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
。
「諾哥哥!諾哥哥……諾哥哥……」
她以為一切都還來得及,她以為生命還很長遠,她以為,她來得及後悔,來得及對他說一聲謝謝,來得及,告訴他這幾十年來,她一直想着他,一直一直思念着他……
這一刻,她才明白,這并不是自由。
「諾哥哥,是我唯一的,唯一的家人……」
她抹幹淚水,鑽進了人群中。
「諾哥哥,別走……」
可沿街的人真的太多,她在人群中被推搡着,眼睜睜看着那輛馬車遠去。
「諾哥哥!」
她大叫出聲,人群的歡呼把她的吶喊遮蓋得嚴嚴實實。
終于,那輛馬車消失在她眼前。
人群散去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任淚水肆虐,她以為,她一直以為,一切都還來得及。她以為她不變的容顏只是和常人有些不同罷了,她知道人會死,知道人會老,但她不知道,人老得那麽快,人的生命,那麽短暫。
環顧四周,散開的人群各自忙碌着,與平日無二,似乎剛剛的相逢,只是一場夢。
番外2《吾歲未更 君已白首》 下
更新時間2015-3-22 11:19:23 字數:12381
二百二十年後,啓軒十五年,秋,青墨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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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倓寧已經三百多歲,或許是因為一直只有自己一個人,又或許早已習慣寂寞,她沉默寡言,只一心修煉靈力。
兩百多年前的相逢還歷歷在目,她慢慢地想明白了,她并不是一般的人,不是別人「奇怪」,奇怪的是她自己。
她剛搬到這個小村莊不久,搬來後的一年多裏每天專心修煉,一直住在深山裏,沒有下山與其他人交流。她的生命已經走過了三百年,她認為她早已心如止水。春嘆秋悲,她也早已毫無感覺,日升月落,她也不再為之所動。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時才是盡頭,不知道自己為何毫無變化。
那天午後,她在午後的山頂上修煉,「大狗狗」在她的身後熟睡着,本是一個與平日無異的午後,卻因為一陣節奏不均的腳步聲而與衆不同。
她屋前一段距離,一個女人捂着胸口,腳步踉跄地朝倓寧的住屋走來。
倓寧微微皺起眉頭,她選的住所地勢極險,與山下的村莊相距甚遠,一般人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到這裏來。
那個女人趴在倓寧的屋門上,輕敲了幾下門,喘着氣問:「有……有人……在嗎?」
倓寧起身,輕盈一躍,平穩落在那個女人的身後。
「什麽事?」
那女人聽到聲音,艱難地轉過身,見面前是個氣質不凡,白衣翩翩的女孩子,臉上的平靜和年紀極為不符,她大驚失色,匆忙地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女神!女神救救我!他們要殺我,求求您救救我!」
「殺你?」
「他們說我染了獸疫,會害死全村人,我沒有!我……」
沒等那女人說完,倓寧幻出一支玉笛,輕吹幾聲,幻出一道斑斓的長繩,把那個女人捆得嚴嚴實實。
「你!你不是神仙!可惡,你和他們是一夥的!」
倓寧收起笛子,面無表情,冷冷回答:「我當然不是什麽神仙,這位夫人,雖我與貴村毫無交集,但我也不能看着貴村陷入危機而不顧。」
「你要做什麽?」
「待我确定夫人是否有患獸疫,再做定奪。」
「你!」
倓寧正要走近那個女人,但剛剛跨出一步,那女人身上本來應該是牢不可摧的繩子被一道光劍給斬斷了。
「誰?」
回過頭,只見她的側後方站着一個抱着琴的男人,一頭水藍色的長發随風飄動着。那個男人并沒有看倓寧,收起了懷中的琴,徑直走到那個女人面前,把她扶起,急切地問:「你沒事吧?」
「謝謝你,我沒事。」
他皺起眉,轉頭看着倓寧,生氣地說:「你怎麽可以這樣對待病人?」
