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歸陸 (1)

六十三、歸陸

四月十二南府

蘇先生是在辰時醒來的,算是一個大早。而睡在外榻的司空摘星卻比他還更早,那六個容貌各異的人頭已經不見。司空摘星也确實留下了他給蘇先生的安排,一張南府的簡易地圖,上面标了一條路。蘇先生不解這究竟是何意,卻也不敢怠慢,簡單的收拾一下便出了門,按照司空摘星替他規劃好的路線前行。

今日這街上顯得稍有些冷清,行人很少,而且好幾家店面這過了辰時也未見開門。

“這位先生等等……”有人突然喚道。

“……”蘇先生看過去,就看到在一個買粥的小店前一位年輕還稍張他幾歲的陌生老者在沖他招手。

“這位店家是在叫我?”蘇先生走過去,老者腰間圍着一個麻布圍兜顯然就是這小店的店主。

“先生是姓蘇沒錯吧。”老店家和藹的笑問道。

“……你認識蘇某?”蘇先生疑惑道,他過目不忘,可是面前的人着實想不起有見過。

“不認得,不認得。先生還未用過早膳吧,先來坐坐吃些東西歇歇腳。”老店家連連否認道,卻又将蘇先生請入座。

“這……多謝好意,不過……”

“沒事沒事,這飯錢你哪位老弟弟已經付過了。你便放心吃好了。”老店家以為蘇先生是出于囊中羞澀才不好意思,寬慰道。

“弟弟?”蘇先生更是糊塗了。

“早上我剛擺攤的時候你哪位老弟正好光顧我這裏,說你們兄弟兩來南府探親卻不慎失了聯系。蘇先生你身上又沒帶多少盤纏恐有不便,就讓我多留意一下若遇到了便好好招待你。”老店家一邊準備着吃食一邊為他解釋道。“他還說你們兄弟兩長得像很好認。”

“那謝過店家了。”聞言蘇先生有些明白了,這定是司空摘星有意的安排。蘇先生見老店家一個人忙碌。“店家年事已高還凡事親力親為。”

“老頭我今年七十有餘,早就幹不動了,平日這生意都是那我不成器的徒弟還有幾個年輕夥計來做的。不過今天那幾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跑出去看熱鬧了。”

Advertisement

“熱鬧?對了這兩日聽聞有位陸小鳳陸大俠要回來,可是此事。”

“沒錯沒錯,一年前祿大少爺出殡之時整個南府那是萬人空巷。如今祿大少爺死而複生回來,他們自然是坐不住了的。講句實話祿大少爺在江湖和南府聲望怕是要比祿老爺還有過之無不及,可你說這江湖上的事情和我們這種市井小民有什麽關系。”老店家被打開了話匣子,念叨着。“而且不是老頭我自賣自誇,祿大少爺那可是我們小店的老主顧了,從小就特別好這一口滾粥油鬼吃了十幾年,他上一次離開南府十數年,回來之後便足足吃了我一百多碗,這次回來怎麽說也要吃上個十幾碗才夠對不。”

“……”蘇先生點點頭。

不多時海味滾粥便送上了桌。用過早膳之後,蘇先生繼續沿着地圖走下去,他又被陌生人叫住了兩三次,說辭都差不多,先前有位和他容貌相似的老者囑咐他們将一些東西交個蘇先生。

就這樣蘇先生帶着這一路上收到的一些東西,來到了最後的終點,一條城中不起眼的小巷。在巷口一群孩子見到他便迎了上來,孩子們圍着他似乎很高興,還叫來了大人,大人見了他更是要将蘇先生迎進屋。自然還是那位和蘇先生長得相似的老人先來過,告訴他們等中午的時候會有一位老木匠路過這裏可以免費幫他們修東西做玩具。

蘇先生此時算是明白昨夜司空摘星所說的讓他操勞是什麽意思了,可是他還是不明白這麽做和将他抛出這局讓他成為一枚廢子又何關系。

與此同時,南府城外,稍亭。

雖叫稍亭,可是最早的亭子早在百年前便被戰火所毀只剩下石基,現在能看到的便只有一家小茶寮。

歸心似箭的陸小鳳快馬加鞭的跑在最前面,将武家兄弟甩在了身後幾個馬身。可他在路過這稍亭的時候竟毫無征兆的收緊缰繩停了下來。跟在陸小鳳身後的人也急急停下馬,便見陸小鳳已經翻下馬,往不遠處一個小山坡上的小茶寮走去。

