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十八、師祖

三十八、師祖

八月二十三晨

司空摘星最後等到的并不是喧鬧的鑼鼓而是空徹的晨鐘。

就這樣坐着露宿一宿,讓司空清醒後的是一個感覺便是脖子酸痛,似乎只要稍稍動一下便會斷掉。擡起手摸上後頸卻發現自己的肩頭上竟還搭着一件外袍,摸上去微潮顯然是被秋露打濕。而這件衣服是何時何人為他送上的,司空摘星卻一點也沒印象,看來他真的是睡的太熟了。但也難怪這七八個夜晚,也就前夜在陸小鳳懷裏算是睡了一個安穩覺。

張開眼最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張笑臉,一張完全陌生的年輕男子的臉。這個人看上去并不大的,與其說男子倒不如說還是個孩子。清透的眼睛瞪大如銅鈴直勾勾望司空,眼中有幾分驚訝和疑慮,更多的竟是一份喜悅。但是年輕人的嘴角卻輕輕挑起似笑非笑,在女子看來配上他那俊朗的容貌會覺得他玩世不恭行風流潇灑。可在正常的男人看來卻更容易給人一種藐視挑釁的感覺。

不過當看到這讓人感到不悅的笑容,司空摘星心情卻突然變的很好。

“司空摘星?”看到司空醒過來,并對着自己笑,年輕人有些不确定的喚道。

“……”司空摘星點頭。

“那你認識我嗎?”年輕人更是貼近了幾分,并吞咽一大口口水。

“當然認識,你就是最近江湖上後起之秀。含笑君子,公子岚。”司空摘星淡淡的道,并直起腰身。

“你不記得了?”被司空摘星這樣的人如此準确的報出自己這無名小卒的名諱。本應該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而公子岚的臉卻一下子就垮了下來,可即便如此他的嘴角卻還是輕輕上揚。

“該記得什麽?”司空摘星帶着笑反問。

“記得?”公子岚眼睛一轉,突然跳起身站在司空摘星面前,十分恭敬的躬身行禮,并換了一個稱呼。“師叔祖!”

公子岚連拜了十下喚了十聲師叔祖。

“乖,小顧。”司空摘星也笑道,同樣對公子岚換了另一個稱呼。

“師叔祖你認出我了。”被司空如此稱呼,公子岚更是開心的要跳起來,近十年的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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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認出來,我就記得你因該只有這麽高才是。”司空摘星坐在哪裏擡起手臂比了一個高度。才剛到公子岚的腰際。“那時候短胳膊短腿身上肉嘟嘟的,站在哪裏就像個小肉球,五官也都湊成一團擠在一起,鼻子下面總是挂着兩條鼻涕,那時候你都快八歲了說話還總是結結巴巴的。結果叫的最順的就是……”

“師叔祖……”公子岚頗有些尴尬的道。“那師叔祖你怎麽認出來我的?”

“人整個是拉長了,五官也張開了。不過你小子這張嘴卻一點沒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成天似笑非笑的,一副目中無人欠扁的模樣。”

“……”聽到司空摘星這麽說,公子岚不自覺的戳戳自己的上挑的嘴角。這倒是不是他故意的,而是他天生就這樣,嘴有些歪,嘴角上揚給人一種似笑非笑的感覺。

“這表面變得天翻地覆。就不知道裏面怎麽樣?”司空又道。“現在怎樣還怕打雷怕黑怕鬼,敢不敢一個人睡覺。特別是晚上睡覺前再多喝兩杯水還會不會……水淹龍王廟啊。”

“不會不會,早就不會了。”公子岚連忙擺手,并小心地看看四周。明知道四下無人可聽到司空說起那些糗事還是忍不住臉紅。“師叔祖你記性可真好。”

“回來很久了?”司空摘星笑一笑也不再逗這孩子。

“去年九月。本來想找師叔祖你的,但是沒呆幾天,又啓程到西域,上月才回到中原。娘的忌日快到了本來想拜祭一下,想不到會遇到師叔祖你。”公子岚答道。

“……”司空摘星聽着公子岚的講述展開身體,拉一拉快滑下去的外袍。“這是你的?”