本以為什麽事都無法撼動她的心靈,但這一刻,倓寧與他充滿慈悲之意的灰眸相視,明明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卻一下子羞愧極了。
「我……我不知道。」
那個男人扶着那個女人坐下,從腰間拿出一瓶藥,遞給她:「把這個喝下,可以治愈你的病。」
「真的嗎?」
「嗯~放心吧,你會沒事的。」
倓寧站在原地,看着兩人對話,反而認為自己做錯事了,久違的,她面露尴尬,撓了撓頭。
那個男人為那個女人認真查看了一番,對她溫柔地笑了,說:「放心吧,你的情況不嚴重,按我給的藥,吃一段時間,好好靜養會完全恢複的。」
「謝謝你!」
他站起身,看着倓寧的眼睛走到她的面前,久久看着她,表情中帶着責備,像家中的哥哥看着做錯事的妹妹。被他這麽盯着,她不由的避開了他的目光。
那個男人開口了:「阿查爾,你的房間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啊?」倓寧吃了一驚,問,「呃……你叫我什麽?」
「阿查爾,對了,齊青呢?」
「齊青?」
「啧。」那個男人嫌棄地看了一眼倓寧,轉過身到那個女人邊上,推開門扶着她進了倓寧的房間。倓寧一頭霧水,正要跟着進門,大狗狗跳到了她的面前。
「吼!」
「大狗狗?」
「齊青!」那個男人聽到「大狗狗」的吼聲,開心地從房間裏狂奔而出,抱住了「大狗狗」的頭。
「吼!」
「齊青!雍炎想死你了!」
「吼!吼!」
「哈哈哈哈,是嗎?你也想我?」
「吼!!」
「有沒有吃苦?沒想到阿查爾比我想象中的還笨。」
「吼!吼!吼!」
「啊?不許我說阿查爾?」
「吼。」
「唔,那好嘛,不說你的好朋友了。」
「吼。」
站在一邊的倓寧歪着頭,看着兩人的「對話」,從剛才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她沒一件明白。
「那個……」
「恩?」雍炎擡起頭,癟癟嘴,問:「怎麽了?」
「呃……」因為剛剛被雍炎罵過,她很是不好意思,不敢看他的眼睛,移開視線,小聲地問:「你……你剛剛叫我……阿查爾?」
「嗯。」他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對她微微一笑,輕松中帶着嚴肅與認真,鄭重地對她宣布,「我的族人,阿查爾。」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視線聚在了他的灰色雙眸,她并不認真地對待他剛剛說的一切,但他的眼神卻逼得她不得不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族人……」
「嗯,我的族人。」
「那,大狗狗呢?」
「……總之,它是我的好朋友。」他伸出手,向她自我介紹道,「我叫吉爾薩·蘭·雍炎。」
她看着他,心中波瀾頓起,她伸出手,與他的手相握,擡頭看着他,那雙帶着笑意的灰眸,思緒萬千。
「那……我叫,吉爾薩·蘭·倓寧?」
「那要看你。」
「看我?」
「雨湘姬為我所取的名字是吉爾薩,為你取的名字是阿查爾,而我為自己取的名字是蘭·雍炎。那麽,你呢?」
「……我叫倓寧,不過,那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個雨湘姬,是誰?」
他沒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牽着她的手躍上屋頂,喚出風靈,輕松地帶着她飄到她平時修煉的山頂。
「你每天都會來這裏修煉嗎?」
「嗯,不過……你飛的比我快。」
「當然。」他摸了摸她的頭,笑着說:「你比我小了十幾歲。」
「你還沒回答我。」
「雨湘姬嗎?」
「嗯,她是誰,還有,我是誰……」
「我們不是人,但我們,也是人。」
「什麽意思?」
他坐了下來,望着山下的風景,說:「雨湘姬是掌握川河的神,我們是他創造的,我們是半神,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神,也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人。」
