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3)

影,她急壞了,忙趕走大獵犬,自己躲到了那頭野豬的身後。

「陛下!看!一頭大野豬!」

「嗯。」

一隊小兵撥開茂密的草叢,為他們身後幾個騎着駿馬的人開了條路。

走在最前頭的那個,一身華麗的瑤裝,臉上沒有太多表情,騎在馬上走到了死去的野豬跟前,身邊的小兵扶着他下了馬,他身後幾個騎在馬上的人也跟着下了馬,看着這一頭個頭不小的野豬開心地讨論着。

躲在野豬身後的她聽着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握緊了手中那根鐵棒。當他靠近野豬,就要到可以看到她的地方,她運氣吐息,驅動了靈力注入在那根鐵棒之中,在他又靠近她一步時,她大叫了一聲,鐵棒上帶起一道火焰,朝那個靠近她的人打去。

「噹」的一聲,那把讓她戰無不勝的鐵棒居然斷成了兩截,她驚呆了。而她眼前那個人,手握一把她從未見過的,叫做刀的東西,眼神平靜的看着她。

一邊的小兵沖上來抓住了她,她害怕極了,大聲地叫着:「啊!唔啊!」小兵把她打倒在地,那男人身後的人氣憤地走到她面前,往她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腳,沒好氣地問:「哪來的野猴子!居然敢埋伏克魯瑪諾陛下,活膩乎了吧?!」

「啊!啊!」她搖着頭,她根本什麽都聽不懂,也什麽都不會說。

「啊什麽啊?本大人問你話!快說,你是誰?!」

「啊!啊!」

「我打死你這只髒猴子!」那人正要動手,他身邊那個華服錦衣,面容平靜的人叫住了他。

「夠了」

「陛下?」

「她不是普通的人,別打她。」

「可是!意圖刺殺陛下,怎麽可以輕易放過?」

Advertisement

「本是我們不對,闖進這片森林,這裏是她的家,我們搶了她的食物,怎可還打人?」

「是……陛下。」

那個叫做克魯瑪諾的男人收起了自己的刀,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示意抓住她的小兵放開她。被松開的她捂着肚子痛苦地蜷成一團。

「對不起,本王以為這片森林沒有人住。」

她艱難地擡起頭,好奇地看着他那雙棕色的深眸。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伸手摸了摸她亂如雜草的「灰發」,被碰觸到時,她吓了一跳,縮了下身子,小心地看着他,輕輕的「啊」了一聲。

「你叫什麽名字?一個女孩子怎麽會在這深山中?」

「啊?」

「你不會說話?」

「啊?」

「你是這個森林的主人?」

她抓了抓臉頰,歪着頭奇怪地看着他。

他溫柔地笑了,對她說:「我叫諾嘉克魯瑪諾,來自濁立。夏天濁立很熱,但是夕華很涼快,所以我來這邊度假,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

她依舊奇怪地看着他,其實她并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她只是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不危險,但是也不能當做食物吃掉,這種感覺很奇妙,她好像可以感覺到,她和他是一樣的。

他小心地扶起她,又問:「肚子還疼嗎?」

她沒有聽懂,當然也就沒有回答。

「如果你願意的話,跟我回去,可以嗎?」

克魯瑪諾身邊的士兵和官員聽他這麽一說都詫異極了,其中一個官員走了出來,阻止道:「陛下!這個猴子這麽髒,行為舉止又那麽奇怪,帶她回去幹嗎呢?您還是別碰她了,等等染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就不好了!」

克魯瑪諾沒有理會,轉過身對她微微一笑:「上來,我背你。」

她好奇地看着他的動作,看到他的手對她擺了擺,撓了撓頭,趴到了他的背上。他背起她,輕躍上馬,她吓了一跳,緊緊地摟着他的脖子。

官員們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趕緊騎上馬,趕上克魯瑪諾的腳步。

她在他背上趴着,由于身高的差距一會兒過後就抓不住他的脖頸了,只好滑下雙手,緊緊抱在他的腰上。馬背上輕輕的晃動像是搖籃一般,她竟是在他溫暖的背上睡着了。他聽到她微微的呼吸聲,轉過頭看着她緊閉的雙眼,溫柔地笑了。