旁人見到這一幕衆人自然要疑惑不解,陸小鳳這難道是渴了餓了或是累了?可他們從客棧出來趕路才不到一個時辰,離開前也才吃飽喝足。

“……”武家兄弟見此卻相視一笑很是滿意,并向身邊的人解釋,過了這稍亭便正式入了南四府的地界,而陸小鳳身為南府四聖的後人出入南府都必須按照規矩來。還需耽誤一下,不必等他。

除了武傑貴留下等陸小鳳外,其他人在武傑福的帶領下繼續趕往南府。

雖說是茶寮,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個草棚放着那麽幾張桌凳給人歇腳。并沒什麽店家做生意更沒夥計招呼。經常會有行善積德的人推着車在這裏免費派茶給路人,若是遇到了大災大難的時候也施粥送藥。不過陸小鳳這時候走近茶寮的時候迎面而來的不是茶香也不是粥香更不是藥香。而是酒香,恰是陳年竹葉青,他陸小鳳最喜歡的。

而這小茶寮內早已有兩個人。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骨瘦如柴的癞痢頭流浪漢,穿的破破爛爛也不知多少時日沒有洗過,頭頂上除了一塊塊的禿掉外還長着大片的爛瘡,甚至還有些蔓延到了臉上,光着的腳上也長着大濃瘡。大咧咧的躺在地上顯然已經喝的爛醉,卻還是死死的抱着酒壇生怕別人和他搶一樣。而且若是再細細的聞一下就會發現這房間除了酒味之外還有一種腐肉一樣的臭味,想必也是從這人身上飄散出來的。這樣一個頭生瘡腳流膿的人任誰看了一眼也不會想看第二眼,所以陸小鳳的目光也自然到了另一個禿子身上,這人倒是白白胖胖幹幹淨淨的身穿僧袍,端坐在凳子上,手轉佛珠口誦經文。這個人就算不認得也能一眼看出是個大和尚,可就是這個大和尚的面前卻放着擺着三碗酒。

陸小鳳踢了張凳子,在老實和尚對面坐下。但是老實和尚卻像是完全沒察覺他一般還是閉着眼念經。

陸小鳳到并不在意,也很不客氣的拿起桌上的第一碗酒,可是他并未送入自己口中而是站起身。

“南府商陸後人,陸小鳳歸家,在此謝過列祖列宗一路庇佑保安平。”雙手捧碗擡起雙臂将酒灑在地上。待酒灑淨之後提起嗓子大叫一聲。“請。”

陸小鳳這聲叫的很大,老實和尚還是沒有張開眼看他,反倒是把那流浪漢給驚醒了。流浪漢猛的張開眼驚慌的看看四周,注意到陸小鳳意識到就是他擾了自己的美夢自然是滿眼怨恨,不過他似乎也留意到陸小不是他能招惹的人只能縮縮身子,含糊不清的罵了幾句土話,哆嗦的跪爬到牆根抱着酒壇子繼續睡。幾乎轉瞬間便傳出震雷的鼾聲、

陸小鳳看着這樣一個只怕是披着人皮的狗,眼中難免閃過一絲厭惡。老實和尚或許是因為慈悲不趕這人走,那麽他自然更不能做什麽。拿起第二碗酒,這一次他終于将酒碗送到自己面前,可是依舊沒有送到嘴中,而是将酒碗聚過頭頂。

“南府太平無風雨,借杯酒水洗風塵。”說罷手腕一轉那酒便當頭淋下。

“……”老實和尚終于還是忍不住眯起眼縫,但只是這半眼便又合上了眼。

甩甩頭抹把臉坐下拿起了第三碗酒,而這碗酒終于能入他的腹。

“這麽久不見,和尚還是不老實。”陸小鳳看着閉着雙眼不看自己的人。“你既然是在這裏等,為什麽不睜看眼好好地看看我。”

“阿彌陀佛,和尚怕見鬼。”老實和尚道。

“鬼?你這和尚又不老實了,就算真的有鬼,也該是鬼怕你這和尚,和尚又豈會怕鬼?”

