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暴雨
回宮的時候,沈之秋原是不想再和傅徇乘坐同一輛馬車的,可奈何他如今的身份沒有單獨乘車的權力,還是只能和傅徇待在一起。他們十分默契的沒有再提那晚的吻,仿佛那只是一場旖旎的春夢,沈之秋當傅徇喝醉了酒,傅徇便由他誤會,不曾解釋。
沈之秋一路有大半的時間都睡着,傅徇也很識趣的沒有再招他,只是偶爾在他身上的薄毯滑下來的時候,伸手為他蓋上。他們仿佛又回到相敬如賓的合作關系,只是兩人心中有什麽變化,或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他們出門在外的這些日子,宮裏風平浪靜,銀杏說鳳儀宮一點事情都沒有,沈之秋卻莫名有些不安,太過風平浪靜反而反常,可他又不知道哪裏反常,只能讓銀杏多多留意。
出使突厥的使臣是在初夏時回京的,早朝過後,傅徇與他們在禦書房談話,沈之秋餓着肚子等着,只因下午金福來傳話,說皇上要來甘泉宮用晚膳。
一直等到酉時傅徇才來,他穿着明黃色常服,外套一件金棕色外袍,一進來就對沈之秋笑着說:“怕是等餓了?”
沈之秋行一個請安禮,違心道:“微臣不餓。”
說罷兩人一同進了正殿,禦膳房的太監随即傳了膳食過來,沉香在一旁為他們布菜,沈之秋心裏惦記突厥的事宜,忍不住開口問傅徇,“出使突厥可還一切順利?”
傅徇點點頭,“趙雲臣确實有才,突厥不僅答應不再騷擾我國邊境,還同意與我們貿易往來,至少短期內不會交惡。”
“趙大人大功一件,皇上不用再為突厥的事情煩心了,可先專心治理內政。”沈之秋說着為傅徇布了一筷子菜。
傅徇嘆道,“有才是有才,只是太過耿直,今日在禦書房,當着袁弘軒的面,就彈劾他在途徑的城鎮大肆張揚,鋪張浪費,與當地官員結交往來。”
沈之秋聽着也有些無奈,“也難怪他在朝堂上沒有朋友,不過就是這樣的性子皇上才能用的放心,若是哪一日皇上做了什麽,我想他也是一樣敢谏言的。”
“可不是嗎。”傅徇笑着看向沈之秋,“他今日就谏言,說朕專寵一個男人,有違人倫,不是明君之舉。”
沈之秋險些被嗆到,猛咳了兩聲才緩過來,這話要是放在以前,他是問心無愧的,可是經過那天之後,再聽到這樣的話,他總有些理虧,偏偏傅徇還說的這麽暧昧,沈之秋順過氣後,低頭喝湯掩飾自己的臉色,轉移了話題,“既然趙大人彈劾了驸馬爺,皇上預備怎麽辦?”
傅徇不甚在意,“這些都是小事,朕敷衍了趙雲臣,當場說了袁弘軒幾句,将它們一筆帶過了。”
“皇上之前還說微臣心思壞,其實皇上心思才是最壞的,驸馬爺此人仗着寧國公的權勢,為人很是高調,皇上這樣縱着他,總有一天縱的他不知輕重。”沈之秋淡淡道。
傅徇面帶笑意,靜靜聽着沈之秋的話,他知道無論何時沈之秋都能明白他的意圖,與聰明人說話,總是輕松的,也就不再解釋,又道:“對了,今日早朝,有人參禦史中丞孝期出入青樓。”
Advertisement
沈之秋皺眉,“官員嚴禁嫖、妓,又是在孝期,禦史中丞這是一下子犯了兩件大事,皇上預備怎麽辦?”
“你覺得呢?”傅徇問他。
沈之秋想了想,放下筷子道:“這個禦史中丞為官以來向來沒什麽作為,又持身不正,臣認為應當罷免,讓能者居之,既然這次趙大人立下大功,臣鬥膽舉薦趙大人。”
傅徇聽完沈之秋的話,看向他的眼睛,眼裏滿是贊許和溫和,他柔聲道:“韞玉總能和朕想到一塊兒去。”
再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沈之秋的神色微微變了變,沒有說話,于是這幾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有趙雲臣這樣的人做禦史中丞,想必丞相大人也足夠頭痛了,雖說傅徇現在對丞相的态度尚在觀望,但也不能讓他太過獨大。
當晚月色很好,飯後沈之秋命七寶将棋盤支在了院子的花棚下,兩人坐在院子裏對弈,雖已是初夏,夜間的風還是帶着些涼意。一盤沒下完,沈之秋斷斷續續咳了兩三聲,他執起白子,正要落子,傅徇伸手過來抓住他的手,沈之秋吓一跳,白子就這樣落錯了地方。
傅徇摩挲幾下他的手,皺眉道:“夜間風涼,你怎麽連外衣也不披一件,手這樣冰。”說着喚來沉香,“給你家主子拿件衣裳來。”
沈之秋将手抽回,略帶羞赧,心裏卻又冒出一點點歡喜,他笑道:“微臣并不覺得冷。”說着伸手撿回剛剛不小心掉落的棋子。
“等你覺得冷就該生病了。”傅徇拍一下他的手背,“怎麽玉公子這是要悔棋?”
