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戰（四）
急行了兩夜，是夜風雲密布，月時現時蔽，烏雲游走，夜黑風急。邱南顧有火折子，左丘超然有蠟燭，鄧玉函找到了一只燭臺，于是就着殘牆遮掩，點着了一雙蠟燭。
燭影搖曳，馬就系在斷柱之後，各人倚危牆小息，奔馳了一夭，我們都累了，按照行程來計，明日即可抵廣西，到了廣西，可又是一番龍虎風雲了，所以我們先求稍息片刻。
蠟燭一閃一明，像在黑夜裏打着訊息，撐着一線微芒；而黑夜就似權力幫一般，龐大、威武、可怖，而且無孔不入，我們心裏都想着事情，都沒有作聲。
突然，其中一匹馬長嗷一聲，引起其餘五匹馬一聲長嘶，我們都吓了一跳，然後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馬又靜息下來，只有蟬聲的知了知了，叫個不停，我們又進入調息的狀況。
就在這時，“飓”的一聲，一道竟比電還快的白光，迎臉飛來！“咄”，白芒打滅了燭光，燭芯爆出了幾縷黑煙，白芒卻猶未止，直射向蕭秋水面門，發力在先，來勢極快，要是平時，蕭秋水是絕躲不過去的，幸好蕭秋水在前一瞬間，已有了準備——他拔劍，“叮”，撞落飛刀。
就在這時，一條無聲無息，但威力驚人的黑鞭，已自黑暗中卷了出來，鞭掃唐方頸項，這一鞭威力奇猛，偏又無聲無息，而且迅快絕倫，又發鞭在先，唐方是絕躲不過去的。鞭與刀，幾乎是同時出手的，鞭比刀長何止十倍，但刀卻是飛刀，飛刀比鞭更快！飛刀打熄了燭火，鞭才遞了出去，也因為這樣，這鞭就像鬼影一般，一點都看不見。
可是飛刀打滅了燭火時，唐方也立時警覺。燭火一滅時，她也沒有看見鞭影，但她立時機警地做了一件事：她立時移開她在燭火未熄間原來的位置，她甫離開，便聽見她原來的石凳碎裂的聲音。那鞭予也“飕”地收回了去：來時無聲，收的時候才有一記如裂帛的急風。
這一下，我們都知道了，叱喝、拔劍、怒吼聲響起。蕭秋水冷靜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大家別亂，鎮靜應付，唐姑娘你……”
只聽唐方的聲音自另一邊悠悠傳來：“我沒事。來的人是沙千燈。”邱南顧補充道：“還有閻鬼鬼。”
良久，沒有任何動靜，更沒有任何攻擊。蕭秋水沉聲道：“既然我們已給盯梢上，就星夜過貴州，入廣西吧！”鐵星月一聲大吼道：“好！擋我者死！滾開者生！”
我們在月黑風高之際翻上婁山，登白雲峰，連夜下鎮寧，到了黃果樹黃果鎮附近，連夜奔馳，在疾風中我們又是酣暢；又是提心吊膽，敵人想必追蹤而至，而且只怕就在附近。
這時已近中夜，黃果鎮上空蕩無人，但水氣彌漫，空朦一片，水聲如雷，在遠處響，蕭秋水一勒馬，道：“再過去就是犀牛潭了。”
唐方蹙眉揚聲道：“犀牛潭？”蕭秋水道：“對，這是西南最大的瀑布，聽說就是這兒。”
鐵星月猛一勒馬，駿馬人立長嘶，鐵星月興致勃勃地道：“對！那兒就是黃果飛瀑！好像一千只犀牛在吼，一萬個銅鑼在同時敲打，十萬只雞蛋同時滑落，好大好大！”
邱南顧氣咻咻地道：“好了，老鐵，你別形容了，你的形容是最離線的。”蕭秋水笑道：“不過那真的是驚人，真是鬼斧神工，我們上次在白天掠過，陽光清照，氣氛絕勝，逼遭數十丈彩幻迷蒙一片，你看，這鎮上還距離黃果飛瀑那麽遠，但已水氣彌空了。”
唐方道，“那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去看看羅。”蕭秋水道：“我們正要繞白水河直上，再走盤江岸路渡烏江，此番正要一并去見識黃果飛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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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十一人一舒辔，衆馬齊鳴，破天沖去！
