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北漠:男人不掉眼淚的
“主子,并未查到張大虎身份。”李勝低下頭,額上冷汗涔涔,他查了十天,還是沒能查出來這張大虎到底是何許人也。
殷天正把玩着手中玉佩,沒有看他,只問道:“他是怎麽通過審查,成為莊裏侍衛的?”
“回主子,張大虎似乎對莊裏規矩十分熟悉,避重就輕,審查官……又收了他的銀子……”李勝越講越小聲,這事無疑是審查官失了職,既想偷懶又想得錢。
“十分熟悉……”殷天正細細念着,将玉佩輕輕挂回腰上,眼中風起雲湧。
“那張大虎還帶了個孩子來,叫北澈。”李勝繼續報告着他對北漠的那一丁點調查結果。
殷天正猛地站起身來,語氣不複平靜,甚至變了調:“北澈?”
天下姓“北”的人很多,可他偏偏就覺得這和北漠一定有關系——或許是太執着、或許太絕望、或許是心裏眼裏都只有他一個人。
北漠沒有兄弟,難道……是他的兒子?
殷天正心中一瞬泛起鋪天蓋地的暴戾,捏着玉佩的手越來越用力,又頹然松了開來,他閉上眼,臉色略略有些蒼白,卻平靜下來,還逐漸露出苦澀又慶幸的欣喜來。
他什麽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他還活着就好。
只要這世上還有一個叫北漠的人,便是他殷天正撞得頭破血流,傷得遍體鱗傷也要到達他身邊。
北漠不是他的救贖,北漠是他的深淵,而他願生生世世,永陷深淵。
李勝壯起膽子,又說道:“主子,此人很有可能包藏禍心,是否要……?”他微微擡起頭,看向家主。
“不用,你下去吧。”殷天面上雖沒什麽變化,心髒卻仿佛複蘇一般,動如擂鼓。這個人,帶着個叫“北澈”的男孩,一定與北漠有關!
也許這個人能讓他知道一些關于北漠的消息,他找了整整七年的漠漠,從崖下到周圍的村莊、直至所有他勢力能及的地方,可他從來沒有過一丁半點他的消息!會不會這一次,他終于能有所收獲了呢?
若是千面鬼在這,一定要長嘆一聲,殷天正是入魔已深——得知殷厲莊被襲、北漠墜崖失蹤後,他與妺酒也是快馬加鞭去到崖下找過的,當時崖下雖然沒有北漠的屍體,但巨石上那麽一灘幹涸發黑的血跡,還能是誰的,從笑忘崖墜落下來,縱使是北漠武功再高,也只怕是粉身碎骨。屍體,大抵也是被野獸叼了去了。他們這些人心裏通透,卻也不敢多說半句話,當初殷天向用這一點哄騙于他,讓他以為北漠真有可能還活着,殷天正也就是咬死了崖下沒有北漠屍身這一點,認定他一定是被人救走了,才沒咽下去那口氣,生生從死亡邊緣又掙紮着活了過來。從此往後七年時間,一直在尋找北漠。他們誰要是不長眼地提這事,豈不是要斷了他活着的希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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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天正微微笑了一下,笑中再不複七年前的天真無憂,而是遍布猙獰與絕望,明明那是張好看的面龐,卻讓人覺得是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魔,全身散發着腐臭黑暗的味道。
七年前的小少爺,早就随北漠一起墜入懸崖了,如今他人不人鬼不鬼,面目全非矣。
他提步,打開門,北漠已經在門口候了多時了。
殷天正頗“溫柔”地對他說:“你歸隊吧,我這不需要你伺候了。”
“張大虎”在他眼皮子底下什麽都做不了,他只有放他回去,才有機會看到破綻,才有可能找到北漠的下落。
北漠:“……是。”
小少爺手段真是越來越高明了,他一點也沒看破小少爺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他這來莊十天,從侍衛變成仆從,再一個十天,又從仆從變回侍衛了。
北漠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當初的一個眼神,雖然沒有叫殷天正想到他又“活”過來了,卻讓他莫名堅信“張大虎”與北漠有關。
說到底,小少爺現在是已經蒙了眼昏了頭,等他回過味來,聯系到這“張大虎”與北漠的種種相似之處,只怕北漠的身份就真正要面臨暴露了。
北漠走後,還是不怎麽摸得着頭腦,最後他搖搖頭,只将這歸結于小少爺任性罷了。
北漠又從家主身邊被“趕”了回來,侍衛們的眼神便從敬佩變成同情了,唉,即使長得好,也敵不過恩寵無常啊!