「……」她似乎早已經猜到了,顯得十分的平靜。
「你并不驚訝?」
「或許只有這樣的答案,才能解釋我的奇怪之處。」
他輕輕一笑:「你躲在山裏很久了,對麽?」
「是。」
「難怪你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
「那個女人得的确實是獸疫,半年前,這種病開始在青墨流行,如今已經蔓延到濁立。」
「怎麽會?!我不過一年沒有下山……」
「現在絕對不能只是隔離病人,而是要治好他們,我已經找到了能阻止病情的藥,但畢竟只有我一個人,現在也只能救治少部分百姓。」
她輕嘆一口氣,看着峰下群山,平淡地說了句:「我幫你。」便飛下了峰頂。
他咧嘴笑了,眼中滿是幸福的神情:「不愧是你,阿查爾……」
自那天後,倓寧和雍炎一同下山,以病原地為目标出發,沿路救助病人。
兩個月後,他們到達了獸疫最開始流行的地方,青墨東部的一座城池。
倓寧騎在齊青身上,與雍炎站在能俯視全城的山上。這裏是青墨的第三大城,作為進入濁立的交通樞紐,平日裏,這裏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而如今,除了風中飄着的屍腐腥味,也就再沒有其他的了。
「死城……」她不禁感嘆。
他從包裏拿出一卷羊皮,鋪在地上。
「這是?」
「我之前畫的地形圖,現在這裏已經被全面封鎖,全城一萬百姓,一夜之間幾乎全數患病,第二天,幾百人病逝。城尉見情況不對,下令封城,任何人不得進出,十天後,只剩下不到幾百個活人。由于這種病的後期,人們喪失理智,會攻擊其他人,像猛獸一樣啃咬活人,甚至把人活活咬死。」
「還會把人的屍體吃掉,哎……」她從齊青身上躍下,輕撫着它,問:「我們倆并不會被傳染,那麽齊青呢?」
「它并非凡獸,放心。」
「那我們走吧,到裏面看看,說不定會有些消息。」
「好。」
兩人步行來到了城中,眼前的慘景有如煉獄。空氣中濃重的屍體腐壞的味道,加上并不新鮮的血腥味讓她幾欲嘔吐。雍炎見她臉色不好,取下脖子上的長巾為她披上。
「嗯?」
「捂住口鼻,會好受一些。」
「謝謝……」
兩人默默地走在遍地橫屍的大街上,這裏靠近城門,殘缺腐爛的屍體無數,基本都已經不見人型了,外露的白骨提醒着他們這曾經是條鮮活的生命。
雍炎邊走着邊對她說:「我做的藥只不過能壓住身體裏毒素的蔓延,并沒有辦法完全去除,這個城規模不小,獸疫到底是如何做到一夜間感染所有人的……」
「一夜之間……」
「更奇怪的是。明明只有兩天就封城了,為什麽還會這麽大規模地蔓延到濁立和其他地方?」
倓寧似乎在思考着什麽:「雍炎,你剛剛那個地圖再讓我看一下。」
「好。」
兩人找到一處勉強幹淨的地方,鋪開了地圖。
「雍炎,你不覺得奇怪嗎?」
「怎麽說?」
「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說,但是,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奇怪?」
「總覺得,這種病不只是人會傳染給人。」
「原來你也有這種感覺。」
「你也?」
他點點頭,用手指在城外南部畫了個圈:「這裏的幾個村子也沒人了。」
「再往南呢?」
「南?」
她在地圖外的地方畫了個圈,說:「你沒有畫出來的這裏。」
「那裏是山區,幾乎沒有居民。」
「可是,這座城裏流過一條大河吧?」
「……」
雍炎皺起了眉頭,從包裏翻出了萬亭地圖,鋪展開來。倓寧看了一眼,笑了。
「你還說我笨。」她在地圖上以她們所在的地方,順着這條河流畫着曲線,「之前我們走過的那些地方,幾乎都可以看到這條河流,這條河的所到之處皆是重病區。」
「的确!」雍炎興奮得拍了下手掌,像個孩子一樣跳了起來,「原來如此!我怎麽沒有發現!」
「我們到濁立去,把這個發現告訴王室。」
「沒有用的,我們也只是猜測,還沒有證據。」他收起兩張地圖,轉身看着南面漸高的地勢,說,「我們順着河水向上走,看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嗯。」