“和尚就是太老實,其他鬼和尚自然念兩句佛號便足以,可和尚面前這幾個鬼只怕就算是佛祖他;老人家親來也難辦。”

“這裏除了我這個剛才地府出來的冤鬼外,還有其他鬼?”陸小鳳道,眼睛忍不住瞟了一眼那酣睡的人。

“和尚面前現在至少有六個鬼,一個酒鬼,一個賭鬼,一個色鬼,一個窮鬼,一個倒黴鬼,一個麻煩鬼。”和尚數道。

“你這和尚不但不老實,還很小心眼。”陸小鳳說着用餘光瞟了一眼靠在牆邊的人懷中那酒壇子。“明知有個嗜酒如命的酒鬼,卻把這酒鬼續命的東西給了他人,勾起了酒蟲填不飽可是會要命的。莫不是在公報私仇。”

“看來是和尚錯了,這裏還有個小氣鬼。”

“看來和尚雖然不老實但多少還有些自知之明。”

“不,和尚老實,和尚不但老實還很大方,更是個好心腸的大善人。”

“和尚大方,難不成小氣的是我?”

“和尚這裏不過是第一關,接下來還有四關。你還有那麽多朋友在等着請你喝酒,又怎麽能埋怨和尚施舍一個無家可歸一個朋友都沒有的流浪漢呢。”和尚道。

“……”陸小鳳當然不能埋怨和尚去做善事,自然更不會因為他們懷疑自己而生氣,畢竟這早就在意料之中。“那麽不知和尚這一關我算是過了沒有?”

“……”和尚沒有直接作答而是緩緩張開眼,終于正眼看着久違的人。可能是看到記憶中總是神采奕奕的人此時滿頭滿臉的酒水一副狼狽樣,難忍笑意。但下一瞬又□□一張臉。“和尚不老實,念誦七七四十九遍般若心經。只希望這鬼可以去煩別人莫再纏上和尚。”

老實和尚說罷便真的開始念誦經文。陸小鳳見他這般知道自己是過關了,也不等和尚而是繼續趕路。就如同老實和尚所言,在前面還有人等着他。

‘死而複生的人突然回來,若不引人懷疑才有鬼。不過其人就算懷疑也未必敢說,就算說了他們也沒資格來定論,放眼整個江湖能有資格來驗證陸小鳳身份的不會超過十個人。老實和尚,西門吹雪,花滿樓,蒼長行,朱亭。在南府之中除了祿家的人最有可能遇到的便是這五個人。而入南府也要過五關,稍亭三杯酒,橋前兩門神,甕城一口井,古街無路走……玄都藏四聖。’

‘稍亭三杯酒,其他人并沒有這一關,但是陸小鳳是商陸的後人,商陸相信離家遠行必有祖先跟随庇佑,所以回來前要先去稍亭敬上一杯酒告訴祖先們已經平安到達。’

‘這才是一杯,還有兩杯呢?’

‘這第二杯是洗塵酒,第三杯是犒勞自己的定魂酒。而這橋前兩門神……’

‘橋前兩門神,指的是南府北城門外兩尊一丈高萬斤重的石像,若單憑一己之力即便是西楚項王,西府趙王能也難過。而工魯設計的機關在城外只有同時轉動這兩座石像才能打開城門但同時也會啓動城內上千處機關。而南府每日往來進出之人無數,祿求義這人又大公無私,怕是連設卡試探也不會。’

‘看來你們比我還清楚這些事情。’

‘畢竟我們想讓陸小鳳複活這功夫自然要下夠本。當然這本人所授自然要比道聽途說更可信。’

‘老實和尚受了陸小鳳一輩子的氣,不敢搞什麽花招,見到便說他不老實便好。蒼長行,朱亭雖然都是陸小鳳從小相識的,但近幾年也少有來往,最多也只是說些小時候的事情試探。這些事情我相信你們恐怕也比我記得還清楚。’

‘還有呢?’

