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十七、佛願
三十七、佛願
司空摘星之所以那麽着急的離開南宮門,除了和花滿樓說過的在生陸小鳳的氣,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筆生意要做。一筆只賺不賠的好買賣。
按照約定好的,來到位于城郊一片竹林之中的庵堂。這處庵堂離南宮門并不遠,最多也就三四十裏的路途,司空摘星到的時候也不過剛過午後。南宮夫人在世的時候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帶着南宮小姐來這裏上香吃齋。即便是在南宮夫人過世之後,南宮小姐也會時常來供奉香油。而過去的一個月裏南宮小姐更是數次拜訪祈求佛祖可以保佑她二哥平安,南宮門早日擺脫災禍詛咒。
在小沙彌尼的帶領下來到正殿。在正殿佛像前,身穿青灰色僧袍的比丘尼盤坐在蓮花蒲團之上,一手轉着一零八粒菩提念珠,一手輕敲着木魚,以同樣的節奏低吟着佛經。
司空摘星從來不知道佛經可以被念誦的這麽好聽,雖然他一句也聽不懂。并不是說司空摘星不明白其中意思,而是女尼用的是一種他完全陌生的語言在念誦,那經文最初最本源的梵語。不過廟堂外樹間麻雀倒像是聽懂了其中教誨一般做出回應不斷附和着。
司空摘星也在女尼身邊的蒲團跪下,不過他并沒有拜佛的打算至少是這一刻,而是探着身側着頭,饒有興趣的看着此時正全神貫注誦佛的女尼。他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少了脂粉的襯托,也自然少了那份妩媚,更多了幾分脫俗,若一定要形容的話竟有些像是那畫中走出的觀音。任誰也不會想到眼前這看不到半點被紅塵所染的活菩薩,前一夜卻如同那剛從阿鼻地獄走出的惡鬼。
“難怪那些和尚總是喜歡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司空摘星忍不住開腔。“你現在這樣看着真像是個看破紅塵慈悲為懷的活菩薩。”
女尼并不在意司空摘星的不敬,而是繼續念誦着經文。
見邀約自己前來的雇主并不打算理會自己司空摘星有些掃興的直起腰。
不錯了,司空摘星要來見的人就是這‘女尼’,也就是他這筆‘好生意’的主顧。而這‘女尼’也并非真的剃度出家了斷紅塵的女菩薩,而正是無法無天。
無法無天絕對不是善男信女,但是就是她這樣一個比鬼更可怕的女人竟吃齋誦佛十數年,她所研讀過的經書藏典所知曉的人間事理怕是能讓衆多高僧都驚嘆不已。也就是她這樣一個總是給司空摘星虧本生意的主顧,這一次卻白白送給了司空一筆前所未有的好生意。
昨晚司空摘星與法無法天兩個人之間的那場對弈,都被他用兩個字‘偷的’給蠻混了過去。倒不是司空摘星不願意去講述自己的經歷,而是他知道說出來不由有人相信就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會這種結果。更重要的是如果将那解壓真正的來歷說出來絕對會徒添麻煩。
衆人都以為這解藥,是司空摘星使勁渾身解數從無法無天身上竊取而來。但實際上并非如此,無論是解藥,紅杉還是毒破竹都是無法無天自己交到司空摘星手中的。他唯一從無法無天身上偷到東西便只有那把傘。而僅僅是這一樣東西便已經将他弄成了那副狼狽模樣,并耗費了太多的時間。
現在再回想起來,司空摘星覺得昨晚說無法無天小看了他,絕對是他這輩子說過的最蠢的話之一。那時的無法無天絕對沒小看他半分甚至高估了他很多。
‘我的确錯了,我太高估你了。’無法無天看着趴在石階上已經逼入絕境的人。
