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帝心

永壽宮氣氛很凝重,林選侍坐在矮凳上,周太後端坐在主位,陰沉着臉,沈之秋跪下請安,話一說完,周太後就冷冷發話,“韞玉公子,你好大的膽子。”

面對太後的突然發難,沈之秋滿心疑惑,強忍着身上的不适,跪着回話,“臣不知所犯何事,還請太後明示。”

“哼!還在這裏嘴硬,你為了争寵,以鹿血酒危害皇帝的龍體,還不承認嗎?”周太後将茶盞重重放在桌上,質問他。

沈之秋心中頓時明白過來,昨晚傅徇确實是對他說過喝的酒有問題,他想他大概是被人陷害了,又或者林選侍和周太後合起夥來給他和傅徇下了個套,他不卑不亢,朗聲道:“臣從未用過這種東西,還請太後明察。”

“難道哀家還冤枉了你不成?”太後道,“既然你忘了,那就去外面跪着好好想想,什麽時候想清楚了再來回話。”

說罷沖邊旗使了個眼色,邊旗便恭敬站在沈之秋面前,“請”他出去,沈之秋知道太後是沖他來的,無論他說什麽,今日的責罰是躲不過了,少說點話或許還能少受點罰,于是一聲不吭跟着邊旗走到永壽宮的院子裏,端正跪下。

邊旗挑的地方剛好是小石子路,一顆顆飽滿的鵝卵石鋪在路上看起來很美觀,人跪在上面卻尤為難受,這是後宮中人懲罰犯錯的宮女太監慣用的手法。昨日剛下過雨,石子路上還很潮濕,沈之秋穿的單薄,寒氣從膝蓋不停地往身上鑽,不到一刻鐘,他就感覺膝蓋開始發麻。

傅徇今日下朝之後,被工部尚書纏着議事,一直到快晌午才從禦書房出來,金福忙上去禀報了此事,傅徇站起身,急道:“怎麽不早說!”

“您之前吩咐過,議事的時候不許随便打擾的。”這話金福卻不敢說,只能跪下請罪,“奴才該死!”

傅徇看都不看他,急匆匆朝永壽宮去。

沈之秋已經跪了快兩個時辰,膝蓋支撐不住他的身體,再加上昨夜剛行了事,身體虛得很,便開始有些搖搖晃晃。傅徇一進來就看到這幅場景,忙邁步上前扶起他,心疼地說:“平日看你伶俐的很,怎麽這會子倒這麽聽話了。”

他剛說完,邊旗走出來行一個禮,道:“陛下,太後請您進去說話。”

傅徇扶着沈之秋走進去,看到滿屋子的人,便皺起眉頭,給太後請安:“兒子給母後請安。”其餘衆人也都跪下給傅徇請安。

“起來吧。”太後說。

傅徇站起身,太後擡眸看一眼沈之秋,冷冷道:“哀家沒有叫他起來。”

傅徇上前又行一個禮,恭敬對太後說:“眼看着入秋了,地上寒氣重,韞玉前幾日剛着了風寒,有什麽話不如站起來回,仔細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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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傷了他的身子,他何曾愛惜過你的身子,不過是冷落了他幾日,就使出這種下作手段争寵,跪下!”太後怒道。

沈之秋暗地裏對傅徇搖了搖頭,自顧跪下,傅徇臉色也陰沉下來,看一眼坐在一旁的林選侍,林選侍不敢跟他對視,吓得扯緊手裏的帕子,傅徇對太後說:“想必母後誤會了,兒子并不曾用過什麽下作的藥物。”

“用沒用過,一試便知。”太後說着沖邊旗遞了個眼神,邊旗掀開簾子,叫早已候在外面的太醫進來,太醫跪着給一屋子的貴人挨個請過安,太後道:“給皇上把脈。”

永壽宮裏的香爐袅袅升起一縷縷煙霧,一屋子人靜默不語,傅徇看着滿頭冷汗的太醫,對太後說:“有沒有用過藥,兒子自己還不知道嗎,何必這麽大費周章。”

太後輕撫着手中的佛珠串,緩緩道:“你總說哀家冤枉了你的愛妃,讓太醫把個脈,是不是冤枉也不由哀家說了算。”

傅徇知道今日必是要把這個脈了,他還沒搞清楚事情原委,不好和太後争論,眉頭緊蹙,将手臂伸給太醫,太醫把過片刻後,跪下來給太後回話:“回太後,從脈象上看,皇上不久前應該服用過壯陽之物。”

太後猛一拍桌,除了傅徇,其他人皆跪了下來,“大膽沈氏!如此你還有什麽話說!”

