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色

阿钰坐在竈邊,滿腦卻都是方才雁隐滿身血腥的模樣。手中的蒲扇愈揮愈快。

他若有個什麽好歹,他會怎樣?

“咳!咳咳咳!”竈底黑灰被扇起,盡數撲到他面上,他慌忙丢下蒲扇,胡亂抹了把臉。

水已燒滾,他用盆端了,送去卧房。

孟紅正用剪子鉸雁隐的上衣,聽得阿钰進來,便道:“別愣着,絞了巾帕給他擦擦!”

雁隐撐着眼睛看他,虛笑道:“終是輪着你伺候我了。”

阿钰瞪了他一眼,手下卻輕柔的很,血塊在滾熱的巾帕下化開,泛開。

擦觸到傷口時,雁隐似乎微微一顫,嘴上仍是笑道:“從前也這麽伺候他們?”

阿钰不答話,只把帕子絞了一遍又一遍,雁隐身上漸漸清爽,深淺不一的刀痕亦是清晰無比,密密麻麻布滿前胸後背。阿钰抿抿唇,向下去擦拭他腰間,“從前伺候的是青紫,先下伺候的是血疤,都是人命,你的難看些!”

雁隐本是向他側卧着,此刻卻忽地一軟,阿钰慌忙去扶,恰被雁隐撲個正着,他埋在他頸 間,“那麽,改日便讓你好看。”

阿钰臉兒一青一紅,欲推開他,又恐傷着他,只得羞憤道:“下流!”

雁隐顫了一顫,似是低笑。

孟紅道:“這些個渾話你如今也就動動嘴皮子,逞什麽強!”

雁隐卻沒了動靜,靜靜的壓在他肩頭,沉的很。

“雁隐,雁隐?雁隐?!”

阿钰心下一慌,奈何雁隐沉重,他又不敢觸碰他傷處,“紅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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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紅擱下剪子,幫着阿钰扶下雁隐,探了探脈息,“他強撐罷了,早該如此了,不必擔心。你且守着,我去取藥來。”

“嗯。”

雁隐的傷将養了半月,才見了起色。

“阿钰!阿钰!”

阿钰只埋首看書,不理他。

“阿钰阿钰!傷口崩了!”

阿钰連忙放下書,跑到榻前查看,:“何處?你可有不适?”

卻見雁隐只支着頭笑眯眯的看他,阿钰便知又是捉弄他了,狠狠的拍了拍他胳膊,疼得雁隐倒吸一口冷氣。

“下手這麽狠,你也不知心疼我!”

阿钰涼涼道:“你這精神樣兒可用不着我心疼。”

雁隐下不得地,整日悶在床上正是枯燥,聞言哀怨道:“從前讓你看書你看花蝴蝶,先下倒是要看書了,留我一人無趣!”

阿钰哼了哼。

“你看的什麽書?”

阿钰撇着眼,不答。

雁隐心裏頭火氣蹭的就上來了,作勢便要下床,“你不答,我便自己去看!”

阿钰趕緊攔着,扭捏了半晌才別扭道:“醫書。”

雁隐一愣,随即唇角的笑意便如海溢出,他湊近他,看着他別扭撇開的眸子:“阿钰,可是為我看的?”

阿钰鼓着腮轉頭:“才不是!”

雁隐卻笑得更歡了。

孟紅正端了飯菜進來,“打情罵俏且等一等罷!趕緊喝粥!喝完了好喝藥!”

雁隐瞥一眼粥菜,抱怨道:“成日清湯寡水的,也沒點兒葷腥兒!”

孟紅道:“你現下若不吃這些個清湯寡水,別說我這兒的葷腥兒,”她瞧了一眼阿钰,“別的葷腥兒你也甭想了!”

阿钰奪了書便跑了。

雁隐勾着唇低笑兩聲,老實的喝粥。

孟紅搬了個腳凳坐下,“你今後有何打算?我這裏他們是進不來,想你也不願從此便躲在這裏罷。”

“待我傷愈,便帶着阿钰行跡江湖。我住在這裏,他們雖進不來,可我的行蹤卻易查。入了江湖,天高地遠,要殺我也沒那麽容易了。”

孟紅笑道:“亡命鴛鴦?”

雁隐亦笑:“鴛鴦還行,亡命?這可說不準。”

他又喝了口粥:“雁沉那裏呢?”

“哎呀,”孟紅倚了小案,揉了揉藕臂,“你那癡情的哥哥,找着人了又不敢去,成日就盼着探子傳的信報畫像,真真兒是可憐!”

雁隐笑了兩聲,只道:“他是世子。”

雁隐的傷終究是痊愈了。

一能下床他便按捺不住了,換了短襟拎了劍興沖沖的去了院兒裏練劍,阿钰就趴在窗棂上看他練劍。

雁隐是殺手,向來沒什麽江湖上的花哨的劍招把式,劍起劍落,殺伐果決。

阿钰看着枯燥,呵欠連連,嘟囔道:“這種劍有什麽好練的,巷外屠肉的耍的都比你好看……”

雁隐挑了挑眉,收了劍,走到窗下,“那屠肉的長得有我好看?”