沈之秋做無辜狀,“這一步原不是我要下的位置,是被皇上鬧得落在這裏的,算不得數。”
傅徇哭笑不得,一手撐着下巴,玩味又寵溺盯着沈之秋,“想不到最是雅人深致的人竟也有耍賴的時候。”
沈之秋執意将棋子落在他原本想落下的地方,不去理會傅徇,“微臣從不耍賴。”嘴上這樣說着,可行為卻是分明。
兩人就着是否悔棋又是一番讨論,沉香拿了沈之秋的外衫為他披上,靜靜退回他們身後服侍,看着自己主子的模樣,神色微驚,她家主子此時面色輕快,整個人呈放松的姿态,行為也不似從前沉穩,倒是多了幾分孩子氣,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沈之秋。
沉香看一眼兩人的棋盤,又悄悄看向傅徇,她知道,主子的變化是因為這位一國之君,她為主子的變化感到高興,卻隐隐有一絲擔憂,深宮之中,最怕動情。
好天氣之後,連着下了幾場暴雨,瓢潑的雨水不但沒有沖走午後的熱氣,反而令人感覺更加燥熱,夏天就這樣随雨而至。沈之秋養在廊下的蘭花長勢很好,怕它們受不了暴雨的打擊,沈之秋忙吩咐七寶将它們搬進屋內,遮天的雨幕中,銀杏撐傘快步走來,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皇後娘娘早産了。
沈之秋心中一沉,暗道不好,匆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就要出門,沉香攔不住,只能拿着一把大傘緊跟着他朝鳳儀宮趕去。
主仆二人走在傾盆的大雨中,不多時,便打濕了半身衣裳,沉香勸道:“公子您的身份不能近身,去了也只能在外候着,何不在宮裏等消息。”
“我心中不安。”沈之秋一顆心從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被提在嗓子眼,之前那種感覺又冒出來,看來此前的風平浪靜的确是暴風雨來前的征兆。
鳳儀宮已經圍滿了人,除了禁足不能來的林選侍,其他人幾乎都在,太後舊疾犯了不便出門,便叫邊旗守在這裏等消息,柳貴人和王美人在偏殿坐着,兩人面色凝重,心裏揣着什麽心思不得而知。
傅徇在正殿來回渡步,面上焦急萬分,整個人看起來無比緊張,衣服下擺濕了半截也來不及換。沈之秋正要進門,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他停下來回頭,看到了一直不曾見過面的鄭貴妃。
鄭貴妃着一身绛紫色素袍,梳着雲頂髻,帶一副鎏金點翠花钿,雙鸾點翠步搖因為走得匆忙,有些歪斜,她的貼身宮女桔梗在身後為她撐着傘,鄭貴妃還是淋了不少雨,可她仿佛渾不在意,路過沈之秋,也不曾駐足,徑直走了進去。
沈之秋慢下腳步,看着她的背影,略感詫異,他從未聽說鄭貴妃和皇後交情很好,反而一直聽說她們從王府開始就不常來往,宮人都道她們不合。
鄭貴妃也只能等在正殿,跟傅徇行禮請安後,兩人寒暄幾句,傅徇扶她坐下,低語幾句,似乎在寬慰她,同時也寬慰自己。
沈之秋站在鳳儀宮的院子裏,聽着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看着皇後寝宮進進出出的人,那一盆盆血水,混在暴雨中,給人平添了一絲壓抑。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漸漸的小了,終于聽到一聲響亮的啼哭聲劃破天際,傅徇激動地站起來,竹芝從內室走出來,滿頭大汗,跪**回禀:“恭喜陛下,皇後娘娘生下一位小皇子。”
傅徇忙問:“雁珺如何了?”
竹芝面色悲痛,“生産時難産,皇後娘娘大出血,現下昏死過去了。”
傅徇聽完就要沖進內室,被竹芝死死攔住,“陛下,産房血腥,陛下不能進去。”
傅徇無奈,只能繼續留在正殿等待消息,鄭貴妃卻不用顧忌這些,起身走了進去。
沈之秋擡腳朝正殿走,才發現站的太久,雙腿已經麻了,他忍住不适,走到傅徇身旁,輕聲寬慰,“皇後娘娘是個有福氣的人,定然會沒事的,皇上別太擔心。”
傅徇低着頭,整個人陷入一種更加緊張的情緒中,沈之秋走過去坐在他身旁,輕輕握住傅徇的手,無聲地安慰,傅徇用力回握住他,似乎是想要給自己一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