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八、白夢
六十八、白夢
有道是來的早，不如來的巧。葉孤城來的并非最早可偏偏就是那般湊巧，恰好是在這大戲準備開演前。
那時候，老實和尚已經帶着酒前往了稍亭，剩餘的幾人不放心還在做最後的排演。雖然這計劃已經定了下來，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的出演，蔔巨是滿腹牢騷甚至暗自打定了主意，只要讓他發現不對就殺了那冒牌貨。而西門吹雪更是從始至終都沒有表示過自己要參與其中。衆人也清楚西門吹雪見到陸小鳳一定會拔劍，而只要他拔劍陸小鳳就算真的會飛也逃不掉。
而就是這麽巧，司空摘星竟帶着另一個西門吹雪趕來解了他們的困惑。司空摘星從唐二先生那裏要了些讓人失去味覺的□□，将那駝背小二的面具丢給真的西門吹雪。跟着便去尋老實和尚了，留下他帶來的西門吹雪為衆人做更細致的解釋。這第二個‘西門吹雪’自然是葉孤城化妝的，司空摘星也沒料想到葉孤城能趕來，所以這面具也是他匆匆趕出來，如果是熟悉西門吹雪的人細細觀察很容易便能發現不同。不過所幸這劍神劍仙兩人本就氣質相仿，在其那未出鞘亦寒的劍氣之下還有那個敢直視這冷面俊顏。
葉孤城會來南府也是一個巧合，他并非是因為收到關于陸小鳳死而複生的消息才來。這消息傳遍整個江湖之前的他人早已經搭上了前往南府的船。他到南府的時候已經是萬事俱備只欠歸鳳了。
他下船之時已是夜深，便直接前往了舊宅，倒不是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此處。而是因為這本就是他在南府的宅邸，是一年多前陸小鳳賣給他的。
他到的時候更是巧，恰好看到司空摘星正一只腳跨過門檻，站在門前對着院子之中的野草叢發呆，然後又不知見到什麽可怕的魑魅一般猛的退了回去，并重重的關上了門。
見狀葉孤城并沒馬上上前扣響房門，而是站在院中的雜草前看了半響，可是他除了在腐草之中發現幾只螢火蟲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他不懂司空摘星剛剛究竟在看什麽那般入神，甚至都沒有發現他的到來。他手下幾個先一步到達南府的探子，也開始向他詳細的禀報這幾日所發生的一切。
這已經死了一年的人卻突然活了過來，不但活了過來死無全屍的人現在卻完好無損，這真假難免要小心試探。司空摘星沒有去幫忙商讨對策倒還好說，可他亦沒直接跑去先看一看那要回來的人就有些不像他了。葉孤城真的很好奇司空摘星是怎麽想的，他不去是因為他也同所有人一樣心懷僥幸這歸來之人或許是真的，還是他的心早已如死灰知道不可能所有不在乎。就在這時，房內微微燭光滅卻。
葉孤城輕推房門，司空摘星并沒有落鎖。映入眼的先是擺在架上的六個人頭，看到此物葉孤城卻瞬間安心了不少，想必這些都是為了這歸來之人準備的，也就是說司空摘星還是在乎的，想要賭一次。
走到床榻旁，便見他側躺在床榻上已經睡熟。因為是背對所以那時候葉孤城并沒有看到司空摘星臉上的傷，可他的睡姿卻還是讓葉孤城很是在意，明明是一人躺下剛好的床榻，可他卻側卧讓自己面向裏側，就像是還有一個他看不到的人占據了大半将他擠在僅剩的小半榻。
就像是現在這樣，明明是兩人并趟都尚且算寬敞的床鋪，司空摘星卻還是被那看不見的同眠者擠占半榻。他蜷曲這身子面向外難掩疲憊，悄聲進屋并未吵醒他。看着床榻上的人讓葉孤城又想起了第一次相逢之時，那時候他也是遠遠看了第一眼便有種很莫名也很奇怪的感覺，他明明看到了那裏有一個人可是又似乎什麽都沒有，就像是風一樣，對就是風，人們永遠只能看到葉搖塵飛，這樣的虛影卻永遠也看不到更捉摸不透。現在的司空摘星還是一如故往，他明明就在你面前卻又感覺他并不在，看到的總是一副虛像，看不清摸不透。然而葉孤城能想到的卻不再是風，而是灰，已經燃盡只剩下零零星火的灰燼，只要輕輕一嘆便會煙消塵散。
占據了大半面頰延伸至脖頸的暗紅色傷痕襯着皮膚更是蒼白，葉孤城站在床邊看着這陌生的面容忍不住伸出手。亦如當初，卻又不似當時。這一次他的手指觸碰到了，卻還來不及讓他探明所求，原本還在沉睡的人先被驚醒。