‘……’司空摘星剛想反駁什麽,并打算調用起身上內勁拼命的時候。卻看到無法無天突然毫無征兆的開始大口喘氣,就好像是一條脫離水的魚,瞪大了雙眼,張大了嘴,企圖要呼吸卻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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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司空摘星明白無法無天說的沒錯,他确實被高估了。無法無天早就有意送他一份大禮,可是當禮物送達的時候他卻連接住也做不到。無法無天的不适并沒有持續太久。
無法無天慢慢的在司空身邊蹲下,先為他給傷口止血,在司空的左臂上有一個半尺長的傷口,傷口并不深可是因為無法無天喂毒的關系,即使封住了穴道還是流血不止,而且重入鉛塊無法動一下。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着急了,我已經時日無多。’
‘……’司空摘星看着無法無天,并不為這個消息震驚,其實他早就該想到的。
‘也許半年,也許一年,更也許就在明天。所以我想要把一切的賬都清算幹淨了。’淡淡的說道。‘該扔的情,該讨的債,該贖的罪。我不想帶着這些該死的東西一起離開。’
‘你想做一個人而不是鬼。’司空摘星還記得無法無天這句話。
‘其實我并不知道。’無法無天輕聲答道,在她聽來這句話更像是一句指責。‘司空巧兒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人,無首龍無法無天卻從來都只是一個鬼。人會死但鬼不會。我希望自己離開的時候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鬼,可是我又會怕就這樣結束。’
‘……’雖然為眼前的人感到可悲,可是現絕不是可以花費時間來感嘆的時候。司空摘星突然擡起右臂想要下手,但是奈何他還沒有恢複過來,手被無法無天扣住。無法無天一個用力扯拽,司空的右臂也硬生生的拽脫臼。
這一下的劇痛牽動這身上所有的傷口,司空摘星張着嘴,卻從喉頭擠不出一點聲音。無法無天卻從身上掏出一粒藥丸塞到司空的嘴裏,并用手捂住他的嘴迫使他咽下去。
‘你想偷走是我身上全部的解藥是不可能了。畢竟被偷走的東西又怎麽能作為報酬呢,而且不只是全部報酬。’無法無天有些無奈的說道。并站起身解開自己身上那件紅色的長袍。
‘報酬?’司空摘星擡起頭看着無法無天。
‘為我偷一次,這是給你的報酬。放心這一次是好生意,絕對不是虧本買賣。’說着無法無天已經将衣服脫下,遞到司空摘星面前。
‘……’司空摘星完全沒料想事情竟會變成這樣。也沒有太多疑慮,他擡起此時勉強可以再次活動的左臂,一把握住那件衣服。
‘五雲庵。’留下這地會面地點之後無法無天便越過司空摘星順着階梯向下。
司空摘星一個用力将自己脫臼的右臂裝起來。站起身,将那件衣服披在身上,再拾起地上偷來的紅傘,沖入到那依舊未散去的紫色毒霧之中。
去做他難得做一次的救星。
這也是司空摘星不肯做解釋的原因。如果他說了解藥真正的來歷,肯定會有人質疑這些解藥有問題的,這一定是無法無天的另一個陰謀。司空摘星卻沒有半點質疑,或是擔憂自己會不會成為害死所有人的兇手。倒不是他信任無法無天,而是他根本沒有選擇不去賭。
司空摘星側着頭看着身邊依舊在誦經的人,不禁的開始猜想這個總是讓人鬧不懂的女人,究竟是想要讓他偷什麽。但是不論是任何都行,這都絕對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
既然都已經在這佛前跪下,便順為那近來時運不濟,災禍連連的人祈求一下神佛的關照好了。司空摘星并不信佛,并不是說他否認世間有神佛的存在,只是他從來沒有指望過可以讓佛祖保佑自己,即便有也與這世上千千萬萬的陌生人一般與他無關。