‘青城在的話他老子司馬紫衣想必也在,而唐二先生,蔔巨這些本就人在附近的想必也早已收到消息也會跟着去。而他們多半會在甕城等着。’

從稍亭到城門不過一裏地,陸小鳳很快便來到南府城門外,映入眼簾的便是那豎立在吊橋前的兩尊一丈高的石像,只是這石像并非是人像而是兩只手掌,在掌心內側還雕刻着上千只佛眼,人們都說若是心中有鬼罪孽深重之人從這兩只手掌間走過佛祖便會顯靈。任誰第一次看着這演兩只巨掌難免有些震撼,這腳下慢了兩步險些被身後跟上來的一個小販挑着的扁擔給頂了一下,見不小心撞到陸小鳳還滿臉賠笑的道歉,這小販确實很小,看模樣也就二九年歲還稍顯稚嫩,一臉的麻豆斑痕。瞧他那樣子便是第一次來南府見光看景忘了看路。但也提醒了陸小鳳,他并不是第一次來當然不能失神。

陸小鳳穿過石掌,走過吊橋,而就在他即将踏入城門的一瞬間,突然一座山從天上砸下來,落在陸小鳳面前還不等他看清楚,便之間一雙肉掌向着他面門拍過來。雖是肉掌可卻能輕而易舉的将任何石掌鐵掌給打的粉碎。

開山掌蔔巨這一掌是用了全力的,若是其他人只怕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那雙手給捏爆了頭,當然陸小鳳并從不是一般人他輕而易舉的便躲開這要命的一掌。陸小鳳是避開了,可是他顯然忘記了自己身後還跟着其他人,先前那個不小心撞上陸小鳳的小販還緊跟在他身後。所幸蔔巨收掌及時并未真的打中他,但是掌風還是将小販給打飛出去。眼看小販要摔出護欄掉下橋去,一條綢緞和一條繩索同時飛出來纏住他的雙臂又把他給拽了上去。

這及時出手相救的才未傷及無辜釀成慘禍的是兩個俊朗非凡的公子,只可惜一個是瞎子一個是瘸子。

‘江南花家七公子花滿樓,逍遙山莊少莊主蒼長行。’還不等陸小鳳上去跟舊友打聲招呼,蔔巨的那雙手掌便又攻了上來,比剛剛還要來的更加生猛。

“還好嗎?”蒼長行見被他們救上來的人愣在那裏半響不說話,擔憂的問道。

“沒事了。”花滿樓也安慰道。

“沒……沒事。”麻臉小販顫顫的應道,定下神才發現他的貨可沒他那麽幸運。當即便哭喪哀嚎起來。“俺的貨啊,俺的老婆本啊。”

那小販也畢竟年紀小不知天高,看到害他血本無歸的兩個罪魁禍首還在那裏打的歡暢,肝火上腦也是昏了頭,竟拎起扁擔便沖了上去。花滿樓和蒼長行兩人顯然也料想不到這小販會有如此行徑根本來不及阻攔。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小販已經沖到了戰局裏面,這一扁擔敲下去,啪的一聲斷了。

也不知那小販是什麽狗屎運,這一扁擔打下去竟當頭打在了蔔巨的腦門上。那小販畢竟只是年輕氣盛見不是什麽英雄豪傑,見蔔巨那殺紅了眼兇神惡煞的模樣誰不吓得腿軟縮脖。

蔔巨摸一摸自己的頭,看了眼小販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顯然是讓小販再打一棍子,可那小販早被吓得腿軟手軟那還打得下去。見那小販沒膽的模樣,蔔巨便一把将他手中那折了的扁擔奪了過來,揚起手便又是啪一聲又斷了。當然斷的還是那倒黴的扁擔,似是還覺得不夠還想來第三下。見此陸小鳳上前從他手中劫過那半截扁擔也學着他的樣子給自己的頭上也來了一下子。可憐的扁擔徹底斷成了四截,更可憐的是那小販被徹底吓傻了。

“他們害你受了驚這三棍子就當是賠不是了。”花滿樓笑着上前解釋道。

“這些銀兩賠你的東西看夠嗎?”蒼長行也掏出一個小金錠遞給他。

“這……這太多了。”小販看着那能把人眼睛給閃花的金錠子雖然很想要,但他也着實不是個貪心愛財的人。

“拿着吧。”蒼長行拉過他的手将金錠強塞給他。

小販也不再客氣順勢收了起來,笑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早就把剛剛的驚魂忘到了九霄之外。口中連連說着道謝的話,更生怕蒼長行後悔一般,揣着金錠子就走了。