“不是,是幹娘。”公子岚是在天色剛泛白的時候到的,恰好看到他幹娘給在門口睡着的人加衣。否則他真的無法将眼前的人和過去那早已模糊的容貌聯系在一起。

不錯了,公子岚口中的幹娘正是無法無天。公子岚的親娘與無法無天是義結金蘭的姐妹。過世之後将公子岚托付給其照顧,靈位便供奉在這庵堂之中。無法無天當然不懂得照料孩子也不想将公子岚帶入九紋龍,便将他送到了神秘島上學藝。他叫司空摘星做師叔祖也自然是理所應當的了。不過從理所應當到心甘情願之間就少不了被司空摘星收拾教導。

“小顧,先去給你娘上香,等會和我走,幫我辦點事。”司空說着站起身。

“好。”公子岚馬上應道,并快走兩步幫司空把虛掩的門推開。

司空摘星回到先前的禪房,原本坐在床邊等候的人已經不在,只留下疊放整齊的喜服。在喜服上擺着假發套,精致的發髻,點綴着鳳釵珠花。

在床邊坐下,将身上的外袍也脫下,放在一邊。從懷中摸出無法無天昨夜給他的紅包,打開,裏面裹着七顆像是紅豆一樣的東西,可是放在鼻尖細聞卻有濃重的藥草味道。捏起一顆含在嘴裏,剛觸及到舌尖有點甜絲絲的。可是随着外面的那層薄薄的糖衣化開,苦澀味一湧而出。讓人忍不住囫囵吞下。

望向身邊留下的衣冠,眉頭緩緩的舒展開,一抹淡笑從心頭泛上嘴角。

“謝謝你,巧姑。”

這句話,司空摘星本應該早就說的,也是他虧欠了太久的。

明明幾次都險些被無法無天給害死,司空摘星不怪她反而要謝她,是不是有些太過奇怪。就拿前夜為例,無法無天既然早有打算用解藥做報酬請司空摘星偷,卻要等把人打的都要半死不活,局勢到了千鈞一發之際才出手救人提出條件,未免有些太過假惺惺不是。

可這卻恰是司空摘星要謝謝無法無天的原因。正因為前夜和無法無天的交手讓司空摘星明白,他以前的想法有多可笑。而他相信無法無天的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教會他這一點,僅僅如此讓他付出任何做學費都不算虧。

“下次我絕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沿着庵堂的石階向下,沒有直通到大路上,而是一條竹林間的幽幽小徑。

竹林的小徑,茂密的竹子遮掩住午後正烈的陽光,只有寸縷穿過層層疊疊的縫隙。踏着這斑斑光亮公子岚與司空摘星并肩走着,另一側牽着陪伴了他大半年的愛騎。

司空摘星走的很慢,步伐不大,步速輕緩。指尖捏着一段嫩竹葉随着步伐在輕輕旋轉。公子岚也就這樣靜靜的跟在他身邊随着他的步伐步速,保持并肩。時不時的忍不住用餘光看一下身邊的人。從前只能擡頭仰視,而如今他竟還比司空高出三寸有餘。這樣的速度讓公子岚想起當初在島上的時候,司空摘星幾乎每天退潮的時候都會在海灘散步,那時候他也是像現在這樣走的很慢。

這樣的速度對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慢的有些過分,所以那時候的公子岚并沒有什麽興趣陪着司空一起散步。但是後來來到島上的沙曼卻很喜歡跟着司空摘星一起在沙灘上散步,就像現在公子岚這樣和司空一起并肩而行,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讓這段路延長到沒有盡頭。

不過這種情況也并沒有持續太久,突然有一天沙曼也不再陪着司空一起散步。她還是會在黃昏的時候拉着司空一起在沙灘在橋頭看日升日落,甚至是陪着司空在島上的任何地方走上一整天。可是卻再也不願意與司空并肩一起在沙灘上散步。

可是在司空離開島上之後沙曼卻又開始一個人在沙灘上散步,就像最開始她陪着司空那樣,很慢很緩,而在每次結束了之後她并不會馬上離開,而是回過身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留在沙上的足跡很久很久一直到漲潮将足跡淹沒。也只有這時候這冷冰冰的美人嘴角才會勾起淡淡的笑。

鹹池鎮碼頭驿站

司空摘星和公子岚兩人走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是敲過了一更,船家都歇息了。若要想坐船離開也只能等明早了。司空摘星也并不着急,和公子岚先在驿站住上一晚上。

在吃飯的時候,聽到身邊的客人說起了關于南宮的事情。其實從昨日開始整個鹹池鎮的人更是都在讨論這些天在南宮門發生的一切,有人心懷擔憂會不會被殃及,有人責備九紋龍的傷天害理,有人義憤填膺恨自己沒能去将這些作惡多端的惡徒處理了。有些人日後江湖上肯定會掀起大浪,當然更多人只是随意聊聊罷了,這個江湖是風平浪靜亦或血雨腥風都和他們無關。

