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給我一封休書
前院是何情景雲浮一概不知,被攙扶進洞房的屋裏,屁股還沒坐熱,有個婢女端了兩盤點心進來。
“少夫人,這是廚房新做出來的點心,您若是餓了,先吃幾口墊肚子。晚些,公子他或許就回來了。”婢女輕言輕語,提到蕭青遠聲音略顯遲疑。
安蘭把她打發走了,好言好語地安撫雲浮。
“少夫人,公子的名聲确實不太好,平日裏做事也有些乖戾,但這并非公子的本性。您已嫁入蕭家,以後得過一輩子。不管今日發生的事情您心裏有多不甘,也得忍耐些。日子久了,公子看到您的好,便會好了。”
雲浮只覺得可笑,雙手揪着腿上的衣裳,不語。
蕭青遠的大名她早就如雷貫耳了,以前在何家的時候,總能聽到林氏念叨,說他在平虎城是如何的氣拔山河,威名遠揚。
說來也是可笑,在外人眼裏蕭青遠惡名遠揚,可在何家眼裏,卻是一根高枝,恨不得綁在一起,飛黃騰達。
其實這是有淵源的。
他們所處的國家叫大瓊國,與西狄、北疆國是近鄰,此外,周邊還有好幾個小國,不過都不足為懼。八年前,天下大亂,大瓊、西狄、北疆三國交戰,百姓們流離失所,戰亂持續了一年,不少戰士和百姓都不想再打下去了,便在三國交界的平虎城定居,反對戰亂。
都說亂世出英雄,蕭青遠正是那時候入的平虎城,并成為了城主。後來三國沒有分出勝負,戰亂平息,都想拿下平虎城,但沒有誰願意退讓,平虎城的歸屬權就空出來了。
平虎城地勢險要,且是進攻其他國家的第一要地,誰都想據為己有,可誰都拿不下。随着平虎城的地盤越來越擴大,當大家都以為蕭青遠要占地為王的時候,他卻放話不當王,哪個君主有能力令他甘願臣服,平虎城便是誰的,于是三國都給蕭青遠封了職位,試圖拉攏。
這便是蕭青遠這些年來為虎作伥的緣由,也是何家一直攀親的原因。
雲浮不知道李梓檸為何與蕭家結親,只是一想到自己在何家嫁人的時候受盡委屈,下場凄慘,如今誤打誤撞代替李梓檸嫁入蕭家,面臨的是更大的欺辱,心裏便憤憤不平。
她和梓檸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平常女子,為何要受如此委屈,被人肆意輕賤。
雲浮終于明白了李梓檸逃婚的原因,這蕭家根本就是個龍潭虎穴,入不得。
安蘭看見雲浮沉默,不禁同情起她來,語氣越發軟了:“少夫人,您吃點東西吧。今天的鬧劇,老爺和夫人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蕭青遠這人性子陰晴不定,誰都摸不透,但蕭縣令和蕭夫人卻是通情達理,在這事上絕對不會偏袒自家兒子。
“夫人她……”話到一半,雲浮忽然意識到她已為他人婦,改口道,“婆婆她醒了嗎?”
安蘭一愣,驚訝地望着雲浮。
她到李家迎親的時候,沒有跟少夫人會過面,但途中講了幾句話,并不是這個聲音。
安蘭不敢亂想,應道:“醒過來了,現在何夫人在屋裏陪着。”
雲浮聞言僵住:“何夫人,可是安陽鎮何裏長家的?”
“正是。”
雲浮手指微微發顫,怒氣直湧胸口,原本體內就不适,如今胃裏犯了惡心,側頭幹吐。
安蘭上前扶住她,擔憂道:“少夫人,您怎麽了?”
