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靖開國初年,□□皇帝創業伊始,勵精圖治,為能不辜負天下,在繼承前朝所有的早朝外,還另創了午朝和晚朝,規定了各部有多少類型的政務必須面奏皇帝,由他親自審閱下令。
這個規定,就這麽一代傳一代,到仁宗皇帝身上,已過百來年。
只是仁宗皇帝去世後,朝中另有新規——取消午朝和晚朝,每日只保留早朝,且當日朝堂之上,只準面奏幾件要事,餘下的都交由各部自行處理。
這個新規是太後佟氏所改,只因新登基的太子,不過才十三歲,尚且年少。佟太後認為,以先帝他們這樣的一日三朝會,只會讓小皇帝的身體日漸衰敗,遠不如稍稍放權,等成年後再重新将大權掌握在手裏。
再加上佟太後出身顯貴,并不願讓太子放下身段與人親近,自然也就令君臣之間不如先帝那時顯得親近。
小皇帝景暄甫一出生,就十分得先帝和太後的寵愛,尤其是太後,到3歲在宮中幾乎是有求必應。他3歲讀書,除了就連先帝都要給幾分薄面的首輔張正,朝廷內外都誇他是天資聰穎,日後必有大才。
是什麽才?
用兵之才,治國之才。
先帝駕崩,太子景暄登基為帝。
那時候滿朝文武真的都盼着這個在先帝親自教導下長大的太子,能成長為一代明君。但他年紀太小了。
盡管在這樣那樣嚴厲的督導之下,小皇帝的學習不斷取得進步,時任首輔的張正張大人告訴他四個字——“敬天法祖”。
小皇帝應下,但顯然,他沒有做到。
文安三年,小皇帝廢秦王景昭,調兵部侍郎向綸為東南沿海一帶的總督巡撫,由他指揮當地各級武官駐防等各類事項。又從各部調出數人為兵備使及海防道。
這些人都是從未有過戰場經驗的文官,小皇帝将這些人調往東南,頓時将東南沿海調度功防的權力全部集中在了文官之手。
更甚至于,在人事任免以及補給等方面,把持者也是文官。
武官們請求朝廷能夠重視這個情況,以免将來一旦戰事起,這些毫無經驗的文官拖延了戰機,導致戰局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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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朝廷并未理睬,一心想要削弱秦王在各地影響的小皇帝,也并沒有放在心上。
他甚至還借此機會,斥革了當年秦王在東南沿海領兵時順手培養起來了幾員猛将。
文安三年冬,平息了一年的倭亂又在東南沿海興起。
以總督巡撫向綸為首,延誤軍機,造成東南海防屢次被攻破,甚至長驅直入,屠戮了一座村莊。
怕擔責,總督巡撫向綸隐瞞實情,下令東南海防的将領們驅逐倭兵。但因為指揮不當,不得已多次退兵,損失無數。
直到這個時候,朝中才得到了消息。
“所以,他想起我這個皇叔了?”景昭一直聽羅奎說話,兩只手背在身後,神情平靜,仿佛早有預料。
他一問,羅奎便點了點頭:“是。據探子的消息說,太子原先也是不肯的,打算派徐家人前往東南平亂。不過太子妃沒等消息出宮,就已經跪下向太子求情了。”
羅奎依舊固執地稱呼小皇帝為太子,連帶着那位給徐家帶來了無上榮耀的徐皇後,也只得了“太子妃”一個舊名。
“太子妃聲稱叔伯兄弟們無人擅長領兵,如果貿然領命而去,可能不光救不了東南的百姓,還會賠上比總督巡撫他們瞞報的傷亡人數更多的性命。”羅奎撇嘴,“徐家雖然沒什麽用,但是小聰明一抓一大把,請太子收回成命的時候還不忘順便刺一下向綸。”
衛燕喜在旁聽着。
羅胖子說的那些話,她聽得有些暈頭轉向的,等好不容易理順了,她才想開口,就聽見景昭問道:“他是打算讓我領兵?”
羅奎就是奔着這事來的,當下道:“太子自然是不肯。畢竟徐家這些年一直沒人在武官當中闖出名堂,這一下領兵去了東南,遭人诟病不說,如果被倭兵打得屁滾尿流,傷亡無數,只怕徐家在燕京就要待不下去了。”
徐家哪會什麽平亂。
這個以女色上位一路走到如今的家族,雖然各部都有他們的族人,但身居要位者不過寥寥。
小皇帝挑中徐家女為後,徐家地位攀升了不少,派徐家人前往東南平亂,顯然也是小皇帝有意在擡舉徐家。
換句話說,小皇帝并不覺得東南倭亂有多嚴重,不然朝中有的是經驗豐富的武将,他們中的任何人随時都可以聽人調派。
“太子的旨意還沒出宮就被太後攔了下來,以張首輔為首的大人們竭力懇求,這才勉強勸服了太子。”
景昭聽見這一局,看了羅奎一眼:“師出無名。我一介庶民,憑什麽去領兵打仗?若是奉旨參軍,也不過就是底下最普通的士兵,擔不起大任。”
他一問,羅奎便搖頭:“太後命太子新下了一道聖旨,具體的內容因為時間倉促,還未細查。但既然專門派人過來宣旨,那應當是要請殿下去領兵的。”
衛燕喜沉吟片刻:“會不會是讓公子重回皇室?”跟着她又蹙眉,“要麽是讓公子重新當回秦王,要麽是在軍中給公子一官半職,不然怎麽服衆,怎麽領兵?”
