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獵
三月中旬,傅徇開始籌備春獵的事宜,今年春獵選在蘭陵圍場,距離京城三百多公裏外的蘭陵山上,是一片物種豐富的地區,前些年剛被圈入皇家圍場,與其他圍場不同的是,蘭陵圍場有一片很大的桃樹林,三四月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
傅徇定了随行的文臣武将,選後妃的時候,猶豫了很久,最終定了柳貴人、王美人和沈之秋。
一行人坐了五輛馬車,無數匹馬,浩浩蕩蕩的從京城出發朝蘭陵山上去。傅徇的馬車在中間,最為寬敞華麗,沈之秋不便和另外兩位妃子同乘一輛車,便坐在了傅徇的車上,他總覺得他們後面的那輛車上齊刷刷兩道怨恨的目光射在他的後背。
傅徇在一旁看書,見沈之秋略顯不自在的樣子,不由問道:“怎麽了?坐的不舒服?”
他的車上鋪着厚厚的羊毛毯子,最為舒适不過,沈之秋輕嘆一聲,“我總覺得皇上在耍我。”
傅徇聽後輕笑出聲,“朕如何耍你了?”
“你這樣明目張膽要我和你同乘一輛車,豈不是在給我拉仇恨嗎,後面那兩位姑娘若是心裏不痛快再打我幾板子,我又得卧床不起了。”沈之秋靠在軟墊上,後背的傷已經全好,但是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隐隐作痛,這樣紮實的板子可不是開玩笑的,銀杏被打的一個多月下不來床。
沈之秋話音剛落,傅徇眉頭就皺起來,很是嚴肅地說:“朕看誰敢!反了她們了,你放心,往後朕絕不會再讓你被人這樣重傷。”
他說話時牢牢看着沈之秋的眼睛,他一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對着誰都像是含了三分情,沈之秋被他這樣深邃的眼神一看,心頭突地一跳,忙不疊避開他,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他原是玩笑話,沒想到傅徇竟反應這麽大,沈之秋拿過一旁的另外兩個軟枕,含糊道:“那麽微臣多謝皇上庇護。”說罷将軟枕墊在腦後,閉目養神起來。
傅徇瞧着他慌亂無措的樣子,心裏十分高興,伸手給他披上一條薄毯,柔聲道:“馬上進山了,山上天冷,別着涼了。”
沈之秋只覺得身上被毯子捂得嚴嚴實實,熱乎乎的溫度從肌膚一直延伸到心底,他眼睛睜開一條縫,偷瞄坐在另一邊的傅徇,傅徇斜靠馬車上聚精會神地看着手中的書,他眉目俊朗,氣度威嚴,單是坐在那裏就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
似是感覺到偷窺的目光,傅徇猛地擡頭看向沈之秋,沈之秋被抓個正着,一顆心吓得噗通直跳,慌忙閉上眼翻了個身,耳根卻因為私自偷看別人而悄悄的紅了,傅徇輕笑一聲,沒有說別的話。
到了圍場之後,後妃們先進各自的帳篷歇息,傅徇則是第一時間去看他養在這裏的幾匹好馬,馬場太監早已将傅徇最心愛的破風拉出來遛了幾圈,此時見傅徇來了,破風也明顯激動起來,傅徇抓住馬鞍,翻身上馬,一扯缰繩,破風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樣,破風而出,在草原上疾馳起來。
沈之秋從帳篷裏出來,就看到飛馳而過的傅徇,那樣意氣風發,爽朗潇灑,将沈之秋心中的那股渴望也激發出來,他也來到馬場,太監說皇上吩咐了,馬場的馬随便韞玉公子挑。
沈之秋馬術并不精湛,挑了匹溫順的,由遛馬太監帶着,慢慢地跑動起來。草原一望無際,遠處的叢林枝繁葉茂,勁風從耳邊刮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在深宮悶了半年多,心中的郁氣今日才算得到抒發。
他繞着小圈子跑了兩圈,傅徇已經跑了一大圈回來了,兩人翻身下馬,太監将馬牽走,傅徇看着他,“馬騎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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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皇上來說還差的遠了。”沈之秋長久沒有騎過馬,這幾圈下來,覺得有點累,額頭也起了薄汗。
傅徇與他朝獵場走去,邊走邊道,“好好練練,下次來争取能騎破風。”說罷又道,“會騎馬,那箭術如何?”
