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破碗胡同,衛燕喜一直等到子夜,才瞧見景昭由羅奎陪着走回家。
她站在院子裏,鼻子聞了聞:“身上沒有酒味。羅公子,你們是結伴喝茶去了麽?這時候回來,怎麽不索性找個地方眠花宿柳得了。”
羅奎下意識想接一句“我也想”,話到嘴邊,想起邊上人的身份,當即臉黑如鍋底:“小丫頭,少胡說八道。”
他喊完,又覺得有點不妥,急忙改口,“我與你家公子只是文翠樓喝了幾杯茶,順便救了個人。”
“救人?”衛燕喜好奇問。
景昭冷冷道:“他救了黃鹂。”
胡家家丁按照主母的吩咐,把黃鹂狠狠打了一頓之後,就直接丢下了護城河。人一進水裏,胡家人就沒再管她。
羅奎把黃鹂救上岸的時候,人已經冰冷的像是凍僵了。
沒多會,她身下出血,送去醫館才知道,她已經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子。因為原本就體态纖細,三個月的身孕只為她長了些肉,別的實在看不出什麽。
至于黃鹂自己知不知道這件事,胡家其他人又知不知道,暫時都還問不出什麽。
聽說黃鹂有了身孕,衛燕喜愣了下。
“那孩子呢?”她問。她雖然不喜歡黃鹂,但黃鹂肚子裏懷的那塊肉沒做錯過什麽。
羅奎垂眸思索了一會,照實說了:“沒了。大夫說,如果養得好,将來還有機會懷上,要是養不好,可能這輩子就這樣了。”
黃鹂的身子其實說起來并不弱。尤其胡家好魚好肉伺候着,遠比從前在宮裏和秦王/府裏當下人過得更滋潤。
但就像大夫說的那樣,再強健的婦人懷了身孕的時候,總會比以往弱上幾分。更何況她還挨了打,胡家家丁那些棍棒下去,打不死,也能把人打得遍體鱗傷。
之後再是丢進護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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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冬天的護城河,沒結冰,已經是件不容易的事了。
羅奎甚至在想,如果護城河上結冰了,胡家家丁會不會把冰面鑿開,再把人丢下去?
“這麽一整套下來,孩子再是哪吒轉世,也沒法在他娘肚子裏窩着了。”羅奎最後這麽說。
他說完,還頗為惋惜,“可憐了那個孩子,也是運氣不好,怎麽就投到了那個女人的肚子裏。”
景昭顯然是對黃鹂的事不感興趣,衛燕喜看他冷着臉,知道他無意去管黃鹂的死活,忙喊來鹌鹑送羅奎出門,自己跟着景昭進屋,立馬張羅起他睡前洗漱的事。
大概是因為在外吹了風的緣故,衛燕喜給景昭解衣裳的時候,就見他擰了擰眉頭,擡手揉捏自己的額角。
“我給公子捏捏?”她說完看了看紋絲不動的景昭,“公子……你找個地兒坐下,不然我不好……”
“荷包繡得怎麽樣了?”景昭突然問。
衛燕喜心頭一緊,咳嗽兩聲:“就繡了兩針。”
景昭瞥一眼她的手指,不說話。
衛燕喜說道:“我給公子做,就是、額,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完成。”
知道她是在拖延時間,景昭不客氣地擡手拍了下她的腦門。
“最多元宵前。”
衛燕喜松了口氣。
景昭又道:“羅胖子救了黃鹂,是他心善。但這個人,你放心,我不會讓她近你一分。”
這是今晚景昭說的最後一句話。
也許是因為太累了,一直到後來入睡,他都再沒開過口。衛燕喜也跟着沉默下來,洗漱、更衣、鋪床,也都不發一言。
屋子裏,安靜地只有偶爾發出的腳步聲。
衛燕喜對這樣的相處方式并沒有太意外,從前在秦王/府的時候,景昭就不是個很愛熱鬧的人,大部分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待在書房,偶爾與人商議事情,人去後,便又獨處起來。
她偶爾進去整理雜亂的書房的時候,就和現在一模一樣。
于是,這份沉默就這麽一直延續到了各自躺下入睡。
另一邊的胡家,燈火通明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胡夫人就去到了縣衙外求見縣令,與她一同的,還有胡老大的爹娘。
縣衙後院,縣令正和妻妾一起用早膳,聞言脖子一縮,臉色都變了,手裏的筷子更是捏不住索性放了下來。
得虧他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不然胡家這時候登門,簡直就是要餓死他們了。縣令夫人忙讓下人将桌上的剩飯剩菜都撤下去,又讓小妾服侍縣令漱口,這次問道:“老爺,這事只怕不好拖了。”
縣令臉色慘白:“那怎麽辦?我總不能真叫人去把秦王拘來?”