沈之秋還未開口,傅徇便道:“昨夜林選侍生辰,朕晚膳是在永寧宮用的,若是有什麽問題,母後只管問林選侍,何必為難韞玉。”

林選侍俯在地上,顫抖着說:“臣妾……臣妾冤枉……”

太後看着傅徇,“你要維護他,不惜拉扯旁人來定罪,那好,哀家一個個問過,也不算哀家冤枉了他。”

說罷,邊旗又叫進來禦膳房的太監和門房,兩人一進門就噗通跪下,抖如篩糠,“奴才給太後、皇上請安,給各位主子娘娘請安。”

“說吧。”邊旗道。

兩人抖了一陣,其中一個顫顫巍巍開口道:“昨天……昨天下午,是……是甘泉宮的墨蘭來禦膳房找奴才,說要奴才為她準備鹿血酒,禦膳房雖有鹿肉,卻從不敢用鹿血,可……可墨蘭姑娘說是他們主子吩咐的,還給了奴才好大一份銀子,奴才……奴才見財貪心,便應了她,在新買進來的活鹿身上放了血交給她,奴才……奴才罪該萬死!”

“你是該死。”太後道,“拉出去聽候發落,皇帝,這下可信了?哀家知道你喜歡他,願意為他遮掩,可是也要為自己的龍體着想。”

事已至此,傅徇全然明白過來,昨晚從林選侍那頓晚膳開始,便是一個套,就是為着打壓沈之秋,這會子其他的人證他也不必傳了,必定都一口咬定,是甘泉宮備了鹿血酒,韞玉公子以此争寵,奇怪的是之前太後分明是贊同他專寵沈之秋的,不知為何突然變了,但無論如何,不能任由她這麽懲罰沈之秋。

“母後行事雷厲風行,只是這鹿血酒是兒子提議喝的,母後罰錯了人,此事就到此為止吧,兒子以後一定注意。”傅徇一口認下。

太後怒目而視,“糊塗!哀家看你是被這個狐媚子迷了心竅,不然何至于此!今日必定要狠狠地罰他,不然這後宮豈不是亂了套!”

傅徇臉色徹底沉下來,“母後罰也罰了,韞玉身子虛,今日朕就先帶回去了,若還有什麽要處置的,稍後朕自來母後這裏領罰。”

傅徇說完,也不顧周太後的臉色,扶起沈之秋,沈之秋跪的太久,雙腿已然麻了,借助傅徇的手才堪堪站穩,傅徇皺眉,彎腰抱起了他,在衆人震驚的眼神中走出了永壽宮。

太後氣的險些昏厥,從養着傅徇那日起,這是他頭一次對她這樣無禮,竟是為了一個男人,她狠狠捏着手中的杯盞,面色陰沉的可怕。邊旗忙揮揮手,命屋子裏的人都出去,林選侍吓得半死,匆匆忙忙回了永寧宮,便是她再蠢也知道,傅徇不會放過她了。

衆人都走後,屋子裏安靜下來,周太後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指節都泛白了,邊旗惶惶不安的上前寬慰她,“太後切莫動氣,傷了自個兒的身子。”

周太後沉默良久,才緩緩放開杯子,閉一閉眼,冷笑出聲,“很好,你也看到了,皇帝當真是對一個男人動了真心了。”

“陛下……陛下或許只是覺得新鮮,寵過一陣就會好了。”邊旗猶豫着說。

“不,”太後冷道,“哀家從小養他長大,從未見過他這樣袒護一個人,何況他剛剛看沈氏的眼神,不像是貪圖新鮮那麽簡單。”

邊旗微微驚訝,“這個沈之秋竟真有這樣的能耐嗎?”