走了一段時間,他們回到了休息的地方,克魯瑪諾輕輕握住她的手,輕聲把她叫醒。她睜開眼,伸手揉了揉眼睛。克魯瑪諾從馬背上下來,對她伸出手,說:「下來吧。」

她奇怪地看着他,又好奇地看着身邊的人們,還有那種叫做建築的東西。她站到了馬背上,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落地後半躬着身子,雙腿彎曲着,一蹦一蹦地跳着。在場的人都面露嫌惡之情,她簡直像只猴子。然而克魯瑪諾卻是一直笑着,看着她走累了才來到她的身邊,拉住她的手,帶着她往屋子裏去了。

「準備一些熱水,再找一套衣服。」

「是,陛下。」

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讓她安靜坐了下來,耐心地引着她把頭發泡進熱水裏,然而頭發剛剛碰到水,那一盆清水就變得濁不見底了,邊上的侍女嫌惡地皺起了眉頭,而他卻還是微笑着讓侍女們換來幹淨的熱水。

不知換了幾盆,那水才算得上的清澈,而她的頭發也變了顏色——原來,她并不是灰色的頭發,而是如雪般純潔的白色。

只不過,那一團打結成一團沒有任何美感而言的白發,加上她髒兮兮的黑臉,還是一樣的不讨人喜歡。克魯瑪諾卻是很開心,自己起身找來了梳子和剪刀,幫她擦幹頭發,用手想梳開她的發,可她的頭發早已完全結成一團,想梳開根本不可能,他拿起剪刀,仔細的尋找着發絲打結的地方,小心地剪開,再耐心地梳理。

奇怪的是,本來沒有一刻安靜的她,此時卻乖乖地坐着,只是好奇地看着鏡子中那個白發女孩。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透了。

鏡子裏那個白發女孩那頭雜亂的白毛已經變成了順直的及肩短發,坐了一下午,她終于明白自己就是那個白發的女孩子,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開心地笑了,學着克魯瑪諾的樣子用手梳了梳自己的頭發,結果又卡住了。她着急地亂扯了起來,克魯瑪諾抓住她的手,溫柔地對她笑着,拿起剪刀把她的頭發剪短,剪成了一頭可愛的碎短發。

他彎下腰,問她:「肚子餓了嗎?」

她眨眨眼啊了一聲,又伸手去抓她的頭發。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說:「乖,我讓這幾個姐姐幫你洗個澡,你要聽話,好嗎?」

她還是眨着眼,他摸了摸她的頭,起身對身邊的侍女說:「幫她清洗一下,辛苦你們了。」

「是,陛下。」

來到房間,她愣愣地看着侍女們,侍女們褪下了她身上簡單包裹着的毛皮,連推帶拉地把怎麽都不願意配合的她帶進浴盆裏。她啊啊地叫着,不肯讓侍女們碰她的身體,十幾個侍女忙得暈頭轉向。

整整三個小時,累倒了一屋子的侍女,她眨着眼看着鏡子中那個皮膚白皙,身着潔白瑤裝的女孩。克魯瑪諾從房外進來,她看到他開心地笑了,習慣性的跳着朝他奔去,被瑤裝的前擺絆住了腳,克魯瑪諾忙扶住她。

「小心點。」

「啊……」她撓了撓頭,眯着眼笑了。

他看着她的笑容,心裏暖暖的,輕輕地捏了下她白皙的小臉,牽着她離開了房間。

這個夏天,萬亭第二十七任國王諾嘉克魯瑪諾來到夕華度假,原是停留一個月就走,他卻改了主意,直到秋意襲來他才啓程回到了濁立。

這個時代,一切都很平靜,像這個國家的國王一樣的平靜。

他是個安靜的男人,十六歲登基,如今已經七年,七年來,萬亭無大災大難,年年風調雨順,百姓們都說克魯瑪諾是天上的神明賜予萬亭的王。他笑得很溫柔,眉宇間并沒有太多王者的霸氣,雖然他很高大,武藝靈力超群,但他的神情卻永遠那麽平靜,從不大笑,從不生氣,更是從不哭泣。

矢雨城廣場上,群臣列隊,克魯瑪諾的母親舒華太後和他的弟弟菲尼王子帶着六大臣在葉歸殿前等候。而他一身華麗的王袍,手持權杖,頭戴王冠,身邊卻牽着一個誰都沒有見過的女孩。她已經學會正常走路了,但從她糾結的表情中還是可以看出這麽走路對她而言有多艱辛。