雲浮拍了拍胸口,聲音清冷:“我素來坐不得馬車和花轎,胃裏有些不适。”
為了混淆視聽,她特意服了一種能讓肚子變漲的藥,才在王婆子跟前瞞天過海,尋到機會逃了出來,可那藥的威力是十分巨大的,服用過後的兩天不僅會胸悶,胃裏更是時常犯嘔。
說起來這偏方,是她以前替林氏到農莊裏收租無意中知道的,沒想到救了自己一命。
可她現在的路更加艱險難走。
“我聽說何家二公子與你們家公子十分要好,他…來了嗎?”
雲浮頭上還覆着紅蓋頭,安蘭看不見她的表情,方才聽她問起何家的事情,心裏覺得奇怪,如今聽到何璟鴻的名字,面色窘迫,支支吾吾了好一會,也沒有尋找到好的措辭。
“少夫人,外頭那些傳言都不是真的,您千萬不要相信。”
原來少夫人嫁過來之前把少爺那些不雅之事都打聽好了,難怪死活不願意嫁人。安蘭更加明白雲浮路上想逃婚的心思了,越發可憐起她來。
傳言?
雲浮終于領會安蘭的意思了,她不過是想起了何璟鴻,随口一問,沒想到安蘭想到別處去了。不過聽安蘭如此說,她更加覺得這事蹊跷。
何璟鴻并非林氏所生,而是公公與一個農婦生下的,比何璟勻大上兩個光景,後來農婦死了,何璟鴻回去認祖歸宗,林氏并不待見他,從未有過好臉色。
尤其是何璟勻病亡以後,更是把他視為眼中釘。她嫁入何家的時候,只見過何璟鴻幾次,只聽說他入了軍中,逢年過節才回去幾次。
何璟鴻溫文儒雅,是何家唯一一個對她恭謙有禮的人,只可惜有一年年末,她幫林氏和公公做衣裳,念着何璟鴻也是何家人,幫他也備了一份。林氏尋到機會,一口咬定他們兩個有染,何璟鴻被迫離開,整整三年都沒有回過安陽鎮。
雲浮想起那時何璟鴻護她的情形,以及對自己許下的承諾,心裏百味交雜。
後來她聽林氏談起過何璟鴻,但都是辱罵和指責的,有傳聞稱,他與蕭青遠有龍陽之好,互相愛慕。
雲浮知道這不是真的,但一想到當初何璟鴻因為自己被掃地出門,心裏至今還愧疚着。
回想起那些年的事情,雲浮不知不覺中入了神。
……
而另一邊,天色昏暗,在客人盡數離開後,蕭青遠回府了,聽見蕭夫人昏過去,他第一時間去看望了。
不到半會,灰頭土臉地出門。
何璟鴻在回廊随意逛着,看見他臉上挂了彩,無奈道:“表叔,你今日确實做得太過分了,再怎麽樣,也不能當衆侮辱新娘子。”
蕭青遠雲淡風輕道:“這門婚事本來就是母親硬塞給我的,在結親前,他們就應該料到今日的結果。”
何璟鴻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這表叔素來随性,不喜歡被束縛,這門親事,是姑奶奶以死脅迫,才不得不應下的。只是他始終不明白的是,為何表叔三十了,還不願意娶親。他們相識多年,表叔不親近任何女子,也不好男風,偏偏就是不想成婚。
這疑惑埋在何璟鴻心裏很久了,趁着這個機會,問道:“表叔為何一直不願意成親,是在等某個女子嗎?”
好像只有這個理由能說得通了。
這話正好說到了蕭青遠的心坎上,只見他沉着臉,沒有回話。
何璟鴻知道自己猜的不錯,心下驚訝,表叔什麽時候有心儀的女子了,他竟然渾然不知。既然表叔心悅她,為何遲遲沒有下聘?
