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結局

嘉莺戴着手铐,坐在審訊室裏。

白熾燈直接打到她的臉上,晃得她睜不開眼。

一個軍官坐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問:“誰派你來的?”

嘉莺腳上綁着繩子,不舒服地動了一動,一邊立即有一個守衛過來踢了她一腳。

嘉莺怒瞪着軍官:“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軍官将筆和紙摔在嘉莺臉前:“你不知道?哼,我就沒有見過有女人敢這麽嘴硬!連俞太太都沒有這麽硬!你還敢不承認!”

嘉莺梗着脖子:“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難道還能瞎胡說嗎?如果瞎胡說那才是給你們添亂。”

軍官急躁地站起來,黃修文囑托過他,不讓他動粗,但沒想到一個女人的嘴巴能這麽硬。

他叫來守衛,趴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審訊室裏一時很安靜。

嘉莺歪着腦袋,不知道軍官是什麽意思。過了一會,守衛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也對軍官耳語了幾句。

軍官臉上露出笑意,對守衛道:“拿出來,都給這位姑奶奶供上,讓她好好嘗嘗不在我這裏說實話的滋味。”

逆着光,嘉莺看到守衛拿來一條鞭子和一排針,她明白這是要刑訊逼供了。

嘉莺掙了掙身上的繩子和手铐,大聲申訴道:“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這是目無法紀。”

軍官可不管她說了什麽,鞭子一下就甩在了嘉莺身上。她走的時候身上穿了一件櫻桃紅的喬其紗旗袍,啪一聲,肉随着旗袍一起綻開來,鮮紅的血将櫻桃紅的旗袍染得更紅了。

幾鞭子下去,嘉莺從開始的高聲反駁慢慢到了後來的喃喃低語,直至昏疼過去。

又過了不知多久,嘉莺感覺一桶冷水從頭上澆了下來。

眼前的人和物都變成了重影。這些搖搖晃晃的重影之中,她看到了黃修文。

嘉莺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

黃修文問:“她還沒招認嗎?”軍官點了點頭。

嘉莺感覺到黃修文走到自己身邊,在耳邊說:“你還是說了吧,我可以讓你少受點苦。”

他的聲音還和過去一樣,低沉溫柔,像是在安慰她一樣。

心裏繃了許久的情緒此時像有了釋放的開口。

她的眼淚簌簌而落,頭擱在他的肩膀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黃修文将她的腦袋移開,冷聲道:“如果你不說,受苦的還在後面。”

眼淚沾到崩裂的嘴唇上,嘉莺卻已經感覺不到疼。

這時一個通訊兵推門而入,對黃修文和軍官道:“報告,犯人已經找到了。”

軍官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通訊兵:“你确定?”

通訊兵敬了個禮:“喬軍官已經在審了。”

軍官側着臉看了看黃修文,似乎是擔心被他責罵,但黃修文面色如常。軍官因此道:“我先去審問犯人了。”随即沖出了審訊室,向喬軍官那裏跑去。

守衛本想上前把嘉莺身上的繩子解開,黃修文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

審訊室裏只剩黃修文和嘉莺兩人,遠處不時傳來審訊犯人時發出的呻'吟聲,慘兮兮的,讓人毛骨悚然。

黃修文走到嘉莺身邊,将她摟進懷裏。

嘉莺想要掙開,卻沒有半點力氣。

感覺她身上了有了些溫度,黃修文開始幫她解開身上的繩子,打開她的手铐。

他聲音平和地說:“我錯怪你了。”

嘉莺搖頭,嗫嚅着嘴唇:“你從來就沒想過相信我。”

回家幾日,嘉莺的身體已養好了大半。

她正在屋裏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黃修文。他們在一起本來就是不清不白的——何況也沒有絕對的信任和愛。黃修文卻匆匆忙忙地回來,見她收拾行李,便道:“正好,我們得趕快走,這裏不安全了。”