舒華太後的神情凝重了起來,「這女孩是誰?」,她猜測着。

「母後,王兒回來了。」

舒華太後沒有回答,她下颚微擡,看着他身邊那個站得筆直的她。

「母後,她是王兒的朋友,還沒有名字,她不會說話,直立行走對她而言已經很艱難了,望母後包容她未行禮之罪。」

舒華太後擡起手,頭上的發飾輕輕晃動着,眉間的紅梅印微微有些皺起,伸手輕輕觸碰了下她的白發,帶着輕視的笑意,手順勢向下碰了碰她如雪般的臉頰。被碰觸到的那一刻,她突然發狂般叫着,咬住了舒華太後的手,還把舒華太後莊嚴華美的頭發抓得一塌糊塗,發飾掉了一地。

「啊!你這個無禮的賤民!放開本後!」

克魯瑪諾忙抱住她,被他抱住後她馬上安靜了下來,她擡起頭看着他,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裏。

菲尼王子扶着舒華太後,舒華太後簡直要氣瘋了,她幾乎是尖叫着命令道:「衛隊!把這個賤民處以極刑!!」

「是!」

衛兵圍了上來,克魯瑪諾把她抱得更緊了,厲聲命令道:「退下!」

衛兵們都愣住了,舒華太後更氣了,提高了聲音再次命令道:「本後的話你們都不聽了嗎?!」

衛兵們依舊沒敢行動,還是站在原地。

克魯瑪諾摸了摸她的頭,松開懷抱對她溫柔一笑,起身對舒華太後再次行禮,說到:「母後,恕王兒無禮了,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請您務必不要傷害她,是王兒不好,王兒勉強她直立行走這麽久,她才會一下子本性爆發,請母後原諒。」

舒華太後狠狠哼了一聲,甩開菲尼王子的手,轉身離開了葉歸殿前。

「母後!」菲尼王子想追上去,走了幾步又回到哥哥克魯瑪諾這裏,「哎,王兄你這是怎麽了?母後那邊我來安撫,你要找個時間去道歉啊。」

「嗯。」

她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點變化着的情緒,她什麽都不懂,卻似乎能感受到他心裏的感受——那麽深,那麽重的寂寞。

之後,克魯瑪諾處理完政事,放不下心她,還是來到了給她安排的住處。果不出他所料,他剛剛走到房門邊就聽到了屋內的雜鬧聲。

他推門而入,房間和她在夕華的時候一樣亂,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生氣,只是微微一笑,命那些疲憊不堪的侍女們都離開房間。她見到他,開心地笑着,跳到他的面前。他輕輕拍了下她的頭,彎下腰溫柔地說:「在房間裏走路不可以太快,又忘了?」

她眨着眼睛,又笑了起來,大聲叫了一聲:「好!」

他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握住她的肩膀,問:「你剛剛說什麽?」

她拍着手,開心地又喊了一聲:「好!」

他興奮地抱住了她,緊緊地抱着,不停地,小聲地念着:「太好了,太好了……」

她歪着頭,跟着說:「太好,了。」

他聽到後,更加不敢置信,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對她說:「我,要,吃,飯?」

她點點頭,舉起手,大聲地說:「我要吃飯!」

「我是女孩子?」

「我是女孩子!」

「我叫……我……叫?」

「唔?」她歪着頭,看着他。

他低下頭,溫柔一笑,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倓寧,你叫倓寧,寧靜,寧靜……」

她咬着手指,在他懷中點點頭,跟着說了聲:「你叫倓寧。」

「不不不,是——我,叫,倓,寧。」

「我叫,倓寧?」

「嗯,你就叫倓寧。」

「你就叫倓寧?」

「哎!」他用額頭輕輕撞了了下她的額頭,寵溺地罵道:「笨蛋。」

倓寧,寧靜,寧靜。

___

自從那個夏天,至今已經五年了。

益成十一年,冬。

她,倓寧。

剛剛過去的一場瑞雪在安靜的矢雨城上鋪了厚厚一層白地毯。一片雪白中,她及腰的白發随着她穩重不失活潑的步伐輕盈躍動,一身純白的瑤裝和地上的白雪一個色彩。遠遠地,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抓起裙角,開心地朝他跑去:「諾哥哥~諾哥哥~」