沈之秋頗有些不好意思,“一竅不通。”
傅徇有點意外,安南候雖然現在已不掌兵權了,但他們從前可是威武赫赫的武将出身,按理說子孫不該不練武,但一想到沈之秋在侯府的地位,便也能知道一二,大概是被壓着不讓學。
于是傅徇挑了一把輕便一點的弓遞給沈之秋,“試試能不能拉開。”
沈之秋微愣,茫然接過,試着拉了一下,只能拉到半開。突然,右臂被人托起,左手也被人握上,傅徇站在他身後,呈環抱的姿勢,調整着沈之秋拉弓的姿勢,并借助自己的力量,幫他把弓一點點拉開來。
“右臂平舉,左臂下沉,手腕放松,肩部用力。”傅徇在身後親身教學,他說話時呼吸打在沈之秋的耳畔,沈之秋只覺得耳朵麻麻的,他的手心被弓弦勒的發疼,手背上是傅徇溫熱的觸感,後背緊貼着傅徇的胸膛,他們從未貼過這麽近,春風過處,兩人的衣袍被吹在一塊,沈之秋聽到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知道是誰的。
柳貴人和王美人遠遠看着這一場景,誰都沒有上前,柳貴人道:“當初他進宮的時候,誰又能想到是這樣的場景。”
王美人靜靜看着,如往常一樣沒有說話,柳貴人又感嘆,“陛下真是喜歡他啊,本宮真為林姐姐傷心。”
王美人這才開口,“韞玉公子溫雅俊秀,又生的好看,陛下自然會喜歡。”
柳貴人又看一眼遠處還在拉弓的兩人,覺得無趣,轉身回了帳篷,王美人依舊站在那裏,過了許久才回去。
之後幾天,每天都會舉辦圍獵比賽,拔得頭籌的有大獎。遠離了規矩繁多的皇宮,所有人都放松下來,規矩少了,人也玩的開心。沈之秋偶爾會去騎馬,傅徇已經将那匹溫順的馬賞給他了,還讓他試着騎過破風,然而破風認人,沈之秋差點被摔下來,傅徇搶先一步将他接住,兩人齊齊摔在草地上。
傅徇笑道:“天高遼闊的感覺真好。”
沈之秋躺在他身邊,他們身下是草地,頭頂是藍天,沒有約束,沒有鬥争,沒有算計,他回道,“确實很好。”
“可若是要人人都能寧靜地享受這樣的風景,卻不容易。”傅徇道。
天上雲朵飄過,在他們身上留下深深淺淺的陰影,沈之秋緩緩道:“微臣相信皇上能做到。”
傅徇似是自嘲地笑了一聲,“朕自小沒有母妃,被太後養在膝下,日夜僞裝,不敢有一絲忤逆,費盡心思才讓她放心推選朕繼位,朝堂上太後勢力衆多,朕走起來步履維艱,你憑何相信。”
沈之秋轉過頭看他,微笑道,“就憑皇上心中那股信念。”
他剛說完,傅徇突然起身壓了過來,他雙手撐在沈之秋身旁,居高臨下看着他,眼睛雖帶着笑,眼底卻有沈之秋看不懂的情緒。沈之秋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渾身都緊繃了,驚道,“皇上這是何意?”
傅徇就這樣看着他,看了許久,久到沈之秋手心都冒汗了,傅徇才輕聲一笑,開口說:“晚宴開始了,走吧,好好熱鬧一下,後天可就要回宮了。”
傅徇說完站起身來,沈之秋一顆受了驚吓的心還在跳個不停,躺在那裏久久沒有動彈,傅徇朝他伸出一只手,“你要在這裏過夜?”
沈之秋狠狠瞪他一眼,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來,又氣又無奈,“皇上,即便是出了宮也是九五至尊,登徒子這樣的行為可不配您的身份。”
傅徇朝他一笑,“就讓朕做一回普通人罷。”
他們并肩朝篝火晚宴的地方走,晚霞在他們身後燃透了半邊天,照映出一副火紅的景象。
這晚是最後一次大規模晚宴,燃起了盛大的篝火,有宮女圍着篝火跳舞,傅徇和大臣們推杯換盞,十分熱鬧。沈之秋坐在傅徇旁邊不遠的位置,悠閑喝着酒,文臣們不太看得上他,不願與他應酬,武将則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傅徇身上,沒空理他,他倒落了個清淨,專心吃着面前的菜肴。
柳貴人在旁邊朝他舉杯,笑的溫婉動人,“玉公子似乎很喜歡這道上湯翡翠卷呢。”
沈之秋伸向那道菜的筷子随即放下,也舉起杯,淡淡笑道,“在京城不曾吃過,覺得新鮮。”
“臣妾對廚藝略有研究,若是玉公子喜歡,等回宮後臣妾便做些送到甘泉宮,也讓玉公子嘗嘗臣妾的手藝。”柳貴人繼續說。
沈之秋靜靜聽着,嘴角始終含着淡淡的笑容,又飲一杯,客套道:“何必勞煩柳貴人,我讓我們宮的沉香去瑤華宮請教便是。”
“如此再好不過,玉公子,臣妾再敬您一杯,另有一個不情之請。”柳貴人長袖掩面喝完杯中酒,懇切的眼神看向沈之秋。
沈之秋心中了然,只道,“柳貴人要求之事我恐怕無能為力,林選侍是皇上下旨罰的,我若去求情,豈不弗了皇上的威信?”
