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就在衛燕喜毫不知情的時候,燕京來人,縣令讓席,将明鏡高懸下的位置讓了出來。于是升堂、審案、畫押、入獄,一氣呵成,将胡家上下為非作歹之徒打得措手不及,片甲不留,半點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等到覃縣百姓都知道燕京來了大官要審胡家的時候,胡家人已經先“住”進了牢獄。

覃縣的大牢哪是人人都能像衛燕喜那樣,一進去就待遇良好。

什麽軟榻、香枕,美味可口的菜肴更不用提。

牢房的标配分明就是硬床、雜草、破褥子,邊上再擱一個臭氣熏天不帶蓋子的大恭桶。到了吃飯的時間,更是一碗馊飯擺在門口,要麽吃,不吃拉倒。

衛燕喜有人在背後照看。

胡家……

樹倒猢狲散,能逃得都逃了,逃不掉的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倒出來,好跟胡家撇清關系,自然就沒人去打點牢頭照顧照顧他們。

之後,胡家被抄家,胡氏一族因涉及多條人命,多宗大案,滿門抄斬,就連在胡家做工的下人也被衙役們驅逐出城,另尋生路。

胡家斬首示衆那天,整個覃縣的百姓都跑去看了。一來,人本就愛看熱鬧,二來也是因為這次被懲治的是胡家。覃縣百姓對給他們帶來那麽多年噩夢的胡家沒有絲毫好感,能見他們終于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更是個個拍手稱快。

甚至還有不少人帶了發臭的雞蛋和爛菜葉,就為了斬首前能狠狠地羞辱胡家人。

當然,如果沒有衙役們攔着,估計還有人要沖上去對着他們倒泔水。

衛燕喜沒去看。

她讨厭那種血流滿地的場面,雖然痛打落水狗是很爽,但惡心到自己就不好了。

鹌鹑倒是跑去看了,回來的時候小臉慘白,一見她就嗚嗚地哭。

“現在知道害怕了,剛才不還是興沖沖的非要跑出去看熱鬧?”衛燕喜戳了下鹌鹑的腦門,語氣很是揶揄。

Advertisement

鹌鹑抱着她胳膊搖頭:“我就是想看看那些壞人都得到了應有的下場,我沒想過那麽可怕。”她嗚嗚地哭,怕被嫌棄,又使勁吸了吸鼻子,“一刀砍下去,血一下子噴了出來……我看到擠在最前面的還有人被濺到了……”

衛燕喜伸手捂住鹌鹑的嘴:“行行好,別形容了成不?”

鹌鹑眨了眨眼,淚汪汪的,不明所以。

“殺雞殺鴨什麽的,也就算了。殺人滿地血這種事,就別一直說下去了。”衛燕喜壓下惡心感,借着捂嘴的動作,掐了把鹌鹑的臉蛋。

鹌鹑嗚嗚喊疼,等她松開手,問:“公子又出門去了?”

衛燕喜颔首。

從她出獄到胡家問罪,再到胡家今日問斬,已經足足過去了好些日子,這個年就這麽到了正月十四。

縣令原還想把問斬的事往後延一延,最少也等這個年過完。從燕京來的那一位大官,卻是二話不說,直接将日子定在了正月十四。

挺好,滿門抄斬之後還留了時間給打掃打掃地面,沖沖血跡,免得影響了十五燈會。

也是在這段日子裏,衛燕喜跟着景昭,認識了那位燕京大官。

那人姓張,名鶴詹,生得是相貌堂堂。別的不說什麽,畢竟接觸不深,唯獨一點,此人喜愛飲酒,才來覃縣沒幾日,已經将城裏哪家酒樓的酒水最好打探的一清二楚。

哦,還拉着王爺去過好幾次。

這會兒估摸着,倆人正在哪個地方喝酒呢。

果不其然。

到了夜裏,景昭回來了。

一道回來的還有後面被人扶着,醉醺醺像條死狗的……張鶴詹。

“胡家已經問斬了,張大人打算什麽時候動身回燕京?”衛燕喜開門見山地問,語氣很是平和,半點眼神也不給,仿佛只是随口一問。

景昭看着被丢在自己床上,哼哼唧唧散着酒氣的老友,揉了揉額角。

“嗯,就這幾日了。大過年的再不回去,他母親和夫人能追着把人揍一頓。”

他說完,就聽見床上的醉鬼嗚嗚叫着翻了個身,仔細聽,竟是在嘟囔“夫人饒命”。

衛燕喜回過頭,景昭眼中閃過笑意:“将來有機會帶你去認識認識他夫人。”

大概是沒有這個機會的。

衛燕喜心道。

等哪天被貶作庶民的親王能回燕京,估摸着也都要幾年後才有這個機會了。

“明日元宵節,你想做什麽?”景昭問。

衛燕喜回過神,聽他問起打算,愣了愣,猶豫地回答:“去……包子鋪?”

“……”

“要不待在家裏給公子繡荷包?”