“……”驚坐起的人用手捂着自己的傷疤，頓了一彈指才回過神，望望窗外，天色靛藍。“孤城你是還沒休息，還是我已經睡了一整日了。”
“心有事睡不着。”葉孤城答道。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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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件事。”
“這麽多，那确實該睡不着。”
“你是我第一個朋友，現在也是唯一的朋友。”
“所以，第一個問題？”
“你很少殺人？”
“你覺得我殺錯了？”司空摘星反問道。
“你沒錯，你不殺他，他絕不會閉嘴。他說的越多将來會害死的人也會更多。殺一人救更多人并沒錯。”葉孤城道。
“那還有什麽問題？”司空摘星有些不解的側頭看着葉孤城。
“問題是，他問的問題我也想知道答案，而我該如何去見陸小鳳。”葉孤城道。
“……你想我幫你？”司空摘星有些尴尬的抽抽嘴角，目光不自覺的看向了某處。
“我只想知道答案。”葉孤城也瞄了一眼司空摘星所看的地方，可那裏什麽都沒有。
“你是我的朋友，也是陸小雞的朋友。你要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給朋友的。”司空摘星無奈道。
“咱們是朋友，可莫忘了你不是人而我是個死人。”葉孤城淺笑道，說着從他人那裏借來的說辭。
“對啊！”司空摘星聞言稍稍一愣心頭一暖，笑意浮上嘴角。“問題是什麽來着？”
“哪裏錯了讓你改了主意？”葉孤城在床邊坐下。
“因為他和岳紅鸾說愛。”司空摘星最終還是親口說出了這咋聽定會讓人誤解的答案。
“……陸小鳳那時候說的并非氣話。”葉孤城當時雖不在場，可也知道陸小鳳說的那句能氣的皇上要砍他頭的話，只是他和大部分人一般，都以為那不過是陸小鳳的一時氣話醉語瘋言罷了。畢竟那個憐花惜玉已經入髓，女人就是命根的風流浪子陸小鳳，怎麽可能真的狠心對一個癡情與他的女子絕情絕義。
“活該他總說假話，說了真話反而沒人相信。”司空摘星笑道，眼光又看向了那角落。
“舊情不欠，此生不求。新恨不施，永世不悔。不欠情，不施恨……”葉孤城看着那被刻意藏起一年的傷疤，他似乎有些懂了。“當初你藏起這傷并非你怕西門他們見了要難過自責，而是怕旁人看到了不能，更不忍去恨你？”
“若不恨我，又該去恨誰呢？”司空摘星反問道。
“本就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若非她，就不會有這一劫。若不恨你，只能恨她。你知道若是恨種下便如那野草紮根，燒不盡拔不絕。他的話尚且無人信，你的話更不會有人信。再加之一死中逃生，一安然無恙。你若說莫恨只會适得其反，所以你選擇去偷。”
“我本就是個小偷，有生意自然要做。”司空摘星應道，算是承認了葉孤城的猜測。
“陸小鳳請你偷的？”葉孤城試探道。
“除了那陸小雞還會是誰。為愛苦是甘，為恨苦是蠢。他從來都懶的去恨，自然更不希望有人因為他去恨一個和他無關之人。而且要是這世人都說是他是被那人害死的，到時若是那地府的判官也不巧聽信诳語，在生字簿再記上一筆下一輩子讓這人償還自己。而他不想與她再有半分關系。”司空摘星回憶道，又突然自嘲般的笑起來。“明知拿不到報酬要虧本還去偷，我果然也是個蠢賊。”
“偷王之王，當之無愧。”葉孤城輕笑道。
“第二件已了？”司空摘星也笑問道。
“已了。”
“那第三件？”司空摘星問道，卻見葉孤城眉頭微皺，就那樣靜靜的看着自己。他眼中有的竟滿是恐懼擔憂。“這第三件事很可怕？”
“是。”葉孤城應道。
“這可真稀奇，什麽事情竟能讓白雲城主害怕的？”司空摘星玩笑道。
“你。”
“我？”
“若子岚和青城兩人所見聞并非虛，他們在十八府之見到的真的是另一個陸小鳳。那麽你……”葉孤城說到此處，卻被司空的笑聲打斷了。
“你以為我是為了讓小顧安心才故意說了謊，不相信，擔心我一人獨闖地府一驗真假？”司空笑道。
“你說的話，我何時不信過？”葉孤城卻反問。
“那為何要憂心？”司空摘星更是不明白了。