公子岚聽着那些明顯以及被或誇大或過濾消息,只覺得有些可笑。

若用人打比方的話,大概就是你只能知道這人有一個頭兩條胳膊,這還是只過了兩日方圓百裏之內。若是再多過幾日傳到千裏之外,指不定這人就成了三頭六臂。

對于無法無天至今為止所做的報複,公子岚都是知道的,他也覺得有些太過殘忍,可是他并認為這樣做是錯的。他甚至從心裏是贊同的,任何人都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如果你指望所有善緣的結果就一定是投桃報李,而所有惡緣的代價就只是大事化小的,那就未免太多可笑。

而親身經歷了這一切的人,聽着自己所經歷的事情被他人說出來,更覺得像是做夢。其實若不是昨夜受的傷還在隐隐作痛,司空摘星真的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待夢醒了他會發現自己和陸小鳳兩個人在酒樓裏,因為喝的太多的酒而頭痛宿醉。

從懷中掏出包着藥丸的紅紙包,打開拿起一粒剛準備放在口中,但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将藥丸放下重新包好收起。無法無天留給他的藥丸可以幫助清除毒素,調理內息修複經脈。吃一顆便可暫時保命,若是将這一份七粒全部吞下去,再重的內傷也能在一日之內恢複,更甚可以功力大漲。配方和煉制方法都極其複雜,就算是經驗再老道的藥師煉制一萬粒能有一粒成藥也就算是不易,真可謂是萬中無一,萬金也難求。

“師叔祖你究竟是想把藥留給誰啊?”看他這樣公子岚突然發問。

“誰跟你說的。”司空摘星疑惑的看着公子岚。

“幹娘。”公子岚道,然後有些擔憂的看着司空帶着有着傷痕的蒼白臉孔。“看來師叔祖你傷的真的很重,我和幹娘聊了那麽久都沒能吵醒你。”

“你們都說了些什麽?”司空摘星有些無奈的揉揉頭,看來他這次真的是徹底昏睡過去了。放做往常這樣被人靠近竟然毫無察覺簡直無法想象。

“幹娘說她已經給了你一份‘萬金’,但是師叔祖你肯定會舍不得吃,要給另一人留着。”公子岚話還未說完,就看司空摘星把手掌攤平了放在他面前。公子岚連忙從腰帶裏面拿出一個紅紙包,恭敬的雙手放在司空的手掌心上。

“你小子這是想私吞?”将東西捏在手中對着公子岚挑眉。

“太高興不小心忘了。”公子岚尴尬道看看桌上只有茶水,罷便起身。“我給師叔祖你拿些清水去。”

“……”看着公子岚跑到櫃臺,司空将公子岚交給他的拿包打開,裏面也是如紅豆一樣的藥丸,可是只有三顆。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淩亂的馬蹄聲,片刻之後一行人走了進來。這些人都身穿華服手中持劍腰間佩玉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店夥計自然滿臉笑容的迎上去詢問是不是住店。并領着他們到了司空摘星身後的更靠裏面的兩張桌子。這樣一群人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住店就免了,歇一下腳,給我們上些茶水要快些。”其中一個人道對店夥計囑咐道。

“好咧,稍等一下馬上來。”

“那現在南宮門如何了。”驚訝過後人們閑聊還在繼續。

“我昨天聽下來賣藥找郎中的弟子說情況很糟有很多人都受傷中毒了。”

“……”聽到有人在談論南宮門,其中帶頭的人側過身看着鄰桌的人。他年過中年,一身紫衣看着很有威嚴。“你們剛剛再說南宮門,南宮門發生什麽了?”

“南宮門出了大事了,聽說前天晚上險些被滅門……”見有人打聽,那人又開始給這人滔滔不絕的講起前夜發生在南宮門的驚險一幕,當然很多都是他道聽途說而來。

當聽到很多人都中毒重傷,有人甚至一直昏迷不醒。紫衣中年人神色一下就變的很慌張,極其焦急的又幾個問題,可是要麽是答不上來不知道,就是每個人一個答案說不清楚。

“師叔祖……”公子岚端着水回來。可還不等他話說完,就被司空摘星突然拽了一把,扯到一邊。公子岚就看眼前幾個人影閃過,若不是被司空摘星突然拉他這一把,怕是會被撞個正着。