“……”

“我……荷包還沒繡完……”

說好的元宵前繡好,可中間耽誤太久,她這會兒手裏也不過才繡了一半,真要趕着日子繡,大概也還得再花上個幾天幾夜。

“明日燈會,我帶你上街走走。”景昭直接道,順便恨鐵不成鋼地拍她腦門,“蠢東西。”

見她揉了揉額頭,景昭無奈地吐出口氣。

這麽蠢,将來真出去一個人讨生活,還不得被欺負死。

絲毫不知景昭是怎麽腹诽自己的衛燕喜,鼻子突然發癢,忍不住重重打了個噴嚏。

元宵燈會就在翌日。

衛燕喜心裏記得燈會的事,對上第二天醒來逗弄自己的張鶴詹表示了十二分的耐心。

張鶴詹逗了她好幾回,見她不像之前那樣容易跳腳,頓時覺得有些無趣,抱着湯婆子縮在屋檐下。景昭在屋裏給學生們在燈籠上題字,沒空搭理他。

一直到黃昏,小孩們提着各自的燈籠嘩啦啦從胡同跑上街,衛燕喜這才瞧見景昭從屋裏出來,擡腳踢了踢張鶴詹的……屁股。

“滾回官驿去。”他道,“我要上街了。”

“真要去燈會?”張鶴詹吐出話來,“覃縣這種小地方的燈會,哪有咱們燕京好看。從前在燕京,那麽多姑娘小姐想在街上偶遇你,都不見你得閑出門晃兩圈,現在怎麽感興趣了?”

景昭沒去搭理他,顧自走下臺階:“燕喜。”

“公子。”衛燕喜應聲,順手把禦寒的披風給他穿上,“不帶張大人一起去?”

“他看不上這裏的燈會。”景昭随口答。

“我怎麽看不上了?”張鶴詹瞪圓眼睛,“我就是覺得你有古怪。”

多年好友,知道彼此都是什麽脾氣。景昭實在懶得理他,直接帶上衛燕喜先出了門。

其實張鶴詹說的沒錯。

覃縣的燈會并不比燕京的好看。但對于很少回京,即便回去也從不在節日出門的景昭而言,燕京的燈會他沒見過,也就談不上覺得覃縣的燈會好不好看的問題了。

起碼,他覺得這裏人潮還是十分擁擠的。

衛燕喜被擠得沒脾氣。

覃縣年年只元宵節有燈會集市。興許是因為過了元宵,這年就算正式過完了,集市上處處是人,一眼望去當真是人人從從衆衆,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全都擠在一起。

不過擠是擠了點,但也的确熱鬧。

雜耍踩蹬,懸四走線,好多她從來沒見過的事物,她都在街上瞧見了。

好些人認得包子西施,一見她也上街,不少人當即給她塞東西。這兒個是紅花,那兒個是糖人,都不值幾文錢,更比不得秦王/府裏的精致,可一個個都是心意,送出去就沒想過要得什麽回應。

她身後頭跟着張鶴詹和鹌鹑,興許是人擠人的關系,偶然一回頭,倆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公子,”衛燕喜問,“要不要等等張大人?”

她其實不在意張鶴詹,那麽大的人了,又是做官的,身邊總有護衛跟着,不至于集市上被什麽人拐賣了。只是鹌鹑還跟着他,萬一丢了就不好了。

景昭知道衛燕喜在擔心什麽,指着臨街的一座酒樓直接道:“去那裏等。”

酒樓是一早就讓張鶴詹訂好的。如今貶作庶民的秦王兩手空空,進門直接報了別人的名字。酒樓的掌櫃一聽是判了胡家的張大人朋友到了,立即讓店小二把人往準備好的閣子請。

主仆倆坐在閣子裏,打開窗戶就能看見外頭的街景。

因為是元宵,這一條街上從街頭到街尾,全是各種賣東西的鋪子,北地人愛吃的吃食、南方來的面點,還有天南地北的小玩意,全彙聚在此。

倆人吃了點酒樓裏的特色菜,終于是等來了張鶴詹,他後頭跟着鹌鹑,一手糖葫蘆一手肉幹,吃得兩眼直放光。

“姐姐,這個肉幹好好吃。”一見衛燕喜,鹌鹑立馬把手裏的肉幹遞了過去。

她嘴裏還含着一塊,說話都有些含糊。

張鶴詹一屁股坐下來:“殿……我說你這小丫鬟倒是能吃,我這一路不知道掏了多少錢,又擠又累,你們倒好,先坐下來了。”

景昭擡手給身邊的衛燕喜先斟滿茶,這才慢悠悠道:“是你太慢了。”說完,無視掉他遞到面前的空杯盞,轉頭問,“我方才瞧見樓下有人賣牛皮糖,記得那是揚州一絕,要不要嘗嘗,看看這裏的味道比揚州如何?”

衛燕喜正趴在窗口看着底下人潮,聞言回頭愣了一瞬,而後搖頭。

牛皮糖是揚州特色,但那不是她家鄉的特色美食。這輩子,還有上輩子,她都不是揚州人。

見她搖頭,景昭似乎才想起她也是後來被賣到揚州去的,一時沉默下來。

張鶴詹毫不知情,就揚州牛皮糖究竟好不好吃“高談闊論”起來。等到夜色越發濃重,主仆幾人回破碗胡同,他的嘴依舊沒停。

不過話題已經從牛皮糖,跳到了蟹粉獅子頭。

景昭擡腿踹過去,衛燕喜只聽得“哎喲”一聲,世界終于清靜了。

一行人才剛回院子,羅胖子便出現在門外求見。衛燕喜怔住,還當他是一時嘴瓢說錯了話,就見張鶴詹忽然斂去了面上的玩世不恭,滿臉鄭重起來:“王爺可要屏退旁人?”

景昭連眼都沒擡,結下披風道:“不必。”

衛燕喜原本都打算退下了,聞言站定,就見羅胖子幾步走近,兩手抱拳,跟着便道:“王爺,燕京又來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