她見過最美貌的女子,也是她見過最兇悍的女子。
她小心翼翼探出腦袋,聲音卻極弱,即便如此,也聽得出黃鹂一般的好嗓子,她低聲說道。
“謝……謝謝。”
“這等大恩大德,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報答……”
原溫初則是看了她一眼。
“記得考試,好好上學。我真不騙你,別覺得我兇,我真是個女講師。”
……
彈幕久違的刷滿了屏,原大小姐她太兇殘,兇殘到讓人覺得神清氣爽,就像是大夏天吃西瓜喝可樂,怎一個爽字了得。
譚青青飛快發彈幕。
“銷魂骨,攏魂香,霸王花,都是她。”
“我真的可以!”
“請原大小姐正面來!”
下頭一群鬼哭狼嚎的彈幕,原溫初從這破舊的屋子裏頭走出去,原溫初跟着顧铮行向外走,顧铮行悶聲說道。
“你說你今日見到我哥了,還看到我哥砍了這個小姑娘那個賭棍大哥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