他帶着她向南走了一段距離,無意間發現她微微皺起的眉頭,和小心地避過地上腐爛的屍體屍塊的腳步,他停了下來。
「倓寧。」
「嗯?」
他一把把她抱了起來,躍至齊青身上。
「你……」
他微笑着,摸了摸齊青的頭,說:「拜托你了,齊青。」
它吼了一聲,按着雍炎剛剛所說的方向而去。他把她抱在懷裏,把她的頭輕輕按在自己的胸口,她紅着臉,想躲開他的懷抱,不想他卻是又把她的頭按回了自己的胸口。
「不要看。」他有些嚴肅,卻又溫柔地命令着。
「……」
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此時卻是蓋過了空氣中濃重的屍臭,她不再那麽害怕了,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而另外一邊,國王啓軒得到彙報,民間有個名叫阿查爾的白發女人為災民發放神藥,藥效奇佳,啓軒王十分高興,命人務必找到這個女人,并命人上交阿查爾所留下的藥方,大量制藥。
倓寧和雍炎一路向南,走了半天時間,來到一處山澗。
「吼!」
齊青神獸大吼一聲,忽然開始狂奔起來。雍炎扶住她,神情緊張了起來。
「不對……」
「怎麽了?」
「倓寧,準備好武器。」
「……好。」
齊青停下了奔跑,怒吼了一聲,它的四周,幾十只渾身冒着黑油的怪物把他們圍了起來。
兩人從齊青身上跳下,雍炎幻出了長劍,倓寧幻出了靈杖,兩人背對背,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他輕笑一聲,說:「看來,人間遭受災難,就是你們的問題了。」
「吼!」齊青大吼一聲,化作一陣青雲消失了。
那些怪物龇牙咧嘴,黏稠的黃色口水滴答滴答流着,混着身上密布的大毛孔冒出的黑油,簡直令人作嘔。
「倓寧,小心點。」
「嗯」
兩人默契地向面前的怪物攻去,那些修煉不到家的小雜兵根本就不是兩人的對手,只是這些怪物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數量卻是越來越多。雍炎看起來是被它們弄煩了,「切」了一聲,忽然把倓寧拉至身後,幻出一圈熊熊燃燒的烈火,急速向四周的怪湧去。
只是一瞬間,那些還來不及逃跑的小怪物盡數化為了一堆黑炭。
「煩死。」
倓寧收起法器,忍不住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注意到了她并不明顯的神情,驕傲地笑了。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态,回過神來,吞吞吐吐地自言自語道:「有什麽好驕傲的,我我我我我也可以。」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說:「這些并不是它們的所有,我們再往前走,估計就可以看到它們的巢穴了。」
「那走吧,這次輪到我了!」
他笑了笑,走到了她的前頭,水藍色的長發偶爾輕輕飛起,她跟在他的身後,呆呆地看着他偶爾飛起的發絲,還有他線條明晰的白皙臉龐。
「雍炎。」
「嗯?」
「你……看起來只有十七歲呢。」
「是麽?我還以為你會說只有十五歲。」
「沒那麽稚氣。」
「那你呢?」
「我?什麽?」
「你覺得,你像幾歲?」
「這個……」她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麽回答。
看到她這般可愛的樣子,他停下了腳步,嘴角淡淡地勾起,湊近了她的臉,帶着溫柔的笑意看着她。
被他這麽盯着,她紅着臉避開了他的眼神,那雙灰眸太美,看久了,恐怕會中了他的魔咒。他看着她臉上泛起的紅潮,淡淡一笑,趁她不備,在她的嘴唇上蜻蜓點水般地啄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捂着嘴連退了好幾步。
「你幹什麽!」
「啊?」他故作無辜地笑着,「因為你就像個少女一樣,很可愛。」
她又氣又羞,不知要怎麽回嘴,只好咽下這口氣,扯下他圍在她身上的長巾丢給他,微微嘟着嘴先走了。他看她這樣,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跟上了她的腳步。