克魯瑪諾看到她,停下了腳步,看着她溫柔地笑着。

她喘着氣,站在他面前問:「諾哥哥,你要去葉歸殿嗎?」

「嗯,有客人來了。」

「我也要去!」

「乖,諾哥哥要去做正事,倓寧先自己玩,諾哥哥一會兒就來找你。」

「真的嗎?」

「諾哥哥騙過你嗎?」

「沒有!」

他又笑了,依舊摸了摸她的長發。他朝前走去,走了一會兒,依舊感覺到倓寧的目光,他側過臉,她看到他回了頭,興奮地跟他揮着手。他微微一笑,回過頭,繼續朝前走去。

「諾哥哥……」

葉歸殿上,舒華太後一身華服坐在克魯瑪諾身邊。殿上人很多,因為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從殿外走進來一個女子,她一身華麗的瑤裝,微微低着頭,步履莊嚴緩慢,一步一步走到臺階下,行禮說道:「小女姬奕鈴,拜見陛下,太後。」

「起來吧,奕鈴。」舒華太後滿意地笑着,對衆臣說,「想必衆臣也都知道今日朝會的目的,姬家二女姬奕鈴,多才多藝,國色天香,蘭心蕙質,實是王後的不二人選。本後宣布,兩個月後的今天便是我們萬亭國王大婚之日。」

衆臣下跪,對殿上的國王太後行禮,更對那位準王後行禮。

而克魯瑪諾,沉默着俯視着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雪又飄起來了,一絲風都沒有,倓寧靜靜坐在她寝宮前的石欄上,雙腳時而晃動着,呆呆地望着大門,偶爾擡頭看雪緩緩落下,還有她身邊那在風中紋絲不動的福鐘。

他來了,身邊的護衛小心地為他撐着傘。她看到他,咧開嘴笑着從石欄上跳下,朝他飛奔而去。

「諾哥哥!」

他溫柔地彎下腰,輕輕撫着她的發,問:「一直在等我?」

「嗯!」她用力點了下頭,眨着眼,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平靜的雙目。

「不好意思,客人來,聊久了。」

「諾哥哥,姐姐們說諾哥哥要大婚了,大婚是什麽呀?諾哥哥要去哪了嗎?」

他愣住了,撫着她的發的手也停住了,他直起身來,卻低下了他的頭。

「諾哥哥?」

他沒有說話,只是擡起頭,看着她擔憂的眼神。許久,他才淡淡一笑,說:「嗯,諾哥哥要結婚了,和一個女孩子,成為一家人了。」

「真的嗎?!」

她興奮地跳着,拍着手笑着。他吃了一驚,問:「倓寧不怕諾哥哥不要你了嗎?」

她停了下來,疑惑地看着他,問:「諾哥哥會不要倓寧?」

「當然不會。」她才剛剛問完,他就脫口而出了……

她笑了,笑得很溫暖。

「那我們家多了一個人,不是開心的事情嗎?」

「……」

雪下得很輕,天灰蒙蒙一片。

他問自己,她對他而言,到底是誰?

是喜歡,是寵愛,還是愛?

大婚那日,倓寧獨自一個人在房間裏呆着。

她在房裏走來走去,只要一靠近房門,侍女們就緊張了起來。

「姐姐們,我想出去,外面好熱鬧。」

「這……倓寧大人,請不要為難小的們。」

「為什麽太後不讓我出去嘛。」

「今天是陛下大婚的日子,太後下令了,對不起,倓寧大人,小的們不能讓您出去。」

她嘟起嘴,站到窗前,看着窗外那一片葉綠花紅。

「諾哥哥……」

一瞬間,她想起克魯瑪諾的笑容。

[倓寧,你叫倓寧,寧靜,寧靜……]

「倓……寧……」

她靜靜閉上眼睛,推開窗。風吹了進來,帶着花香的春風,滿滿寧靜的味道。

她靜了下來,從日出到夜幕,這一天,她就這麽靜靜地等待着。

夜,心勝宮。

克魯瑪諾走進了他的新房。侍女們向他行禮後紛紛退下,關上了房門。那一聲輕輕的關門聲後,房裏一片寂靜。

他擡起頭,看着床上靜靜坐着的伊人。

「你叫姬奕鈴,是麽。」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進她。

她點點頭,緊張地捏住了身上薄紗的衣角。

「今天起,你就是我們萬亭帝國的王後了。」他走到她面前,彎下身,牽起她的手,輕輕一吻,「希望我們可以一起,讓百姓過上平靜的日子。」

「奕鈴一定會加油的。」

「謝謝你。」

他說完,在她的眉間輕輕一吻,褪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人道春宵苦短,而克魯瑪諾卻是一夜未眠。