面對這久別的兩位摯友一時間陸小鳳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才好。

“想說什麽等晚些再聊,還是正事要緊。”察覺到陸小鳳的尴尬,花滿樓輕笑道。

“是啊,有什麽話等晚些再說。祿叔伯他們還在等着。”蒼長行也笑道。

“其實我就是想說,這和尚果然不老實。”陸小鳳苦着一張臉委屈道揉揉自己的額頭。“說會有人請我喝酒,結果這酒沒喝到反倒吃了一悶棍。”

“你這酒鬼還真是……。”花滿樓對自己這個酒鬼朋友始終有些無奈。

“和尚倒也不算不老實。的确有人準備好了兩杯好酒在等着請你喝。”蒼長行也笑道。

“只有兩杯?”陸小鳳疑惑道。

“只有兩杯。”花滿樓肯定道。

“怎麽現在江湖流行小氣嗎。”陸小鳳有些失望道。

“兩杯已經不少了,其實一杯便夠。”蒼長行卻笑道。

“一杯?”

“我敢和你打賭,你喝了這第一杯就絕對不會再想喝這第二杯。”

“那我可要見識一下,這是怎麽樣的一杯酒了。”陸小鳳說罷往城中走去。

蒼長行和花滿樓跟上他,蔔巨卻并不急着跟上。直到陸小鳳他們走遠之後他低頭看了看手中另外半截扁擔,又給自己腦門子來了一棍子。

‘甕城一口井,古街無路走。甕城一口井非是說甕城之中有井,而是整座甕城便像是一口井,一旦進入便再難脫身。而這古街無路走……所指的是入城的上百根木樁,只要稍加改動便是可以和天門陣齊名的九轉陣。這九轉陣就算是精通機關之人也難免會暈了頭,當然陸小鳳是南府四聖這東西又豈能難住他。’

‘其實你們根本不需要為這九轉陣而擔心,若是特意為了陸小鳳而準備的九轉陣,那麽這過陣的路肯定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那該為何擔心?’

‘肚量。’

穿過甕城便入了主城,直面的便是南府最繁華的主街,這條街寬有三丈,算不上窄。可是陸小鳳面前卻真是連一條可以讓他通過的路也沒有。在他前的是百根排列的整整齊齊,丈高腕粗的木樁,每根木樁間距三尺恰好夠一個人穿過。可是現在木樁之間已經擠滿了人,而這些人見到陸小鳳也并不打算給他讓路。那麽能讓陸小鳳穿過這陣的便只有上面,可是擡眼望過去,在有些木樁的頂上還擺放着什麽東西。

陸小鳳走到一根木樁下足尖一點便飛身而起,他一手抄起頂端上的東西,而後整個人穩穩地落在了那木樁頂上。低頭看看手中的東西竟是一盞酒,再擡眼望過去十丈木林,三百餘根木樁,其中百根都放置了酒盞,這酒盞正好勾出一條可以讓人通過的路線。雖然早想到花滿樓和蒼長行口中的‘一杯酒’不會是真的一杯酒,可是這陣勢還真是非同小可。

這酒盞一盞算不上多,一大口便能喝光。可是要從這陣中繞出去,便要足足喝上百盞。若是酒量差些的只怕走不了幾步便要醉的頭昏眼花從這木樁上摔下去。不過衆所周知的陸小鳳可是個嗜酒如命的酒鬼,他的酒量當然不差,至少他的朋友還從未有人真正見過他喝醉的樣子。千杯醉不醉還難說,但區區一百盞對于他還真算不得什麽。所以若是不能一口氣從這迷魂陣過去又怎麽敢說自己是陸小鳳呢。

這一關考的不單是輕功武功,更是酒量肚量。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擡手仰首便将這第一盞酒飲下,并用手背抹了抹嘴。

蒼長行和花滿樓兩人對于陸小鳳接下來的炫技并無興趣,待他開始闖關之後便從另一條路繞行過去。

而就在陸小鳳一盞盞灌酒的時候。另一邊的老實和尚也念完最後一遍心經,此時的破茶寮之中只剩下他一人。那原本醉死過去的瘌痢頭流浪漢也不知什麽時候酒醒離開了,不過流浪漢走的倒是匆忙連那半壇未喝完的酒也忘了帶走,而且他的衣服也丢在了地上。

老實和尚看到那件被丢棄的衣服,有些心痛的站起身走過去撿起來,寶貝似的拍着上面的灰。只是幹沾灰還好,有些被酒浸濕的地方就成沒那麽容易弄幹淨了,也難怪那流浪漢也嫌棄不要了。