各種疑惑萦繞在心間,何璟鴻剛想繼續問下去,蕭青遠的乳娘越嬷嬷過來了。
“公子,夫人讓我帶您去洞房,請随老奴過去。”
越嬷嬷在府裏最受蕭夫人寵信,對待下人頗有手段,為人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平日裏對蕭青遠說話恭恭敬敬的,但因為白天的事情,此時面色肅穆。
她的話,就是蕭夫人的意思了。
蕭青遠道:“璟鴻,你自己在府裏逛一會,我過去一趟。等會再來找你。”
越嬷嬷沖何璟鴻輕輕福身,算作打招呼,便跟着蕭青遠去了。
何璟鴻看那越嬷嬷的臉色,知道蕭青遠今天是脫不開身了,無奈地搖了搖頭,徑直出了府。
******
雲浮已經想好了,她要跑,越快越好。下定決心後,她不僅把婢女送來的點心吃了,還讓安蘭再幫自己盛一碗面過來。
安蘭照做了。
吃飽以後,安蘭把盤子端下去,走到門口,突然驚恐地叫了一聲:“公子,您……”
聽到是蕭青遠過來了,雲浮匆匆忙忙把紅蓋頭蓋好,端端正正地在婚床上坐着。
蕭青遠大步流星走進屋,在裏面站了一會,見到越嬷嬷沒有離開的意思,輕笑道:“怎麽,嬷嬷要親眼看我洞房嗎?”
越嬷嬷面不改色道:“夫人吩咐過了,讓老奴親眼看着公子和少夫人喝了交杯酒,才能走。”
蕭青遠又笑了:“有人看着,我不自在,嬷嬷若是想看,連洞房也幫了吧。”
嬷嬷聞言面色微變,頃刻後,鄭重道:“公子,少夫人已經入了蕭家的門楣,以後便是您唯一的妻。您就算不喜,也要以禮相待。”
蕭青遠甩了甩衣袖,坐在凳子上,至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雲浮一下。
雲浮嬷嬷聽着他們的對話,更加确信蕭青遠對這門婚事的厭惡,陡然心生一計,柔聲道:“嬷嬷,您先出去吧。喝交杯酒的事情,我會自己勸相公的。”
雲浮的聲音十分輕柔,聽起來軟綿綿的,沒有一點生氣的意思,越嬷嬷擡起頭,看向她,只覺得她大方知禮,猶豫半響,道:“那老奴到門外候着。”
越嬷嬷把門拉上後,蕭青遠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屋裏寂靜良久,雲浮靜了靜心,道:“相公若是不喜歡我,大可不必勉強,明日給我一份休書吧。”
蕭青遠這才看了她一眼,眸色略略詫異。
他雖然沒有見過李梓檸,但就是不喜歡她,原本以為她是個軟弱的性子,沒想到能說出這番話。
在大瓊國,女子只有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才會被夫家休妻,一旦被休,往後就算有人想娶,也得仔細掂量一番,而且女子只能低嫁。李梓檸貴為裏長之女,不可能不明白。
不過這與蕭青遠無關,他很快就恢複了神色,笑道:“休書?當初不是你自己求着進蕭家的嗎?”
至少蕭夫人是這麽說的,蕭青遠心裏不信,但知道李梓檸是有所圖謀,就算他名聲惡臭,那手裏的權勢也是普通人不能企及的,李家若不是看上這一點,就不會結親。
雲浮的聲音宛若山間的清泉,非常清冽且堅定有力:“此事我也是被逼無奈,還請蕭公子寫下休書,我答應你,明日便出府,不會污了蕭公子的眼睛。”
橫豎梓檸已經逃婚了,她若是能幫忙解除了這門婚事,對梓檸來說,未免不是一種解脫。
蕭青遠起身,朝她走過去,雲浮察覺到他的舉止,下意識往床上挪動。
蕭青遠原本是不想搭理她的,但聽她如此說,不禁有些好奇。當下門也出不了,無事可做,便想看看她是何模樣,随手拿起喜秤,挑開她的紅蓋頭。
雲浮的紅蓋頭就這麽毫無預兆就被掀開了,她錯愕片刻,惶恐地別開臉。
雖然只是一瞬間,蕭青遠依然看清了她的臉,震驚不已,整個人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