身邊伊人,一個他連名字都常常忘記的妻子,只記得她姓姬——因為她是舒華太後的侄女。

夜半,他輕手輕腳起了身,拾起之前褪去的衣服,走到窗前,擡頭看着那輪有些刺眼的明月,低頭尋着月光下綠叢中的花影。

他也常問天上那片除了星月什麽都沒有的空蕩蕩的天,為什麽會選擇他成為國王?為什麽他身邊的人這麽多,卻依然那麽寂寞。

但只要想起,他在任十多年間國家一片安寧,他便也釋懷了。

若要問他還有什麽算得上是安慰,也就只有倓寧了。

他想起她,溫暖地笑了。他深信,她是上天賜予他的禮物,從第一次見面就深信着。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今日成為他的王後的人是她……

轉身,看着伊人恬靜的睡顏,無言。

番外2《吾歲未更 君已白首》中

更新時間2015-3-22 11:18:42 字數:4212

又是五年,又是一春。

王後姬奕鈴不負衆望,一年時間就為國王誕下王子,如今,小王子已經四歲,集萬千寵愛一身,四年來因為他摔倒生病而受處罰的侍女不下百人,所有人忐忐忑忑侍奉着他,生怕出一點點差錯。

這時候,盡管倓寧已經三十多歲,但她實際上還只是個孩子,矢雨城裏有個「同齡人」,她自然也喜歡和他玩,不過只有當克魯瑪諾帶着小王子的時候她才有機會接近他。

他們倆相處甚好,侍女們也願意把小王子交給倓寧,因為她不會出錯。比起王後,小王子更喜歡與倓寧呆在一起,王後雖妒,但倓寧畢竟是克魯瑪諾的寵臣,她也只能再三容忍,面上也十分疼愛倓寧。

直到那一日。

那一天,姬王後帶着小王子到花園玩,小王子看到池中央石頭上有只小青蛙,小王子開心地叫着,拉着王後鬧道:「母後母後!我要那只青蛙!」

王後定睛一看,吓得尖叫一聲,抽開了小王子的手。

「母後母後!我要青蛙!」

「孩……孩兒乖,我們快走吧,你父王找你呢。」

「哼!母後你怎麽都不給我抓青蛙!」

「我……」

「母後最讨厭了!我不要母後!我要倓寧姐姐!」

「……」

王後顫抖着,小心地牽過他的手,然而小王子卻甩開了她的手,跑開了去。

她握緊了拳頭,精心雕琢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自己的夫君克魯瑪諾每天與倓寧相處的時間比起與她相處的時間多了不知多少倍,自己的孩子也和她親近,她一直告訴自己,她不只是克魯瑪諾的妻子,不只是小王子的母親,更是萬亭的國母,她必須容忍,只不過到如今,她再也無法忍耐了。

那一夜,倓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吃過夜宵後就一直很困,一夜深眠後,再度醒來時已不是那張柔軟的床了。

一晃十年,再度醒來,又是她最初的歸宿,一切似乎就像一場夢。十年,她幾乎快忘記樹葉為床的感覺了。

在樹林裏穿梭着,她再也不是上跳下爬,她像個人一樣,用她的雙腳走着。

走了不知道多遠,她看到了村莊。當她終于明白自己離開了矢雨城,她沒有傷心,卻反而興奮不已——說白了,她還只是個野性未除的孩子。

矢雨城中,克魯瑪諾從夢中被叫醒,當被告知倓寧失蹤的消息時,從來喜怒不驚的他完全亂了方寸,連衣服都沒有穿齊,散着發就來到倓寧的寝宮。他推門而入,倓寧房中,打扮莊嚴的姬奕鈴王後靜靜坐在桌前,安靜地品着南方送來的貢茶。

「倓寧呢?」

「我把她丢出去了。」

他握緊了拳頭,毫不客氣地抓住她的衣領,把她從座上抓起,狠狠地朝她的側臉打去,把她的後冠都打落了,屋裏的侍女吓得跪了一地。

他緊緊抓住她的衣領,眼中滿是憤怒。

她反而笑了,無奈、譏諷地笑着:「陛下,與您夫妻五年,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你。」