柳貴人連連點頭稱是,默默罰了一杯酒,也不敢再說。沈之秋心中冷笑,平日所謂的姐妹情深,也不過如此,若是真有誠意,又何必到現在才不輕不重地提一句。他們今日的寒暄幾分真幾分假沈之秋不想費心去琢磨,但是既然柳貴人願意和他示好,他也承了這個情。想到這裏,他擡頭看着柳貴人身旁的王美人,見王美人也正看着他們,沈之秋微微一笑,舉杯朝她示意,王美人似乎有些怔愣,動作十分不自然的回了禮。
沈之秋能明顯感覺到,最近這些日子,王美人似乎一直在暗暗觀察他,他權當不知道,他倒要看看這個平日悶不做聲的美人究竟藏着什麽心思。
她會是太後的人嗎?沈之秋暗暗想着。
一場晚宴舉行到子時左右才散,沈之秋和另外兩名妃子一早就離了席,他坐在床邊的軟榻上看醫書,沉香站在他身旁昏昏欲睡,聽到外面的動靜,沈之秋開口問她,“你去看看外面是不是散了。”
沉香立刻清醒過來,掀着簾子出去看,過了沒多久,回來回話,卻欲言又止,“是散了,只是……”
“只是什麽?”沈之秋問。
沉香垂着眼睛道:“只是陛下吃醉了酒,被柳貴人扶着回了她的帳篷。”
沈之秋拿書的手微微一頓,随即翻過一頁,又低下頭看書,道:“知道了,你也去休息吧。”
沉香走過來為他撥了撥燈芯,有些心疼地說:“公子,需要奴婢幫您做一碗核桃酥酪來嗎?”
沈之秋皺眉,“大晚上的,吃這個幹什麽。”
沉香擡頭窺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見沈之秋面色如常,心裏還是有些惴惴,便道,“奴婢怕公子晚上睡不着,看書太晚,待會肚子會餓。”
“沉香。”沈之秋放下書,擡眼看着沉香,沉香突然後背一涼,只覺不好,果然沈之秋開了口,“你最近越發話多,伺候我洗漱吧。”
說着收起了醫書,沉香立馬為他打水洗臉,又服侍他寬衣就寝,再不敢多說一個字。待沈之秋躺下後,沉香才撤了兩盞大燈退出內室,在外間和衣躺下。
沈之秋面朝裏躺着,睜着眼睛并未睡着,內室只餘一盞小燈,昏暗的燈光使視線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他不由得想起晚宴上柳貴人明媚的笑容,她那樣的女人,即便不是美得驚人,也有獨特的韻味,那一份溫柔大約是男人最無法抵抗的。
身邊每晚都有的呼吸聲今晚徹底消失了,這本該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沈之秋伸手看一眼自己的手心,翻了個身,閉上眼睛,決定什麽都不再想,他原本也不該想。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時候,外間隐約傳來說話聲,接着,內室的簾子就被人掀開,沉香掌着燈,身後是偉岸又熟悉的身影,能在這個時間進入他內室的人,除了傅徇,不會有旁人。
沈之秋并未坐起,沉香關好簾子出去了,緊接着,沈之秋的床簾便被掀開,一股并不濃烈的酒氣迎面而來,傅徇居高臨下看着他,不悅道:“明知道朕來了,竟不起身迎接,你真是越發大膽了。”
沈之秋這才不得不起身請罪,“微臣不知皇上會來,不曾迎駕,還望皇上恕罪。”
“好了好了。”傅徇在床上坐下,“朕不過與你開個玩笑,你何必這麽認真。”
說罷見沈之秋并未答話,他一手撐在床上,身體前傾,牢牢看着沈之秋,眼中神色明暗交錯,似是清醒又似醉酒,他道:“你在生氣?”
沈之秋一驚,忙擡起頭,詫異看着傅徇,又很快冷靜下來,無奈道:“皇上喝醉了,微臣為您寬衣,早些休息吧。”
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被傅徇準确捕獲,沈之秋手剛伸過來,傅徇便一把抓住,按下他的手,向前一湊,吻住了沈之秋的唇。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沈之秋身體瞬間僵住,感覺血液都凝固了,唇上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像過電一般,迅速遍布全身,他吓得瞪大眼睛,看着傅徇緊閉的雙眼,往日晦暗不明、時而狡黠的眼神,在閉上眼的這一刻,竟然變得虔誠起來。
沈之秋睫毛顫抖的厲害,他另一只手緊張的抓着被褥,似是被施了定身術,直到傅徇的舌尖輕輕撬開他緊閉的雙唇時,沈之秋才如夢初醒,猛地推開了他。
傅徇微微皺眉,有點意猶未盡,他輕舔嘴唇,疑惑地看着沈之秋。沈之秋又羞又氣,臉色憋得通紅,礙于身份,不敢說過分的話,只冷冷道:“皇上是否喝醉後走錯帳篷了?”
傅徇眼底分明是清醒的,他眯起眼睛,一言不發看着沈之秋,沈之秋不敢與他對視,只能垂下眼睛,卻發現,他的手依舊被傅徇握着,他心頭一跳,動了動就要掙脫,卻被傅徇握的更緊。
良久,傅徇翻身上床,也不寬衣,在床的另一側睡下,黑暗中淡淡說了句,“韞玉,睡吧。”
自那之後,沈之秋一夜未眠,那聲“韞玉”柔情又纏綿,像是黑夜中暗自綻放的昙花一樣,在他心中生了根,令他從此再不能寧靜。
作者有話說:
皇上:愛妃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