北澈一開始是不知道這事的,直到了四天之後,才偶然聽了那些人背後悄悄的八卦。他并不懂人們話中略帶惡意中傷的猜踱,只知道北漠的月錢又變少了,他從記事起就是乞丐,總覺得錢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如今聽到這樣的話,讓他惶惶不安了半日,最後竟跑來安慰北漠,還遞給了他一杯熱水。
北漠順手也就接過來喝了,小家夥就在他喝水的時候直直盯了半天,然後有些別扭地掏出他那串增加了不少的銅錢——增加的自然是北漠給的——小聲說道:“雖然很少,但是、但是還是有一點的吧……”他越說越沒底氣,那些人說得對,他從小就只能是個拖油瓶,什麽用都沒有。
北漠這時候倒敏銳了,一眼便看見了小孩眼裏包着的晶瑩淚花。他也不戳破,只主動将小孩抱入懷裏,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發,這個從來面無表情的人難得溫柔一次,放緩了語氣告訴北澈:“這串銅錢你替我保管着吧。你放心,我的月錢足夠養活我們兩個人了。”
北澈第一次被男人這般溫和安撫地抱入懷中,心中的恐懼委屈不由得一瞬傾瀉出來,他用力抱住北漠的脖頸,将頭埋進他肩窩,輕輕啜泣起來,北漠只模模糊糊聽見他說:“我什麽都會做的……請您、請您不要丢掉我……”
他已經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流浪了太久太久,北漠雖然平日也不怎麽說話,卻是他唯一感受到的溫暖與光。北漠在哪,他便願意去哪,因為這個人現在就是他的家啊。
北漠默默抱着他,安撫着小孩一直在顫抖的身體,北澈太敏感脆弱,也太自卑自閉,平日裏雖然懂事又安靜,把所有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也很少有情緒激動的時候,但如今被這麽包容地抱着,所有深埋的不安才都爆發出來。
北澈可憐巴巴地哭着,讓北漠無奈地想,到底還是個孩子啊。要不知情的人看見了,還真以為他二人過得凄凄慘慘戚戚呢,可他明明還有大把閑錢……
好不容易,北澈才止住了淚,只輕輕抽噎着,巴在北漠身上,汲取着他的溫暖。
北漠又揉揉他的腦袋,說道:“男人不掉眼淚的。”他記憶中自己小時候是沒有哭過的,學會這句話還是很久很久以前小西門因為練功太苦,哭得稀裏嘩啦的時候,小東城對他說的。小北漠當時依舊只是面癱着一張臉在一旁認認真真地練功,小南江倒羨慕地看着被東城細細安慰的小西門,大抵是希望也能有這樣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吧。
#論北漠武功最好的原因#
北澈聽了這句話,緊緊攥起拳頭來,壓抑住抽噎,只是那雙眼睛紅通通的,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剛大哭了一場。
北漠輕輕将孩子放下來,也沒有再多餘的安慰,只說道:“回去吧。”他現在還在巡邏呢,只是隊長看北澈一個小孩子一臉緊張地來找他,讓他偷了會懶,先處理了北澈的事再來。
北澈聽話地點了點頭,捧着他的杯子離開了。
話說戊辰隊也夠倒黴的,當初被那個撿玉私藏了的人牽連被罰,大半人至今都起不來床,現在隊裏新編進了一批人,還被勒令不許再接近莊北邊,所以整個隊都被調來東邊巡邏了。
北漠見此時機好,便又走了一段路,來到東城從前的住所前,站在原地等着隊伍巡邏一圈轉回這裏,順便打量着東城的屋子。
他每次經過都有注意,但四天來都沒有人進出,看來是沒有人住的,但又有人常來打掃。
北漠思索着,他這段時間唯一知道的便是四年前家主之位易主時,似乎莊裏三位總管因為不滿此事而叛亂,但他們結局到底如何,卻偏偏沒有人知道,有人說他們跑了,有人說被家主殺了。當年這事在莊裏傳得沸沸揚揚,家主——也就是小少爺知道後,直接殺了幾個編排得最歡、各種散播謠言的人,還将他們的屍首吊在東、南、西三邊,給莊裏所有人看了整整七天,從此以後便沒有人敢亂嚼舌根了,這件事也就被當作了莊裏的禁忌。
北漠看見正走來一個小僮,拿着個掃把準備掃這屋前的空地,心裏更覺奇怪,這四天他天天都能看見這小僮來打掃,他裝作好奇地走上前問道:“這屋裏好像沒有人住,這裏也并沒多少污垢,你為何每日都來打掃?”
小僮看見他侍衛的衣服,比他這樣掃地的仆從高了不少,連忙恭敬地低下頭道:“回大人,家主吩咐的。”
北漠又問:“那這屋為何一直空着?”
小僮也沒想太多,只搖搖頭誠實地回答:“小奴也不知。”
“我聽幾個侍衛說過這屋原來住的是東城總管,他怎麽現在不住這兒了?”他放輕語氣,好讓小僮下意識地産生好感,“我來莊裏不足一月,對這些事情挺感興趣的。”
小僮雖然年齡不大,但也經歷了四年前那場駭人的事,雖然對北漠沒什麽戒心,卻恐懼地瞪大眼搖頭,不敢多說什麽,還好心地對北漠說:“大人可千萬別好奇這些了!”
北漠見他神情似是知道一些,不想放過這麽個好機會,他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僮通常沒那麽多心眼,而且也不敢到處亂說,便循循善誘道:“那你便只滿足我一點好奇心,東城總管,當初到底是跑了還是……死了?”
“他自然不知,不如我來告訴你吧。”
繞是北漠這樣強大的內心,也不由得一僵,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人竟然會在這裏,還聽見了他的問話。
北漠慢慢擡起頭,屋院門口那人長身玉立,一身白衣飒飒,單薄而冰涼。
小劇場
小少爺:漠漠你都沒有這麽溫柔地安慰過我!
小少爺:這個小婊砸憑什麽搶走你的摸頭殺還搶走你主動的抱抱!
小少爺:我跟他拼了!別攔我!
小少爺淚目中……
作者有話要說: 殷天正很可悲,他一方面堅信北漠沒有死,一遍遍這樣告訴自己,但在潛意識裏,他也知道北漠已經死了。
可憐的小少爺,落得一個“任性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