貴州本來就是著名的崇山峻嶺、怒瀑危灘之地。白水河的河水自六十公尺懸崖直瀉而下，吼聲如雷，水花四濺，水珠霧氣時化作迷蒙細雨，落在附近的黃果鎮上，故稱“雨夜灑金街”，前人有詩雲：銀河倒瀉下驚湍，萬壑雷轟珠落盤；匹練長懸光似雪，輕飛細雨逼人寒。
我們繞飛瀑疾馳，入馬盡濕，而心中對黃果飛瀑之驚險雄魄，更是非言語筆墨所能形容的。
水湍流急，瀑布将瀉之河流，更是激起一個又一個的漩渦。
我們行在峻石危岸上，因徑道險窄，所以與急流相隔極近，只見在月夜下，黃果飛瀑不但聲勢驚人，而且那急流像一只魔鬼的手掌，不斷地在作扭曲、掙紮、輾轉，形狀駭人，慘青的月亮照在水流上，更似亘古以來一種無由的神秘力量，就潛蟄在水流之中。
就在這時，天來烏雲，月華頓滅，蕭秋水大叫一聲，反身一掌拍在唐方肩上。這一下應極快，唐方不及閃避，砰一聲跌落馬來。
只聽左丘超然怒喝道：“老大，你——！”
這時唐方的馬背忽地冒出一件東西來：劍，帶血的劍尖！這劍竟穿過疾奔中駿馬的下腹，而且刺穿了馬鞍，而直冒了上來，這劍簡直是一種神奇的力量。
那劍又立刻“飕”地收了回去。那匹壯馬連奔了十二三丈，才悲嘶一聲，萎倒于地，落在河中，剎那問被摔落水潭，轉眼不見。
要是唐方還在馬上，一柄這樣霸道的劍，卻用這種暗算的手段，而且用那麽卑鄙的角度，向唐方這樣的一個女子刺出了這樣的一劍……
蕭秋水變了臉色，河水怒吼，無盡無止，猶如千軍萬馬，金兵齊嗚，但這柄劍威力再大，也阻止不了蕭秋水的決心：“出來！”我們的馬都已勒止，都是在憤怒中勒停的。
唐方摔下去，左丘超然一手就扣住了她，蕭秋水左手一抄，唐方就落在他背後馬上，驚魂未定，粉臉煞白。在白水河的急流裏，黃果飛瀑上游的激流中，冒出一柄劍，然後冒出了一個人頭，然後冒出了整個身體，在水流暗夜下，猶如一個水怪一般，“呼”地飛上了岩，唐方吓得臉都白了。
這人的劍雪亮一片，這人能在激湍中穩住身形，出劍暗襲，劍穿馬腹，煞是驚人。蕭秋水目光收縮，緩緩地道：“三絕劍魔孔揚秦！”
暗夜下，月亮隐在雲層裏，河水像一條怪異的白布，詭秘地扭曲抖動着，那人就站在岩邊，持着雪一樣亮的劍，澀笑了一笑，道：“我的劍是在水底練成的，叫做‘白練分水劍’，這是三絕中其中一絕。”他說着，劍斜垂指河，湍流立即水花濺飛，劍尖指處空落了一片岩石。
蕭秋水道：“好劍。”
鄧玉函冷冷地道：“可惜。”
孔揚秦忍不住問道：“可惜什麽？”
左丘超然卻接道：“可惜人是極卑下的人。”
邱南顧冷然道：“憑一代劍術宗師還施這種卑鄙的暗算，失敬得很！”
唐柔漠然道：“簡直不配使這柄劍。”
鐵星月道：“不配這柄劍的人就該死在這柄劍下。”
孔揚秦怔了一怔，全身激怒得抖動起來，過了一會，又仰夭長笑道：“原來如此！”
左丘超然忍不住也間道：“什麽如此？”
孔揚秦笑道：“一個人有五張口，罵架是可以，吃飯也行，打起來嘛……除非是狗咬狗！”
他們六人臉色都變了，孔揚秦繼續揚笑道：“沒料到女孩子有兩張口……你們這幾個男孩子也有！”
唐方怒叱道：“孔揚秦，虧你還是武林名宿，居然講出這種話，你……”
孔揚秦笑道：“你什麽！反正你們已活不過今天晚上，我講的話，又有誰知道，哈哈哈哈……不過我對你嘛，哦，還有另外的兩個女孩，就可以溫柔一些……”
他下面的話還沒有說下去，剛才批評的五個男人一齊發出怒吼，一齊沖了過去！
突然，蕭秋水一掌推在鄧玉函背門，鄧玉函跌出七八步，但當他跌出第一步之際，刀光已沒入了他的背中，鄧玉函大叫一聲，停住。
左丘超然一手扶住了他。蕭秋水大喝道：“不要亂，還有強敵伺伏！”