兩人就這麽保持着距離走了一段,倓寧停下了腳步。
「怎麽?」
「血的味道。」
眼前不遠處是一個巨大的山洞,裏面不時傳來令人膽寒地叫聲,雍炎凝起眉頭,把倓寧拉到了身後,說:「你在這裏等着。」
「喂!別瞧不起女人!」
「聽話!」
她愣住了,平時嬉笑輕松的他,突然變得這麽嚴肅。
他轉過身,揮手幻出了淨水凝成的堅固水鏈,捆住了倓寧的四肢。
「喂!」
他沒有理會她的掙紮,默念咒語,喚來了齊青,輕撫着它的頭,對它說:「倓寧就拜托你了。」
「吼!」
「雍炎!」倓寧努力驅動靈力想破解他的靈術,無奈那水鏈竟是絲毫沒有變化,「那個怪物不簡單,對不!?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他背對着她,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撫着齊青,對它點點頭,驅動風靈離開了。
她突然想起了另一個背影,克魯瑪諾從她面前離去的背影,此刻卻是那麽的相似。她越發害怕了起來,顫抖着,歇斯底裏的喊着他的名字:「雍炎!」
雍炎來到那個洞口,一陣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連他都忍不出反胃起來。腳邊的草木皆已枯死,從洞裏流出溪水般黏稠的液體,沒有血的顏色,卻有着血的味道。他拿出倓寧剛剛丢給他的長巾綁在在臉上,勉強能夠正常呼吸後,他幻出長劍,小心地進入洞中。
越往裏走越黑暗,一個拐角後洞裏基本上什麽都看不到了,他幻出火光,這才看清洞裏的情況。這裏比洞口處大了許多,山洞的趨勢是越來越大,走到這裏光已經照不到洞頂了,血腥味越來越濃,隔着布還是令人作嘔。走到一處,他踢到了一個軟軟的東西,蹲下一看,竟是個蠕動着的卵,與剛剛遇到的怪物一樣的大小。他站起身,加大了火光,原來,洞裏的地上分散着許多這樣的卵,順着向外流動的黏稠液體一點一點移動着。
「果不出我所料。」
與他之前猜測的一致,這裏的确藏着這些怪物的母體,那個叫聲,估計也是母體那邊傳來的。他揚起嘴角,幻出琴後懸于空中,彈奏寥寥幾音,從琴弦中射出的刀光準确地打中那些卵。
就這樣一邊清除那些還未出生的怪物,一點點地往洞裏前進。卵的分布越來越密集,終于,他看到了眼前那個巨大的黑影。他揮起雙手,在洞壁上燃起火焰,整個山洞都被照亮了。他看着那個比他大上百倍、渾身上下滿是冒着油的黑色疙瘩、一個大口不斷地湧出卵和血味黏稠液體的母體。
他立琴于一石塊上,撥動琴弦彈奏出刀光,但并不能給那個母體帶來什麽傷害,沉睡着卻時而發出尖叫聲的母體依舊沒有一點反應。他深吸一口氣,把火靈術與音刀相合,點燃了它身上冒出的黑油,終于是把它弄醒了。它身下的大口突然緊閉,轉過身來,睜開了它足足有兩人高的大眼,咕嚕咕嚕地轉着。
「起床了?」
他笑着問候完對手,又彈出了幾十道帶着火的音刀。它明顯是被弄痛了,張開嘴,憤怒地大叫着,伸出巨大的前爪朝他攻去,他收起琴,及時地躲開了,跳起後又再次幻出琴,在空中繼續朝它進攻,火光越燒越大,它的半個身體已經被點燃。它完全憤怒了,伸出後腿,直立着站了起來。
「居然可以用兩只爪子……」他皺起了眉頭。
母體怒吼着,雙爪意外的很是靈活,不斷地朝他攻去。他明顯感覺到了艱難,幾次差點被擊中,背部還被它爪上的尖刺弄傷,身上的白衣被血染紅了。更糟糕的是,由于必須盡全力才能躲過怪物母體的攻擊,他的風靈就要用盡了,那個怪物,卻是一點要敗退的跡象都沒有。若是失去風靈的支持,他根本毫無勝算。
他耗盡最後一絲風靈躍至洞壁一處突出的岩石上,眼看那怪物的兩只大爪就要把他拍扁了,他立琴,用盡全身的力量喚來了火靈鳳凰,帶着一大波熾熱的烈焰迅速朝那怪物的兩只大眼飛去,撞在它的雙目之間,瞬間,烈焰點燃了怪物滿是黑油的雙眼。千鈞一發,就在它的雙爪差一點打到他的時候,它驚叫着收回雙爪,想撲滅眼上的火,然而雙爪卻也染上了火焰。火鳳凰之火并非凡火,眨眼功夫,那怪物已經是一團烈焰,他松了一口氣,喚出一把巨劍,刺入了怪物的「心髒」處,那種黃色的粘稠液體噴湧而出,無數的卵從母體的身體中飛出,堆成了一座小山。