縣令夫人也有些不知所措,還是旁邊伺候的小妾輕笑說:“什麽秦王,老爺,秦王不是已經被朝廷貶為庶民了嗎?這皇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人都是個庶民了,老爺還怕得罪了他不成。”
“你懂什麽!”縣令夫人瞪眼。
小妾把腰一扭,哼道:“奴家是什麽都不懂。奴家就知道,老爺要是再拖下去,可就得罪胡家了。”
一想到自家老爺是個沒本事升官的,說不得再過三年評定,他仍舊是留在這個破地方當個破縣令,縣令夫人心底就開始發慌。
繼續當縣令沒什麽,家裏總歸不愁吃不愁穿,日子過得也還算有滋有味。可這要是得罪了胡家……
“老爺,還是應了胡家吧。”小妾勸道,“那秦王都成庶民了,自然是要拿對待庶民的那一套對待他,總不能殺人了,還得念着他當過王爺,把人給放了吧。那往後老爺如何在覃縣立足呀。”
她說完撫了撫自己的袖子,趁人不備,把新得的一對金镯子往裏頭塞了塞。
“不成!”
縣令夫人仍舊否定了這個建議。
縣令臉色蒼白,問:“夫人,那你說該如何是好?”
縣令夫人咬牙:“拖!老爺,我仔細想了想,我們還是拖着好。先不要急着站隊,不要急着擺出立場,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萬一老爺這頭罰了秦王,那頭朝廷卻突然想起來要重新認他怎麽辦?”
縣令猶豫了好一會,終于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得拖,還是得繼續拖。”
他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道,“陪我一道去見見胡夫人。這事……總得想辦法拖住才行。”
縣令夫妻倆去見了胡夫人。兩廂一見面,對方就zjie說明了來意,是請求縣令下令将景昭抓捕歸案的。
胡夫人的說法是:雖說是胡老大犯錯在先,将別人家裏的奴婢随意抓了回來,但罪不至死,像景昭這樣狠心殺人的,實在是罪大惡極。而且,景昭也不是為了救人,失手殺人,他是特意帶了一批人闖進胡家,殺了不少胡老大及其手下,這是故意殺人,性質惡劣,決不能輕易饒了他。
縣令聽完,問:“夫人就不擔心王爺、景公子那邊為了脫罪,翻出胡老大的錯行來?”
胡夫人沒說話,胡家二老先叫了起來。
“我兒子做錯過什麽?”
“我兒子從來不幹傷天害理的事!”
“你是在惡意中傷他!你還是個當官的,我看你跟那個殺害我兒的畜生是蛇鼠一窩!”
胡家二老一個勁兒的叫罵,聽得縣令心底突突直跳。
那一位好歹是皇室血親,還曾是戰場上人人生畏的殺神,幹着殺人的事,護的可是大靖的百姓,多少人家私下裏供奉了他的長生牌位,胡家這麽辱罵,也不怕被老天爺聽見折了壽。
胡家在縣衙鬧了一個多時辰,二老終于是累了,胡夫人溫溫柔柔地讓丫鬟扶着二老回去,自己又留了幾句近乎威脅的話,這才離開縣衙。
他們走後,小妾立即跳了出來:“老爺,不然你還是聽胡家的吧?”
縣令夫人擡眼:“你閉嘴!”
“夫人,我也是為了咱們家好!你想想胡家是什麽人呀,咱們怎麽能得罪他們。我聽說剛才那位胡夫人,還把胡老大出事後逃走的幾個姨娘都抓回來了,尤其是那個惹禍的六姨娘,被打得好慘,聽說還丢進城外護城河裏了呢!”
縣令吓了一跳:“他們、他們胡家怎麽能這麽為所欲為!”
“這怎麽能算為所欲為呢。那六姨娘害死了胡老大,做妻子的當然要給夫君報仇。”
“為夫君報仇,就能連別人的性命都不顧了?”
“就算不對,可也是那六姨娘犯錯在先。她犯了錯,她就活該被人教訓。就是在護城河裏淹死了,那也是她自找的。”
“如果不是胡老大真去抓人,單憑六姨娘的一句話,怎麽會發生後來的事情?”
“那要這麽說起來,還就是那個包子西施的錯了,誰叫她要招惹胡老大的小弟的!”
縣令夫人和小妾你一句我一句,争論不休。
縣令實在頭疼,“啪”一掌拍在桌上:“吵夠了沒?”
小妾脖子一縮,撇了撇嘴。
“老爺,你怎麽打算?”縣令夫人又來問。
縣令心煩極了,皺眉抿嘴,背着手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好久,他終于下定決心:“先去把那個豆腐西施拘來吧。”
“拘她?”
“總不能拘了秦王來問話!”縣令搖頭,“就先拘了她問問,叫人小心伺候着,別惹得王爺不高興。”
他說完,擡頭去看外頭的天,嘆了口氣:“這大過年的,也沒個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