可是鐵星月與邱南顧已沖了過去。他們雖快，但有幾樣東西更快——唐方、唐柔、還有于鵬的暗器以及我的弓箭。
唐方恨孔揚秦輕薄，一出手就是三道梅花針；唐柔怒孔揚秦的話，打出了兩枚鐵蒺藜；我和于鵬就更不需要理由了，我射出三只箭，于鵬則飛出十二把飛镖。
孔揚秦挽起幾道劍花，砸開我們的暗器，但這剎那間，鐵星月、邱南顧已沖到！唐方和我沒有繼續對付孔揚秦，因為我們立時察覺鄧玉函已中刀。我本來就打定主意要救鄧玉函的，所以這會兒我擋在了鄧玉函身前。
唐方反手撒出一蓬金針，直射飛刀來處，一個人影立時自一處岩石中躍出，我們轉身，面向着他，蕭秋水的劍尖立時也向準着那人。可是在黑夜中，湍流邊，那人影忽然不見了，幻作一團紅燈籠。
左丘超然赫然道：“小心那燈籠！他就是紅燈魅、飛刀神魔沙千燈！”燈籠一亮，人影就不見了，只見燈籠，黑黝中要是亮起一線火，那注意力必定都全神貫注在那火光中。
那紅燈籠既不亮烈，可是令人心血貪動，心血若動後面是致命的一刀，飛刀神魔沙千燈的飛刀。蕭秋水與沙千燈的弟子決戰過，當然知道沙家飛刀的厲害。左丘超然則曾目睹沙千燈與朱俠武之戰，要是朱俠武當時不立破紅燈籠，現在蕭家劍廬早已鎮守不住了。
鄧玉函臉色紙白，他背後呷骨處沒入了一柄飛刀，要不是蕭秋水及時的一推。他此刻早已沉屍白水河了。背後孔揚秦、鐵星月、邱南顧還有藍決、冰焰五人喊殺如水聲沖天，這兒只有一盞紅燈籠，以及七個靜靜的人影。
不，也不是靜靜的，我在動，我的手在動，十面埋伏緩緩響起，我從未如此感謝過自己練習的是樂器這種特殊的攻擊方式。
我們沒有回頭，因為不能回頭。
燈籠紅。紅燈籠後是什麽？人在燈後。紅燈籠後是黑。要殺沙千燈，先破紅燈籠，可是我們沒有朱俠武的定力，這燈籠，我們輕易破不了，只要我們破不了這紅燈籠，沙千燈随時可以動手，因為我們看不見。看不見的事情才最可怖。
不過，現在不同，因為有琴，果然，有一剎那，燈晃了一晃，破綻——曲子造成的破綻。就在這剎那間，唐方、唐柔立時出手。
他們的暗器打得不是燈籠後的人，而是打紅燈籠，因為毀滅了燈籠，我們才能與沙神魔決一死戰，“破”，燈籠撕裂，如血漿一般的液體濺出，同時長空飛起一輪刀光！劍光飛起——蕭秋水的劍！沙千燈既已現了形，他就要把沙千燈刺殺于劍下。
他一定要，只為沙千燈殺傷了鄧玉函，鄧玉函是他的兄弟，是他的朋友，他抄起了鄧玉函的劍，矢志要把沙千燈殺之于劍下。可是血漿般的液體，帶着腐臭射來，他只有避開，他一避開，沙千燈就退。
沙千燈挪動腳步，忽覺雙腳已被人扣住——左丘超然的一雙手，左丘超然不知何時己潛到他身下，雙手扣住了他的雙手，沙千燈和左丘超然快速交手，可是沙千燈腳雖被阻，還有一雙手。
他一雙手，發出了兩柄刀，可是早已有準備的我哪能讓他真的飛出飛刀來？二十根金針毫不留情地射向他。沙千燈無奈，怪吼一聲，他現在才弄清楚了我們這幾個少年人的份量，可是已經遲了。
蕭秋水的劍已經到了，他一刀就飛了出去，蕭秋水擋住了他，唐方、唐柔的暗器射不到。
至少沙千燈要把蕭秋水殺之于刀下，但是蕭秋水的劍變了，他一柄劍變成了千百把劍點——滿天花雨，浣花劍派三大絕招之一。
沙千燈只有一刀，同時也是致命的一刀，眼看這一下就要同歸于盡，我拉住了本來要出手的鄧玉函，自己則瞬步撲了上去，因為我知道，只要阻一阻這飛刀，沙千燈必死。
那飛刀就沒入了我的左肩，我的左手沒有了力氣，箜篌直接掉在了地上，不過我右手卻持着一支箭直接用手擲出。
這一箭刺穿了沙千燈的咽喉，同時間，蕭秋水的劍也到了，沙千燈的身體被刺了上百個洞。
沙千燈慘叫，倒在那血漿一般的液體上，立即又彈跳慘嚎起來，全身發出腐臭的焦味，竄彈了幾下，便翻落人瀑布中，直掉落入黃果飛瀑中，粉身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