羅奎一時也不知要怎麽答,只道:“燕京的人,明日多半就要求見殿下了。”
那就等明日再說。
景昭擺手命羅奎退下。後者看了衛燕喜一眼,抿了嘴一聲不響地告退。
鹌鹑送人出門,到了門口,還不忘問一句:“羅大哥是公子的人?”
羅奎支吾,點了下頭。
那邊的主仆二人進了屋,洗漱、更衣,屋子裏安靜的只有偶爾發出的一小點聲響,誰也不說半句話。
隔了一會兒,景昭才看向衛燕喜:“生氣了?”
衛燕喜背對着他,正在捋挂在衣架上的外裳,聞言立時搖頭。
“我能生什麽氣。公子是天潢貴胄,我就一賣身的奴婢。公子有什麽謀略盡管出,我聽不懂,也聽不明白,所以我為什麽要生氣,生什麽氣?”
她又不是個傻子。
秦王的名聲那麽顯赫,就算從戰場回來閑賦在家,也不像是個能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主。更不用提到覃縣後,突然出來一個罵罵咧咧的羅胖子,而且這個胖子好像不打不相識,轉個身就又是找房子,又是稱兄道弟的出現在景昭身邊。
她那時候就懷疑羅胖子有問題,現在總算看明白了。
對着先帝一口一個“陛下”,對新帝一口一個“太子”,分明就是先帝的人。
說不定還是先帝特意留下來給景昭的幫手。
這麽一想,就覺得秦王這個身份,早晚是要回到景昭手上的。
衛燕喜說了這句,景昭微眯起眼:“你當然能生氣。畢竟,我隐瞞了你很多事。”
他看着衛燕喜挑眉,低聲笑了笑,“你還是生氣了。是我不對。”
他說着,靠到榻上,“外面天冷,吹了那麽久的風,去洗個熱水澡,早點睡吧。”
衛燕喜泡在浴桶裏時,同間屋子裏的鹌鹑已經倒在床上打起了小呼嚕。
等泡完澡,擦幹頭發,鹌鹑已經睡得昏天暗地,“霸占”了整張床。衛燕喜站在床邊,長長嘆了口氣。
這種時候,莫名想念景昭房裏的腳踏呢。
當然,衛燕喜最後還是把鹌鹑往床裏推,艱難地給自己騰出了小半張床位來。
明天說不定那什麽燕京的天使就要來了,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是怎樣一個情況。
她這麽想着,阖上眼準備好好睡上一覺,然後……
鹌鹑的一條胳膊直接甩了過來,砸在她正在發育的胸上……
她需要一張單獨的床。
捂着胸口的衛燕喜如是想道。
第二日清早,衛燕喜一早起來就準備先去趟包子鋪。包子鋪那邊挨不住左鄰右舍的催促,初三就開門做生意了。她在家裏一待就待到十六,再待下去,也太對不起他們的照顧。
她急匆匆要出門,還沒到門口,就先聽到了外頭的叫喊聲。
“爹,娘!有大官!”
“先生!先生!”
“先生,有大官要來你家!”
都是胡同裏小孩的聲音,間或摻雜了一兩句驅趕聲。
衛燕喜打開門去看,當真有一隊人朝着這邊過來。仔細一看,喲,上回在麟州見過面的鄭大太監也在裏頭。
“鄭大人。”
人到門前,衛燕喜屈膝行禮。
不用擡頭,她都感覺得到鄭愔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一旁的小太監問:“殿下還未起?”
衛燕喜答:“諸位大人是來找我家公子的?”
一個稱“殿下”,一個喊“公子”,聽着實在有些古怪。
小太監尴尬地笑了笑,說:“姑娘,實在是軍情十萬火急,還請姑娘催殿下起……”
“我起了,但是軍情與我一介庶民有何幹系?”
景昭的聲音突然響起,徑直打斷了小太監的話。
衛燕喜轉身:“公子。”
景昭一身白衣,神情漠然的出現:“西北有韓将軍,東北有高将軍,西南有司馬将軍,東南則有柳嬰。這四位以及各地都督,無一不是先帝在世時就重用的名将,經驗豐富,能力出衆。就是其中年紀最輕的柳嬰,之前東南平倭亂的時候,也表現傑出。有他們在,陛下難道不該高枕無憂麽?”
衛燕喜看得清楚,景昭每說出一個名字,除了鄭愔外的幾人臉色都難看幾分。慚愧、無奈、激憤,什麽都有,顯然也知道他說的都是對的,但無力反駁。
眼看着幾人啞口無言,鄭愔這時候像是終于回了神,從身後取來一物,道:
“秦王景昭,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