然而司空摘星卻要比很多一進到寺廟之中,就只知道在佛像前不停的磕頭,一味的只知道祈求佛祖保佑的人更懂得要去如何請求幫助。有些人會抱怨自己求佛千萬次卻都沒有應驗,并非是不靈驗,而是你一開始就用錯了方法,而導致佛根本就不知道你是在對他說話,又怎麽可能會幫助到你。
首先你一定要凝視佛像的面容,看清楚記住你要拜的是什麽神佛。合上眼将佛像印在心中,将雙手前伸滿滿俯下身叩拜,直到頭發也落在地上。這時候一定要記住将攤開在面前翻轉手腕手掌向上,只有這樣佛才會來到你的身邊傾聽你的訴求,片刻之起身合攏雙掌。
如此反複三次叩首。看上去像是一樣的動作重複了三次,可實際上每一次都有着微妙的差異,而代表的意義也完全不同。
這第一次叩拜是喚佛,攤開手掌是為了送上貢品和虔誠的心意,告訴佛祖你現在需要他,有些話想要對他說,希望得到他的幫助。起身的時候手掌一定要五指并攏緊緊貼合,表明你已經對佛祖獻上了手中的一切沒有半點餘留,并在心中默默請求他能抽片刻時光來細細聽你敘說。
而第二次叩拜便是要迎佛,攤開手掌為了恭迎佛來到你的掌中。這一拜最關鍵的就是一直保持着手掌向上托舉的狀态,因為佛已經到了你的手中。接下來輕輕的收攏手掌,将佛輕裹在其中。再将輕扣在一起的手掌貼近胸口微微垂下頭,讓嘴唇貼上指尖,你便可以對着手心之中的佛敘說出你的請求,也讓佛看到你心中最深的念。
而這最後的叩拜,既是送佛。攤開手掌恭送佛離開。最後雙掌緊緊貼合在一起凝視佛祖以表敬意,并牢牢留住佛留下的些許福瑞。當然也必須要許下所求得應之後的回報。畢竟這世間有得必有失,有舍才會有得。即便是再法力高強的神佛也不可能憑空創造出任何東西,一切都不過是世間萬物之間的循環變化。
不增一分,不減一分,不濫生,不枉滅。
黃昏晨鐘暮鼓
鼓聲不似鐘聲那麽清透,卻更具震懾力,似乎在告誡那些屬于夜的孤魂妖物,切勿太過放肆。
用過簡單的素齋作為晚膳,禪房之中司空摘星已經沐浴更衣。無法無天為他準備的衣服與前兩日将他丢在南宮門時的相似,只是顏色并非素白而是司空更鐘愛的月白。
禪房的門被輕輕推開,無法無天看到房間裏的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後勾起一抹笑意。走向同樣被她此時的模樣弄呆的人。
無法無天手中端着一個托盤,蓋着紅布看不清楚盛放着什麽。而她此時已經換下了身上灰色的僧袍,換上紅衣,而且并非普通的紅衣而是繡着鴛鴦鳳鸾僅屬于新娘子的喜袍。更讓司空摘星吃驚還是無法無天的頭,兩尺青絲襯着嬌媚的臉龐,略過纖細的脖頸,直垂到腰際。
“開始前你先坐下,我幫你收拾收拾頭發,這樣子可太不像話了。”無法無天說着将手中的東西放在桌前,撩開紅布一角,從中掏出一把梳子和一把纏着紅繩的剪刀。
“……”司空摘星坐下來,背對着無法無天。感覺着纖細的手撩起自己的發絲,聽着剪刀一聲聲張開閉合,看着寸寸青絲落在地上。
“你很擔心。”
“我不該擔心嗎?你上次給我弄頭發,結果是為了讓人殺我。”司空摘星抱怨道,要不是那時候陸小鳳也出現了,他恐怕真的會死在祿求義的劍下。“你之前一直說的那個必須看到的人就是祿求義?你做了什麽他為什麽要殺我?”
“我什麽也沒做,是說有個人想讓他見見。而且他不會的。”對于這指責,無法無天卻笑道。“看到你這張臉,他就算有心卻也絕對下不去手的。畢竟你和心若真的是太像了。”
“你們不是都說我長得的像我娘?”
“傻孩子,你這都想不明白。”無法無天輕笑道。“心若,就是你娘親的閨名。不過除了你爹之外還沒幾個人敢當她的面這麽稱呼她。”
“我娘?”司空摘星微微皺皺眉頭,卻是他早就該想到的,也許是害怕失望他才一直不敢去下這個定論。其實現在司空摘星應該順着無法無天的話繼續問下去,可是他卻偏偏選擇了另一個問題。“我娘和南府有關?”