「怎麽會?!」他愣住了,沒想到這怪物竟然沒有內髒,只有一身的卵。
不一會兒功夫,洞裏只剩下一具被燒焦的母體皮囊和一地蠕動着的卵。
他無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五靈力中,最強為火,其次為風,這些在剛才對戰母體時已經耗盡,更何況,他也已經沒有體力操縱金石之力,這裏又是洞內,無法操縱雷靈之力,至于水,對它們又無法造成傷害。
「啧……」
他喘着粗氣,站起身,不料腳邊的石塊卻突然脫落,已經沒有風靈力的他只能是随着石塊掉落在地。本來以為這樣已經夠糟了,沒想到,那些卵居然開始劇烈的蠕動,怪物紛紛從卵裏鑽出,無數的怪物圍住摔倒在地的他。
無奈,他再次幻出琴,閉眼默念喚咒,齊青趕在那些怪物攻擊他之前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喚來齊青,耗盡了他最後的力量,他無力地倒下了,把一切都交給了齊青。
齊青怒吼一聲,身上的寒氣變得極重,靠近它的怪物們瞬間被冰封住,并迅速蔓延開來,眨眼功夫,這個巨大的山洞變成了極寒的冰窟,那些出生的,還未出生的怪物皆定格住,不再動彈。
洞外的倓寧焦急不堪,他進去那麽久,她一刻都沒能把心放下,齊青忽然消失時她幾乎快無法呼吸,她害怕地掙紮着,卻怎麽都掙不開束縛來。忽然,那些水鏈自己碎開了,她的心一下子落入了谷底,她朝着山洞口狂奔而去,在洞口,她終于看到了他。
「雍炎!!」
他趴在齊青身上,雙目緊閉,白衣染血,面無血色。看到這樣的他,她害怕得說不出話來。
齊青找了個幹淨的地方趴下,倓寧顫抖着把他扶了下來,急切地喊着他的名字:「雍炎!雍炎!」
可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連胸口都毫無起伏。她害怕得喊不出聲了,顫抖着把手伸到他的鼻前,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她,她吓了一跳,看着他勉強睜開的灰眸,哭了出來。
「好累……」
「閉嘴!你吓死我了!」
看她哭得像個孩子,他微微笑着,努力地伸出手,輕撫着她的白發,用微弱的聲音哄着她:「乖,別哭了……」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眼前是一塊簡單挂起的布,不遠處,倓寧圍在火前,不知道在燒着些什麽。
「倓寧?」
他坐起身,看着用布條把自己的長發紮起的倓寧。稚嫩的側臉,随着些許飛揚的發絲,顯得認真、可愛。他笑着,嘴角彎起了好看的弧度。
從包裏翻出替換的衣服,迅速換好來,擡頭,卻與她羞澀的雙眼對上了。
「糟了,還以為你并不會那麽快轉過來。」
「……怎麽也不避一下。」
他撲哧一聲笑了,站起身系好腰帶,到她的身邊,問:「我睡了多久?」
「有三天了。」
「是麽?」
「嗯……背上的傷那麽重,可把我給吓死了,幸好你也是個怪物,居然過了一會兒就完全複原了,連疤痕都沒有留下。」
「雨湘姬怎麽會舍得我留下疤痕。」
「雨湘姬這麽疼你?真幸福……」
他只是淡淡一笑,笑容中有些苦澀,轉移開話題,問:「齊青呢?」
「它不知道去哪了,這幾天都是這樣,到處亂跑,咬着一些奇怪的東西,要我熬成湯藥給你喝。」
「你可以和它交流?」
「嗯,怎麽了?」
「沒……我以為只有我可以。」
她笑了笑,一邊把爐裏的藥水倒入碗中,一邊說:「沒想到你也有這麽孩子氣的時候。」
「什……什麽。」
「吶。」她遞給他藥碗,「喝下去吧,挺苦的就是。」
他接過碗,一口喝光,末了還故作帥氣地抹了抹嘴角,說:「你說誰像小孩?」
她愣了一下,反而笑得更大聲了。
轉身正要滅掉火堆,她看到樹叢中一隊移動的人影。
「有人來了。」
「嗯?」
從樹叢中走來十幾個身着統一軍衣的軍人,帶頭的那個走到倓寧面前,看到她的樣子有些吃驚,不敢置信地問:「你就是那個送信給我們的人?」
「是的,一路辛苦了,大人。惡獸已經被我的朋友解決,善後工作就交給你們了,山洞中已經被冰封,獸疫不會再出現危害人間。」
「這……那麽你的朋友呢?」