老實和尚卻一點也不在意這些,他直接脫下自己身上那件幹淨的僧袍,反将這件撿來的流浪漢都不要的破衣服換上,別說竟然剛剛好。

老實和尚慢悠悠的走到城門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蔔巨。

“個把時辰不見,你這大和尚怎麽就得道成了菩薩。”蔔巨見到老實和尚的衣服上滿是泥笑道,此時的老實和尚還真像是一尊泥菩薩。

“才個把時辰不見,怎麽你這大頭就生了三個小頭。”老實和尚看着蔔巨頭上那三個紅彤彤的大包,就像是見到了到了懷孕的尼姑一樣不可思議。

“這個是被一個小販給一扁擔打出來的。”蔔巨摸了摸自己頭上的一個腫包。

“那另外兩個呢?”

“是我自己打的好清醒一下。”

“……阿彌陀佛。”老實和尚倒是了然道。

“說句心裏話什麽狗屁大局為重,搞這麽多事情。依老子看就該直接把那種欺世盜名之徒給一掌拍死,一了百了。”蔔巨還是忍不住罵道。

“一個假的你還好分辨他是假的,可若來了千個萬個假的又豈敢保證這之中不會有真的。”老實和尚道。

“說一千道一萬,其實點白了便是咱們這群人都是傻的,覺得這世間真的會有起死回生這種事。”蔔巨苦笑道。

兩人正說着聽到從城內傳來了雀躍歡呼連連叫好之聲。

城內,在下面圍觀的衆人看着陸小鳳如履平地一般的從木樁上通過,還能一杯杯的飲下酒。僅僅只是當成一場表演也算的上精彩絕倫的。而且到了這後半段除了要喝酒保證自己能在木樁上不掉下去,還要應對一些突然從下面的人群中投來的飛镖暗器,更有幾個人也飛身上樁阻攔陸小鳳的去路。

能過這樁陣的輕功,百盞不醉的豪氣酒量,面對暗器偷襲的鎮定自若應對自如。能做到這些的除了陸小鳳之外還能有誰呢,如果不是陸小鳳又怎麽可能做到。

陸小鳳将一個阻攔他的人從木樁上踢下來之後,拿着最後一碗酒也落了地。仰首将這碗酒飲下,等他喝完酒再看向四周的時候,已經被十幾個腰間挂着刀劍的人包圍起來。

看來他們還想試試看陸小鳳是不是真的沒喝醉。陸小鳳挑起笑容将酒碗随手向後一扔,只等着那酒碗落地破碎的一身脆響,那一瞬間十數人邊準備攻上去。只可惜他們并沒有聽到這一聲號令。

倒不是酒盞沒摔碎,而是就在酒盞摔碎那一瞬間發出的脆響被另一個聲音掩蓋住了。一個略有些蒼老卻霸氣的聲音。

“停!”這一聲仿若古剎鐘聲一般渾厚,那十幾個人迅速讓開,兩個人出現在他們身後。

‘金南宮,南宮門主金刀南宮潛。唐門逍遙客,唐二先生。’

“你們是不是打算請我喝酒?”見到兩人陸小鳳先開口笑道。

“怎麽你還沒喝夠。”唐二先生問道。

“夠是夠了,不過還差了那麽一點點。”

“差了哪一點?”南宮門主也問道。

“差了一杯酒,一杯朋友請的酒。”陸小鳳笑道。

“……”聞言兩人稍稍愣了一下皆仰首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候從一旁的酒樓裏面跑出來一個低頭屈背的憨厚小厮,端着酒上前。唐二先生拿起酒壺倒上三杯酒,三人拿起杯相互敬酒也不多言便仰首一口飲下。

“這酒味道如何?”南宮潛問道。

“朋友所請的酒自然是甜的。”陸小鳳笑着舔舔嘴,他喝了上百杯酒現在聞到的嘗到的除了酒味還能有什麽味。

“你這可就錯了,這朋友請的酒可未必都是甜的。”唐二先生卻笑道。

“不是甜難道還是鹹的?”陸小鳳笑道。

“這敬酒是甜的,而這罰酒自然是苦的。”南宮潛也笑道。

“……”聞言陸小鳳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是不敢喝了。”見他那表情,唐二先生道。