“你娘不希望你和南府再有關,可惜又偏偏讓她一語成谶。”聽到他這麽問,無法無天的手稍稍頓了頓,長長嘆息。“你和那個小鳳凰還是撞在一起,真是逃不掉的孽緣。”
“……”聽到無法無天這麽說,司空摘星突然沒有勇氣再問下去。
“還是要謝謝你幫我丢掉了一切我不想帶走的東西,但是我也有無論如何想要帶着離開的東西。”無法無天改了話題。
“所以你想我幫你偷。”司空收起自己的情緒道。
“這世上只有你能為我偷。”無法無天更正,放下剪刀。拿起梳子慢慢的梳着指尖的墨發。“從十四歲開始心若就開始讓我幫她梳頭,整整四年。有一次我聽老人說如果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讓成婚幾十年兒孫滿堂的喜婆來梳頭這樣一來新娘子也會沾染上她們的喜氣,然後我就一直纏着心若,要她答應我待我出嫁的時候要她來幫我梳頭化妝,這樣一來我就一定也會像她嫁給你爹一樣,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給我一個幸福的家。”
“我爹?”
“是啊,你爹他是這世上最懂得情字的人,我一直都好羨慕她們。”無法無天慢慢的道,她的聲音漸漸有些哽咽。“可是在那天之前心若她卻離開了,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會不會就是因為我沒能讓心若為我梳頭,結果我的這段因緣才會輸的如此之慘。這是不是就是我咎由自取,自食惡果。”
“……”司空摘星探出手握住無法無天的手,從她手中取下木梳。站起身讓兩人的位置對調。
他揭開那紅布,下面是一套完整的鳳釵,還有胭脂水粉。拿起梳子将青絲捋順,娴熟的挽起發髻,再細細的為這墨發點綴上鳳釵珠花。跟着繞到面前,欠下身,拿起桌上的線,一手拽住一頭,拉出一段之後将線咬斷,放下線用另一只手抓住中間,在手指尖幾次纏繞,貼上那早已光潔如玉的面容。
“……”看着面前這熟悉的面容,因為自己的過錯而錯失了時光。眼睛忍不住濕潤。
“新娘子出嫁,哭花了臉,等下還怎麽上妝啊!”司空摘星故意扮作女聲調笑道。
“……”點點頭,輕輕拭去眼角的水漬。人就是有着一點好處,容易被他人欺騙,更懂得如何自欺欺人。
開完面司空摘星又拿起眉筆輕輕一勾勾出一個柳月眉,指尖輕沾胭脂點出櫻唇。
上完妝,司空摘星将銅鏡在桌上撐起,讓‘新娘子’檢驗。
看着鏡中的人讓她着實有些哭笑不得,這還是她嗎?鏡中的人分明是個十八歲待出閣的少女,看不出半點歲月的痕跡。再透過銅鏡看向站在身後的人拿着梳子。
“一梳家和萬事。”
“一梳家和萬事。”
“二梳兒孫滿堂。”
“二梳兒孫滿堂。”
“三梳白發齊眉。”
“三梳白發齊眉。”
每念一句無法無天臉上的笑容就更深幾分,似乎她真的回到了那個她将要出嫁的夜晚,而她這一生最在乎的人并沒有離開,就這樣陪伴在她身邊,為她送上最美的祝福。
“最後再帶上這龍鳳镯。”司空拉起那雙蒼白纖細,終難敵歲月侵蝕的手将一雙龍鳳镯分別戴上。“生龍添鳳,龍鳳呈祥,男左女右,好事成雙。”
“這是給你的紅包,謝謝你心若。”帶完右手之後,‘新娘’抓住司空的手,并将一個紅色的紙包塞給他。跟着自己拿起一邊的紅布當做蓋頭披在頭上,一點點的放下,将眼前的一切阻擋。此時此的她就是一個真正的新娘子,等待着被她所愛的人領走。
“來新娘子先坐着等一會,我去看看迎親的人來了沒。”司空說着将女子扶起,引着她到一邊的床榻,扶着她坐下。
轉身步出房間,關上門。
房外夜色以濃,月挂在枝頭。司空摘星在房外古樹邊的石臺坐下,坐在哪裏看着房門。他似乎也在期望不久之後便會有唢吶吹奏鑼鼓敲響,新郎官騎着高頭大馬,摔着衆多随行,搬着彩禮擡着花轎。來到這山林之中的佛堂迎娶一個等候的太久了的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略有點小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