「閉嘴。」

「本後有覺悟接受陛下的懲罰,請。」

「他是我愛的人,你知道嗎?我克魯瑪諾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

「……」

「如果不能把她找回來,我……」他顫抖着,憤怒耗盡了他的力量,他咬住嘴唇,蹲在地上。

「你告訴過她麽?」姬奕鈴依舊很平靜。

「……沒有。」

「當年,你為什麽把她從那片森林裏帶走?」

「不記得了。」

「別騙自己了,只是因為有趣吧?只是因為你沒有見過野人,覺得有趣吧?」

「……」

「你對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為有趣,因為稀奇,因為你要填補你空虛的心。所以你就這麽不負責任的把她帶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不管她的感想像養寵物一樣把她養大!」

「你住口!!!」

「我偏不,她只是你的寵物!現在她走了,她只會感覺自由!!不會因為你對她所謂的疼愛而希望回到這裏!她不是一條狗!她也是人!」

「……」

他平靜了下來,把頭埋進了自己的懷裏。姬奕鈴理了理自己淩亂的瑤裝,緩緩跪在地上,把他抱在了懷中。她輕輕撫着他的發。

「陛下,你不會再寂寞了,你有奕鈴陪在您的身邊,奕鈴一定會給你快樂,一定。」

「出去。」

「陛下……」

「你們全都給本王滾出去,從此以後,誰都不許踏入這個房間。」

「……」

姬奕鈴無言,眨着淚眼松開了懷抱,接過侍女遞來的後冠,向克魯瑪諾行了個禮後被侍女攙扶着離開了這個只屬于倓寧的地方。

他癱坐在地上,擡頭看着房裏的一切。

「倓寧……你一定要回來,回到我的身邊,我不能沒有你,倓寧……我的倓寧……」

__

思念,總快不過疾奔着的時光。

分離苦,人人都以為自己會痛一輩子,時光它殘忍,卻也算是慈悲。它是**,亦是解藥。曾經痛得一刻都不能忍受,最終也只是一段提起後一笑而過的回憶。

__

離開矢雨城後,她并沒有太多的思念克魯瑪諾,甚至刻意避開他鋪天蓋地的搜索——她從來沒有想到,外面的世界是這麽的精彩。

她覺得自由,覺得快樂,比起王宮中苦苦等待才能得到的快樂,那些無時無刻屬于她自己的自由,對她來說更是**。

益成三十年,矢雨城裏的國王克魯瑪諾最大的孩子已經成年,回到夕華居住的她卻一直是自己一個人,日子很平靜,唯一奇怪的是已經五十歲的她容顏卻依舊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離開矢雨城後,她發現自己不吃不喝不睡并不會難受,甚至也沒有生病過,似乎對冷熱的感覺也不明顯。

夕華的夏日還是那麽涼爽,她剛剛給村裏的孩子上完課,和往常一樣回到自己在山中的住處,沒有人的山路上,她踏着少女般輕盈的步伐走着,擡頭與陽光微笑,彎腰與圍上來的小動物們問好。她并不孤單,在她眼中,世間的一切都是她的朋友。

那是一個小有規模的院落,她在院裏種了自己喜歡的花,日常修煉時溢出的靈力滋潤着它們,久而久之這些花也有着一定的靈力,夜裏亮着微弱的光芒。房子裏,除了掩人耳目的家具之外再也沒有什麽。

她推開木欄,和往常一樣蹦跳着走過花從,和平時一樣進屋拿起手邊還未讀完的書繼續閱讀了起來。讀了好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了些什麽。