“可我亦相信子岚和青城兩人所見非虛。”葉孤城說道。“十八府竟然知道只有利用你才能讓子岚青城相信所見到的，就是說他們自己也明白讓陸小鳳對司空摘星絕情是件很可笑的事情騙不過人的。而那冒牌貨卻從一開始便太過急于和你徹底絕情，甚至急不可耐的去接近岳紅鸾。他們竟然能為陸小鳳死而複生部署一年之久不可能等不了這幾日。所以這歸家浪子只怕從一開始便是十八府派出的一步死棋，其目的亦不是為皇上求天下。這第二步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
“不為真龍，不求江山。那這世間還有什麽值得如此大費周章？”
“至少還有一顆星！”葉孤城輕聲道。“司空，他們是沖着你來的。”
“這樣不好？”司空摘星反問道。
“如果這世上只有司空摘星而沒有偷王之王的話。”葉孤城道。“十八府還沒有那個能耐傷到我葉孤城的朋友，本不足為懼。而見識了偷王之王的偷技之後，我實在沒有自信可以阻止他偷走我的朋友。”
“……”司空摘星，聞言先是微微一愣。“不是偷是還。”
“偷走真的還一個假的。”對于這辯解葉孤城不滿道。
“你怎麽發現的？”司空摘星問道。
“宴會上你假扮成陸小鳳出現的那一刻。若不是你急于拆穿假的，只怕沒有人會相信你不是真的。帶在臉上的面具雖是你臨時所制，可陸小鳳的面具你一定準備了很久。”葉孤城道。“再加上子岚剛剛所言你說過三年之內陸小鳳一定會回來，幹一場大事。險些就被你掩耳盜鈴。”
“你都發現的話，花滿樓他們肯定也是瞞不住的。果然好人不能當，特別是和混蛋陸小鳳扯上關系的事情。真是功虧一篑自食其果。”司空摘星埋怨道，但也不打算再隐瞞葉孤城。
“若是我沒猜錯，按照你原本的打算。應該是将計就計，等皇上來了之後再讓真的‘陸小鳳’出現，拆穿這冒牌貨。而真的陸小鳳會再一次回到那十八府之中不惜與其同歸于盡。”葉孤城也有些難以控制情緒道。若不是這意外，只怕陸小鳳真的會死而複生，而他面前這如風的人卻會徹底消失。
司空摘星明明已經相信陸小鳳已經死了，可是他卻要用自己的辦法讓陸小鳳再活過來。而若是他那麽希望陸小鳳可以活着，又為何要向自己吝啬哪怕一絲一毫的希望。即便葉孤城已經死過一次了可是他卻完全想不明白。
“這樣的結局不好嗎？”司空摘星卻反問道。
“……不早了，早些睡。”葉孤城沉默半響之後卻答非所問站起身，又似想到什麽，從腰間扯下一樣東西然後拉過司空的手塞給他。“險些又忘了還你。”
“……”看着葉孤城離開關好房門，司空摘星躺下來舉起手，看着那樣東西忍不住勾起笑。那是一塊精美的玉牌，正是當年他們初遇之時他從葉孤城腰間偷走後又還回去，可最後葉孤城卻又送給他的那塊。今早葉孤城向他借了挂在腰間，陸小鳳又豈會認不出這塊讓他整整一月吃什麽都是酸味的玉。
就在司空看着手中的玉牌發呆的時候，突然另一只手伸過來想要将這玉牌搶過來。可卻撲了個空，倒不是司空摘星避開了，而是這搶奪者的手如蜃般的虛像，直接從玉牌和司空的手穿了過去。司空摘星側過頭就看到原本空蕩蕩的床榻上還躺着另一個人，此時正怒氣沖沖的看着他，本就圓圓的娃娃臉因為氣憤而鼓起來，那兩個小酒窩卻還是那麽明顯。
“你這陸小雞不要那麽小氣啦。”司空摘星輕聲笑道。
這無聲的陸小鳳幽魂，卻更是不滿的整個人欺身壓在司空摘星的身上，與他四目相對質問着。
“葉孤城都相信我，反倒是你不相信我？”司空摘星對于這無聲的質問無奈道。“自欺欺人的是你這白癡陸小雞，我的死活和我無關。我不在乎你的死活，可我在乎陸小鳳的結局……陸小鳳的傳奇不該是如今這樣的結局。不該……”
‘……’聞言陸小鳳眼神也瞬間柔和下來輕輕顫抖嘴唇。
“你願意，可我不樂意。”司空摘星大聲反駁道，驚覺自己聲音咬住薄唇。“真是的，平白無故被冤魂纏身就不說了，還想讓這個鬼活過來再死一次。簡直就像個瘋子，難怪葉孤城都會覺得我可怕。”
——是可愛。
無聲的輕語俯下身，想要含住那薄唇，可奈何人鬼殊途。
“我希望是我錯了，你能讓我如願嗎？”
‘……’陸小鳳聞言搖頭，這時窗外拂曉以至天色漸亮，他的身影卻越來越模糊，就如同秋霜薄霧會随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而消散。
“白癡，陸小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