“不管是苦的還是甜的,敬酒還是罰酒。哪怕是穿腸毒酒,只要是朋友請的我陸小鳳又豈有不喝的道理。”陸小鳳笑罷擡眼看了看一旁茶樓的二樓,足尖輕點飛身上到二樓的房檐,撐着欄杆一個翻身。

這酒樓的二樓倒是個布置素雅的茶室。茶案邊枰上坐着三個人,正位上坐着一位老态龍鐘的白發老婦在煮茶,兩旁坐着兩位劍客。年紀稍張一些的紫衣玉帶富貴逼人,年輕一些的白衣若雪冷面如玉。

“這杯酒由鄙人先請,西門莊主不介意吧。”司馬紫衣言罷拿起手邊的劍站起身,走到陸小鳳面前。“陸大俠,請了。”

‘長樂山莊玉司馬司馬紫衣,萬梅山莊劍神西門吹雪。在當年紫禁決戰的之時,司馬紫衣用一劍從陸小鳳那裏換得一條緞帶,他若出手必然也會用相同的一劍。而至于西門吹雪……’

只是這一念間,司馬紫衣的劍已經出鞘,和當年同樣的位置同樣的結果。

“司馬莊主請我一杯酒,只可惜我這次沒有緞帶送給你。”陸小鳳笑着松開指尖。

“……”司馬莊主聞言勾起一個滿意的笑,收劍入鞘。

“……”陸小鳳看向還安坐在茶案旁品茗的人。咽咽口水還是走上前去自己領罰。“你今日喝茶?”

“你知道我的規矩。”

“你殺人前從不飲酒。所以你準備殺人?”

“是。”

“殺誰?”

“你。”

“你要殺我?”

“難道你不該殺?”

“該!簡直太該了。”陸小鳳自己罵道。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白衣劍客已經站起身宛若一坐冰雕,看着這冰人一手扶劍的慢慢走向自己,陸小鳳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三尺寒光閃現的那一瞬間,陸小鳳突然向後連翻了一個跟頭翻出圍欄,在衆目睽睽之下躍上房頂逃跑了。

‘西門吹雪若是出劍,直接逃便是。’

‘難道劍神這一劍西來真的便是連陸小鳳的靈犀一指也不敵。’

‘靈犀一指未必不能破一劍西來,但是陸小鳳絕對不會接西門吹雪的劍。’

‘那逃跑之後呢?下一步該如何。……你笑什麽?’

‘當然是笑你這問題。’

‘難道這問題不該問?’

‘當然不該,喝了一百盞酒再吃上幾杯罰酒,便是宰相的肚子也要撐破。這肚子撐還能去那裏?’

‘當然是找個地方去清一清。’

‘這最近的茅房就在……’

陸小鳳清空肚裏的存貨,這一趟足足上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就在他準備離開盡快趕去見那闊別已久的家人。而就在這時候突然他嗅到了一絲煙火的的味道,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是那裏着了火還是怎麽樣,便有東西從下面的門縫扔了進來,掉在他面前,那是一小串紅彤彤的破竹,引線已經被點燃剩下不到半寸,散發着縷縷硝煙味的。見到這東西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誰都要晃一下神,陸小鳳也難免。不過他還是那一粒星火徹底燃到盡頭的前一瞬,破門而出本能的閉眼堵耳。

可是傳來的卻不是破竹刺耳的爆破聲,而是一陣笑聲,似銀鈴般的笑聲。陸小鳳擡眼望向那聲音傳來處,自然也是害他如此狼狽之人。卻不怒反笑,失了神般的癡笑。

‘差點還忘了一個最重要的人。’

‘什麽人?’

‘女人。’

‘的确陸小鳳紅顏知己遍布天下,不論做什麽又豈會少的了女人。’

‘而且還是最漂亮也是最危險,更要人命的女人。’

“……”眼前的女子真的很美,一身紫衣包裹着曼妙的身材,一張俏臉只是那嘴角的輕輕一挑便能勝過閻君手中的鈎,将人三魂七魄都給勾了去。莫說凡夫俗子便是那神仙見了也要為其癡醉。‘黑虎幫沙曼,陸小鳳最後一個女人,果真絕色。’