“這都是什麽人,一個個不長眼還是趕着投胎。”看着遠去的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公子岚疑惑道。

“他們是三大世家的玉司馬,領頭的那個就是司馬紫衣。”司空摘星淡淡的道。

“玉司馬?”公子岚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皺起眉頭,滿眼的不屑。

早在司空摘星離開南宮門之前,在南宮門發生的一切更是先他一步離開,更是在短短兩日之內便傳出了千裏之外。最先趕到的人是司馬紫衣。雖然南宮門主很早便同司馬紫衣表明過,并不希望其他兩大家族幹預南宮門與九紋龍之間的恩怨。但并不表明司馬紫衣便真的能袖手旁觀。

其實早在二十日深夜收到飛鴿傳書得知南宮琳琅被送回到南宮門之後,司馬紫衣便已經決定要前往南宮門,去抓回那’不聽管教’的兒子。他料到了九紋龍不會輕易罷手,可是卻想到會那麽快不過是短短兩日之中就發生了那麽多事情。

“小顧,幫我做點事。”

“師叔祖你只管吩咐。”

“你以最快的速度趕去港口,通知島上派船過來。”

“好。”公子岚也明白司空摘星現在身體不适,不宜路途颠簸。

“另外你在港口找一個叫老狐貍的船老大,用五十萬兩讓他整個碼頭都包下來。再告訴他,如果陸小鳳來找他出海,只要他不把陸小鳳送出去,十天之後就再給他五十萬兩。若是耽誤了他一天生意,一日多賠他十萬兩。”想起過去一個月裏陸小鳳給他講述的自己的海上奇遇和荒島餘生。‘如果那個陸小雞要走的話肯定會去找先去找老狐貍的。’

“陸小鳳?師叔祖你想阻止他出海。”一百萬兩對于公子岚而言還是能弄得到的。

“那個陸小雞想要做的事就連他自己都阻止不了。”司空摘星有些無奈的道。“你要是見到他,就和他說,要是他坐老狐貍的船走只能舒服半路跟着還要在海上漂好幾天。可如果坐咱們的船出海便可以一路順風到達目的地。”

“如果他還是要走呢?”

“他若一定要走,你就陪他一起上老狐貍的船,然後帶他到島上。可若只要他肯等,就賠給他……”司空摘星稍稍停頓了一下,想到一個比較恰當的補償。“‘一刻千金’。”

“一刻千金,這到時候要怎麽算?一刻一千兩黃金,那一個時辰就要四千金,一天十二個時辰就要四萬八兩黃。這麽多錢……”公子岚道,怎麽想也不太可能。“如果師叔祖你是想說幹娘的藥那也該是‘一顆萬金’才是。”

“這就不用你小子操心了,按我的原話帶到就是。倒時我自有辦法和他清算,你明白了沒?”司空摘星有些無奈的道。

“明白,就是想辦法讓陸小鳳等師叔祖你來,如果他不肯等我就先帶他到島上。他要是肯等到時候師叔祖你賠他‘一刻千金’。”公子岚重複道。就看到是司空摘星的雙頰突然紅潤了很多。“師叔祖你的臉好像突然……有血色了很多。”

“明白了,還不快走。”

“現在大晚上的師叔祖,能不能等明天早上。”

“可以,你明天一早坐船走,更節約時間。”

“我現在馬上走。”一聽到要坐船公子岚臉色一下就變了馬上跳起身。比起坐一個時辰的船,他寧可多騎一日的馬。

看着公子岚離開,司空摘星将從公子岚哪裏得到的三粒藥丸全部用清水送下。他現在的狀況确實不适合長途跋涉,所以打算暫時留在這鹹池鎮好好歇息幾日,待下月初一再啓程也不遲。當然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就是将手上的靈丹妙藥,給那個現在和死人差不多的人送過去。并再看看這一次陸小鳳究竟是會讓他對還是錯。

如果他想錯了的話,陸小鳳将不負衆望給大家上演一出父子團圓的大圓滿結局。那麽他再一個人趕去港口回去島上,這一百萬兩花的也不冤枉。

而如若陸小鳳又一次讓他對了,陸小鳳最終不孚衆望更甚至将所有人都起得半死恨不得殺了他。那麽這一百萬兩花的就更是值了。

“陸小雞陸小雞,你這雞頭裏面究竟打的是個什麽結?花滿樓他們這一拉究竟是能給你拉開,還是一扯成了死結。你小子可不要又讓我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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