「在……」她轉身,卻發現雍炎已經不見了蹤跡,「剛剛還在,奇怪……」
這時,隊裏的一個小兵恍然大悟的說:「小姑娘,其實是你殺了那妖獸并冰封的吧?你太謙虛了!」
「啊?不是!我……」
「原來如此!」帶頭的軍人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敬佩之情都寫在臉上了。帶着小兵們跪了下來,「看你的白發!你一定是天上的女神!女神!謝謝您來人間解救我們!」
她已經無語了,用餘光看了看樹下,雍炎的行李已經不見了,看來他和之前一樣,并不想攬下這檔子事。
她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小小恩惠,不必挂齒。」
「敢問女神名為?」
「阿查爾。」
軍士大驚,幾乎是大叫着說:「原來您就是阿查爾神姬!神姬!請務必跟小的們回到矢雨城!」
「神?!姬?!」
她還搞不清楚情況如何,就被那些熱情的軍士帶下了山,送上馬車,啓程前往濁立。
一路上,尚還健康和因為她和雍炎的救助好轉的民衆紛紛上街,跪地振臂,高呼着「阿查爾神姬萬歲」。
她坐在馬車上,禮貌地一一回應,不一會兒就累得不行了。
癱坐在馬車上,她想起雍炎說的話,她……是半神。
「神,是什麽?」
她問自己。
神是供人瞻仰的精神寄托,還是為與自己不同種類的世間萬物造福?那那些怪物呢?他們也是生靈,也有生存的權利。
或許,因為自己是半人半神,所以幫人們除去傷害他們的怪物是一件對的事?
那麽到頭來,她不過是與神沾上一些邊的人罷了。
「怎麽擔當得起,神姬二字呢。」
三天過後,她終于到達了矢雨城。
這座大門她只見過一次,卻是終身難忘。
「諾哥哥……我回來了。」
葉歸殿上,國王諾嘉啓軒看到從殿外走來的她,被她的容貌震驚了,他走下王座,走到她的面前,向她行了個禮。已經六十歲的啓軒王,滄桑的臉上掩不住激動。
「神姬!感謝您到人間救助世間百姓!」
她扶起他,看到他的白發,思緒又落在了克魯瑪諾的身上。
國王把她留了下來,她要求住在原來住過的寝宮,國王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了。那裏已經被封鎖兩百多年,祖訓中的不可靠近之地,但既然她是神姬,要住在這裏必然有她的道理,祖訓在此已經算不上什麽了。
寝宮的大門早已經被風雨侵蝕得不成形了,連鐵鑄的門環裝飾也鏽在地上,沒有人拾起,破碎不堪,靜靜地躺在那裏。她輕輕碰了下那扇門,木門應聲倒地。
一聲巨響,她回到了這裏,打破了兩百年的沉寂。
她覺得自己的雙腿像是被灌了鉛,一步也無法移動,她愣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飄搖風中的布簾早已殘破不堪,被風霜雨雪洗成了舊色;放燈燭的燈罩只剩下一個搖搖欲墜的支架;挂在門邊的福鐘上滿是銅綠,可能早已不再那麽洪亮。
偏偏是初冬,偏偏是陣陣寒風。
偏偏,她卻感覺不到那種寒凍。
若是可以,她多希望風能觸碰到她的知覺,或許那種刺痛,會讓她好過一些。
「諾哥哥……」
當她自然而然的念出那三個字,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反問自己,心中的那種感覺,只是因為克魯瑪諾嗎?只是因為後悔嗎?只是因為思念嗎……
她突然明白了,她,害怕。
她終于明白,時光的殘酷是那麽**裸,不加掩飾……
___
幾日後
那些清晰如昨日的回憶,在兩百年後的矢雨城卻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
「倓寧」二字,在矢雨城沒有一絲痕跡。
她覺得她像時間的囚犯,被關在不知幾千層深的牢獄中,永世不得翻身。
「神」這個字,對她而言是那麽的諷刺。那一天,她再一次離開了矢雨城,這一次是她自己的決定。本想去找雍炎,沒想到當她從矢雨城離開時,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了。
她愣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