“你這負心漢不會是忘了我吧。”女子見他那癡傻的模樣上前兩步便擡起手要為其整理耳邊亂掉的發絲。

“……”陸小鳳搖搖頭,在觸碰到自己錢将那纖細的手腕握在掌中。

“怎麽你看上去很怕我?”女子似有些不滿的輕聲道。

“怕,當然怕。漂亮女人總能讓我怕。”說着将玉手輕翻過來,在她的指尖夾着一根細透骨釘。“特別是想要我命的漂亮女人。”

“你這負心漢,難道不該死?”被拆穿的人卻絲毫不在意,更不覺得哪裏不對。

“該。”陸小鳳答道。

“既然該死又回來做什麽?”質問道。

“為了一個人。”陸小鳳如實答道。

“這個人當然不是我。”女子臉上的笑依舊,淡然道。

“沙曼,我……”陸小鳳略有些愧疚的點點頭,面對這樣的女子誰還能忍心說出拒絕的話。而不是将其攔入懷中占為己有。便是連現在的陸小鳳也想要罵罵過去的那個陸小鳳了。‘如此絕色也能棄之,簡直就是暴遣天物。’

“行了,你若是道歉,我以後還該怎麽恨你這混蛋呢。”陸小鳳面前的沙曼卻笑道打斷他這難出口的歉意。“不過說來,難道你就打算這樣去見那人?”

“……”陸小鳳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經歷了這幾關他早已一身的汗臭酒味,現在更是滿身灰塵。這模樣确實算不得太好。

“你這人還是那麽糊塗。難道我在這裏等你只是為了興師問罪不成。”沙曼笑道。

沙曼将陸小鳳帶到一間客棧,房間裏早已備好了熱香湯。

“你就想這樣看着?”陸小鳳看着倚在屏風旁并不打算回避的人。

“難道你怕我看?”沙曼說着竟直接上前幫陸小鳳寬衣解帶。

陸小鳳輕笑不言,任由沙曼将他的上身拔了個精光。映入眼的是結實的胸膛,分明的腹肌。這樣在江湖之中大浪淘沙而出來的身軀自然少不了傷疤的襯托。陸小鳳身上确實有不少傷痕,這其中最刺眼的莫過于小臂上那一大片燙傷,而最要命的是在心口上的一條淺疤。

“這一定是想要你的命?”芊芊玉手拂過他的手臂,輕觸心口上的那條淺疤。

“這是想救我的命。”陸小鳳卻答道。這條疤是在南宮門的時候為了救人身中劇毒,司空摘星在衆目睽睽之下為了幫他逼出毒血所留。

“看來你都記得。”沙曼似乎很滿意他的答案沖他露出淺笑。

“……”看着眼前這般勾魂的笑那個男人不會動心,陸小鳳便不自覺地擡起手想要抓住自己心口上的玉手,卻只抓到一縷香氣。

“莫忘了,你回來要見的可不是我。”沙曼沖着他擠眼笑言,便丢下半裸的人離開。

‘色字頭上一把刀,險些壞了大事。’陸小鳳有些埋怨的拍拍自己的額頭,又不自覺的嗅嗅自己指尖的殘香。‘真是可惜了,不過來日方長。放流浪子又豈會那麽容易回頭。’

陸小鳳并未忘記還有人在等着他,迅速的沐浴更衣。

而同一時沙曼離開浴室後,剛轉身便同另一人四目相對,一個和她有着一模一樣容顏的美麗女子,就好像她們之間放置了一面鏡子般,彼此為影。這鏡裏鏡外唯一的差別或許僅有那雙眼眸,一人似是秋水透徹愁風滿溢。另一人卻仿若灰燼星火點點難燃将滅。

“小曼接下來就麻煩你了……”其中一人低聲,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小心些。”

“你還怕我被他占了便宜不成?”另一人勾起不屑一顧的笑,故作疑惑道。

“我怕你鬧出人命,我已經答應了蒼行他們不但攪局還會幫忙。”同樣回應一個笑容。

“可我并沒答應。我既不是名門正派,甚至連男子漢大丈夫都不是,他們的大局與我何幹?”略有些不滿道,現在這結合了十數個當世大俠用了數天傾盡所有才智才得以定下的大局,她這一介女流卻那些大男人之中的絕大多數,想到的更早也想的更深。但這時候她卻甘願當一個什麽都不懂笨笨的小女人,不知何為大局,不明何為求全。

“那為了我。”

“……”聞言露出苦笑,不情願的點頭應下。‘你不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