嘉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見他神色慌張,知道不能添亂,只好先照辦。

到了港口,黃修文将她一把塞進船艙裏,道:“你先去重慶,我處理完事情就到。”他又拿出一個皮箱,塞進她手裏,道:“裏面的東西你都能用得到。”

嘉莺來不及反駁,就被送到了重慶。

可是,廣州淪陷了,黃修文沒來,武漢淪陷了,黃修文還是沒來,直到日本的轟炸機已經飛到了重慶上空,黃修文依舊沒來。

和嘉莺一起從上海逃到重慶的人裏面,也有幾個太太姨太太還有小姐,整天打打麻将、閑聊一陣,頂多了轟炸的時候随人流一起躲一躲。

嘉莺卻不願和他們一起。

重慶有太多來自五湖四海的難民,有許多很有才學的。

嘉莺就跟着這些人一同寫些抗戰宣傳手冊,或者和他們一起寫劇本,到部隊裏給戰士們做演出。

一次演出的過程中,她看到了在人群當中的黃書桐和孟介秋,臉盤子都是黑乎乎的,早不見了當年的英氣,也不像大小姐和大少爺了。

節目結束後她扯住書桐,問她父親怎麽樣了。

黃書桐健康朝氣的臉上忽然一陣陰沉:“我父親,他在幫蔣'校長将物資從大陸轉運到臺灣時,被日本人把船炸沉了。”

嘉莺感覺胸口一陣憋悶,猛喘了幾口氣。

他死了?她反應不過來。

再擡頭時,黃書桐已經湮沒在綠色軍裝的人群中了。

嘉莺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感覺。

走到家樓下,嘉莺從郵箱裏取出一封信,是嘉榮的。和她失聯了将近一年之久,這才算是聯系上了。

嘉榮和溫德利先生一同去了美國。

嘉莺笑,她算是三姐妹中過得比較好的了。嘉蕊如今還下落不明呢,恐怕已經死了。

嘉莺滿懷心事、腳步沉沉地走上樓梯。這棟三層的洋房裏住了三十多個人,大多數是和她一起從上海來的——黃修文和其他人為自己的親眷安排的住所。

二樓的門虛掩着,嘉莺打開來,一桌子打麻将的突然安靜下來。有和她一起來的上海人,也有重慶當地的太太。

嘉莺知道又是在嚼她舌根子了。

她也不管,徑直走到自己的屋子裏面,拉開窗簾和窗戶,散出外間人打麻将時抽煙難聞的味道。

她剛把門關上,門外的談笑聲又響了起來。

或許她們不知道這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好,或許知道。

“你們知道嗎?這個女人可不簡單呢。”

“劉太太你要說我們才曉得不是。”

劉太太抽了口煙,冷哼道:“知道上海有個有名的杜家酒業嗎?我和他們杜家大小姐很熟呢,聽她說咱們屋裏這位小姐成天纏着他們家杜公子。都以為她有多喜歡杜公子呢,誰知杜家一倒,她就把杜公子甩到一邊了。”

“這算得了什麽?不就是攀權附勢嘛。”另一個上海太太道,“厲害的在後頭呢!她後來不是還扒上黃行長了嗎?結果你瞧瞧,黃行長葬身大海,她卻在這裏貪圖享樂,踹人踹得真幹淨!”

劉太太不甘示弱:“你說對外人不好就算了,她連自己家裏人也不管。當初她進了租界裏,把媽一個人扔在外面,也真是忍心,聽說現在她的幾個弟弟妹妹還生死未蔔呢!”

“這女人可真了不得。”一個重慶太太道,“聽說她是個戲子?”

另一個重慶太太唏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話說的真沒得錯。以後可得離她遠點喲。”

**

嘉莺靠在椅榻上,掀開最近的報紙:

杜家酒業捐款,助軍過寒冬。

一只鹦鹉從窗前飛過去,通體的豔色羽毛,在戰争的炮火裏也沒失了顏色。

嘉莺哂笑。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鹦哥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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