「剛剛……花叢裏是不是有一只……超大只的狗狗?」

她丢下書,朝門外跑去,看到花叢裏躺一只渾身透着寒氣的大麒麟,她倒吸了口涼氣。她跑過去,抓着麒麟的一爪,着急地喊着:「喂!大狗狗!你壓到我的花了!」

麒麟不為所動,只是側了個頭繼續睡着。

「大狗狗!大狗狗你快點起來!我的花!」

然而不管她怎麽叫,它還是紋絲不動。

她束手無策,幻出了她的法杖。

「大狗狗,對不起了!」

她閉上眼,默念雷咒,一道輕雷從天而降,打在了大麒麟的身上。它睜開了眼,看着倓寧,把她吓了一跳,後退了幾步連聲道歉着:「對不起,對不起!」

它擡起頭,緩緩站起身來,走出了花叢。倓寧看着那一片被壓成花泥的花,嘆了口氣,正要蹲下處理那些花的「屍體」,花田卻突然亮了起來,那些被壓塌的花一朵朵恢複了原狀。

「诶?!」她開心地轉過身,看着那只大麒麟,問:「是你弄的嗎?大狗狗?」

「吼!」

「這樣是‘是’的意思嗎?」

「吼。」

「謝謝你!你在找睡覺的地方嗎?」

「吼。」

「我家後院有空地,我帶你去吧。」

「吼!」大麒麟伏下身子,把頭趴在地上,輕吼了一聲。

「這是……叫我坐上去嗎?」

「吼。」

她愣了一下,莞爾一笑,努力地爬上它的背。

它站了起來,她有些害怕,抓緊了它背上的毛。它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害怕,一改往日的速度,慢悠悠地走到了後院。坐在它的背上,伸手就可以碰到房頂,這種新鮮的感覺讓她很是興奮。

後來,它在她身邊住了下來,她為它在房子邊開了個山洞,讓它住得更舒适一些。離開王宮幾十年,她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說是自由,實際上越來越多的是寂寞。

益成六十四年,初冬,倓寧搬到一個新的小鎮,花了幾個月時間在離小鎮較遠的山上蓋了房子,安置好「大狗狗」的住處,

幾十年過去了,她的樣子基本沒有變化,她的心裏有很多猜測,但卻從未得到過答案。

與「大狗狗」一起生活,雖并不是那麽寂寞,但她卻每日每日想起那個人,那個如今已經子孫滿堂,那個已經暮年垂老的人。諾嘉·克魯瑪諾,這個名字,深深刻在她的心裏。

那種感覺很複雜,她是他的誰?她想了幾十年,卻還是沒有明白。

「那個人過得好嗎?」

「那個人有沒有想起我?」

「那個人為什麽要把我帶到他的身邊?」

「那個人……我在他的心裏,到底是什麽。」

她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知道答案,更無以得到答案。

那日,她帶着「大狗狗」到街上采買,卻發現街上幾乎沒有人。她攔下一名匆匆趕路的鎮民,鎮民着急地丢下一句話就跑了:

「陛下八十大壽巡游,馬上到我們這了!」

她愣在原地,回頭看着躲在暗處的「大狗狗」。

「吼。」

「大狗狗……他……來了。」

她低着頭,走到「大狗狗」的面前,蹲在它的懷裏,抱着自己的雙腿一言不發。

「吼!」它低下頭,用嘴把倓寧叼了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背上。

「大狗狗?」

它跑了起來,跟着那些村民跑去,倓寧趴在它的背上,心裏百味雜陳。不過一會兒的路程,「大狗狗」停了下來。

她從它的背上跳下,猶豫着朝人群走去。

街兩側站滿了人,大家都非常興奮,緊盯着街的那頭,緊張地讨論着。她不自覺的理了理自己的頭發和衣服,不敢擠到人群中,只是遠遠站在人群後。她想過轉身離開,她害怕再次失去自由,但她更想看看他,看看朝思暮想的他。

街的那頭熱鬧了起來,遠遠的,幾排整齊的騎兵走了過來,人群裏歡呼着,震耳欲聾。隊伍越來越近,她看到了那輛裝飾着代表王權的紅色馬車,她看到了那個熟悉而又陌生了的身影。

「諾……哥哥……」

吧嗒吧嗒,她淚流滿面卻毫不知覺。他坐在馬車上,向人群揮着手,眼角的皺紋層疊在一起,背已微駝,白發稀疏,肩膀幹癟,雙目朦胧……

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原本毫無焦點的眼睛。她看着他離她越來越遠,看着他自嘲的笑,看着他轉過身去。

「諾哥哥,諾哥哥……」

她不明白,不過五十年,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知道人會老,但是她從未認識一個人那麽久。這是她第一次,面對生命的衰老。

她想起他溫柔俊美的面容,他厚實溫暖的胸膛,他飄逸迷人的青絲……

她癱坐在地上,無助地大哭了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