阿钰翻翻眼皮子,不接他的話。

雁隐忽然唇一勾,直接翻窗進了屋內,一手支在窗框上,将阿钰箍在懷中,“既然無趣,那不如,我們來練些有趣的?”

雁隐長得近乎近妖,又故作了誘态,阿钰險些被他這般模樣晃了心神,他慌忙低了頭,心中卻是翻騰着。

雁隐的眼神毫不隐諱,他看懂了。

他不知道該怎樣,他當初費勁心思甘願冒險也要逃出臨風樓,便是不願做娈童,不願此生雌伏人下。

可若是雁隐,他……

“阿钰,”雁隐忽然開口,正經的讓他陌生。

“我不是雁沉,爵位不争,權財不取,只因我不在乎這些,可我真正在乎的,不管多難,多險,我都會去争。人近在眼前卻咫尺不敢相見,雁沉這般的蠢事,我做不到。所以,”

他擡起阿钰的下巴,“不論你作何回應,我決不放手,”他一字一頓道:“至、死、不、休。”

阿钰心頭一顫,下意識要躲開雁隐的目光。

他卻是笑了一聲:“怎麽?怕了?”

這一笑,笑的偏執,笑的孤獨。

阿钰忽然伸了手,一巴掌撇開雁隐的臉,“誰怕你!沒臉沒皮!”說着掙開他,故作常态的往外走,“瞧你這樣好的也該差不多了,紅姐的柳玉羹你也甭吃了,都給我……”

腰間忽然一緊,雁隐緊緊擁着他,笑的心滿意足,阿钰赤這臉用胳膊肘捅他:“傻樂什麽!放開!我要去喝羹!”

“別動,疼。”阿钰頓時僵了身子,不敢再動作,“雁隐你哪疼——诶!”

雁隐一把将他打橫抱起往榻上去,咬着他耳朵低低地笑:“騙你的。”

“你——唔——”

孟紅站在門外聽着裏頭衣衫撕裂聲和喘息聲,聳聳肩,往小廚房走去:“看來這羹還是我自己吃了吧……啧啧……要不要給阿钰備些膏藥,那個沒嘗過葷的混小子……”

雁隐的傷,便又多将養了半個月。

孟紅把碗往案上重重一擱,懷抱雙臂看着雁隐摟着看書的阿钰自娛自樂,“混小子!害老娘又多給你煎了半月的湯藥!”

雁隐把玩着阿钰的發梢,在指尖纏着,心不在焉道:“反正你整日閑着也無事,給我煎藥多有意思。”

孟紅陰測測的笑道:“閑着?為你們兩兄弟這破事我可忙活了大半個月,今後三天的藥,阿钰去煎!”

阿钰還未來得及說什麽,雁隐便将人摟的又緊了些,一副護媳婦的模樣,“藥便罷了,人你可不能借走。”

阿钰到底臉皮薄,瞪了雁隐一眼。

孟紅發完了牢騷,也在小案旁坐下,“今兒可是初八,你該去了。之後怎生安排?”

雁隐道:“去江口找艘船,順着江走呗。”

雁隐随便的很,這計劃一聽便是随口答的,倒是阿钰早做了準備,“我明日去九江等他,船已備好,往東去江南。江南水岸富庶,商旅衆多,混跡其中,那些人便難覓我們的蹤跡了。再者江南水系四通八達,若有意外,退路可保。”

孟紅笑道:“啧!我倒是忘了還有阿钰這份聰慧呢!阿钰,你這可是要和雁隐亡命天涯喽!”

阿钰撇撇嘴:“若不是他求我,誰要跟他走!”

“是麽?”雁隐蹭着他面頰,“是誰昨晚還哭着——”

“雁隐!”阿钰面紅耳赤的吼道。

孟紅掩着嘴笑的樂不可支。

阿钰送了雁隐到巷口,雁隐停住了步子,忽然笑道:“往前我出門可沒這陣仗,這是開竅了?就這麽一日都舍不得我?”

阿钰最愛嗆他這些渾話,道:“你才舍不得!”

雁隐沒臉沒皮:“我是舍不得啊!恨不得時時刻刻同你在一處。”

阿钰推開他,“快走快走!”

雁隐卻沒動,捋了捋他未束齊的發,“你回去罷,我看着你回去。”

“這麽幾步路,你還怕我走丢了不成?”

他眼睫低垂望着阿钰,向來不羁的鳳眼中,盡數溢滿缱绻,“我怕你瞧着我的背影,會不安心。”

阿钰一怔,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袖口緊了又緊,最後只道:“走罷,我回了。”

雁隐轉過巷口,孟紅果然正倚在青石牆上等他。

“你這次走的也未免太慌張,不像是你的作風。”

“我太了解雁沉,”他嗤道,“那人若死,他豈會獨活。他一死,目标便只剩我了。”

孟紅撇他一眼,“你們雁家向來都是癡情種,阿钰若死,你難道會獨活?”

“有你在,我與他,死于不死有何分別,反正都在一起。”

“你未免高看我,這我可做不到。”

雁隐笑了笑,轉身離開,“無論如何,我們的交易我會記着,那人,今生無恙。”

孟紅望着他的背影,低聲呢喃道:“雁隐,一味的逃避有何用呢,生死天定,你與雁沉,終究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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