周太後剛剛緊繃的身子慢慢放松下來,斜靠在椅子上,眼神淩厲地說:“你去将這件事透露給那些文官禦史,哀家就不信他們能坐視不理,從來沒有哪一朝的皇帝能專寵一個男人,對待文官禦史的谏言他總不能像這樣随心所欲。”

“是。”邊旗領命正要出去,周太後叫住她,“再去內務府吩咐一聲,沈氏行為有失,且身子不适,這段時間不宜侍寝。”

“是,奴婢這就去辦。”

邊旗走後,周太後端起茶盞,杯中的茶水已不再溫熱,沖泡之後的茶葉泛着淡淡的黃色,教人沒有胃口,周太後眉頭緊鎖,用力将茶盞放回桌子上。

養虎為患,這一次周太後是切身體會到了。

傅徇一路把沈之秋抱回甘泉宮,引來無數宮人的震驚,她們紛紛背身跪下不敢細看,但是依舊忍不住側目,心道前些日子傳出來的韞玉公子失寵的消息果然是假的。

沈之秋膝蓋還是很疼,渾身更是不自在,他紅着臉對傅徇說,“皇上放臣下來,臣自己能走。”

傅徇一言不發,沉默着往甘泉宮走,金福和一幹禦前伺候的人也遠遠跟在後面,沈之秋窺一眼傅徇的臉色,識趣的沒有再開口。

回到甘泉宮後,早已得了消息的沉香已經備好了藥膏,傅徇接過藥膏,遣退衆人,将沈之秋放在矮凳上,蹲**來,掀開他的褲腿。沈之秋的膝蓋紅腫一片,有些地方還破了皮,在那樣的石子路上跪了兩個時辰,想來也不會好。傅徇心頭湧起濃濃的心疼,擰開藥膏,輕輕敷上去,柔聲道:“忍着點。”

沈之秋受寵若驚,堂堂一介天子竟然蹲在他面前為他做這種事,他慌忙站起來道:“讓沉香來就好,皇上不必如此,臣不敢受用。”

傅徇按他坐下,擡眼看他,“朕今日來的晚了,害你受罪,是朕不好。”

被他這樣的眼神一看,沈之秋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呆在那裏不敢動了,只回避着傅徇的眼神,“皇上不必自責,臣要多謝皇上的維護。”

傅徇眼神冷下來,“或許從永寧宮開始就是個圈套,又或許是林選侍被人利用,總之這次的事是朕不小心着了道,連累了你,太後的目标大概是要打壓你。”

“我知道。”沈之秋道,“她擡舉我這麽久,想來也該到打壓的時候了,這事皇上還要繼續查嗎?”

傅徇沉聲道:“此事到此為止,再查下去于你我都不利,若是鬧到言官那裏,怕又是你的罪過。”

沈之秋沉默下來,傅徇的決定是對的,如今太後的勢力虎視眈眈,前朝不能出現對傅徇不利的言辭,此事放在普通人家或許是閨閣情趣,放在帝王身上便是荒淫無度。膝蓋上的藥膏慢慢發熱,傳出濃濃的藥味,傅徇為他塗完藥,淨了手,坐在沈之秋對面将他上下看一圈,問他:“身上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有一處,但是無論如何沈之秋都不會說,他輕抿薄唇,恭敬道:“謝皇上關心,臣已無礙了。”

“昨夜是朕不好,有些孟浪了,你若不舒服,定要傳個太醫來瞧瞧。”

傅徇堂而皇之說出這樣的話,沈之秋險些一口茶嗆死,他猛咳了幾聲,咳得滿臉通紅,傅徇為他拍背順氣,瞧着他紅透了的耳朵,心中微動,不禁道:“韞玉,如今我們也算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了,你前幾日的氣可消了嗎?”

傅徇不說,沈之秋都快要想不起來他前幾日的心事了,此時傅徇一提,他便又想起來,心中除了無奈便只有認命,昨夜傅徇誠然太過熱情,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沉迷其中,既然身心都付了此人,再來想那些利害關系,未免矯情了些,反正從選秀那日起,他就已經是他的人了,至于往後什麽樣,等以後再說吧。

只是一想到以後自己一個七尺男兒也要過上擔憂“色衰愛馳”的日子,他還是有點難過。

沈之秋垂下眼,“臣并不是氣皇上去陪皇後娘娘,臣是在生自己的氣。”

傅徇握住他的手,在掌心輕輕剮蹭,“我知道,你作為男兒,要你從此做我的妃子,确實是委屈你了,但是韞玉,我從來沒有拿你當一個妃子來看待,我希望你是我的知己和伴侶。我生在帝王家,身邊來來往往這麽多人,從小聽過多少阿谀奉承,可是我從未安心過,高處不勝寒,和這至高無上的權力并生的就是至高的孤寂。但是遇到你後,我終于感覺到似乎不那麽孤獨了,在你身邊,我總能安心。”

沈之秋心中微震,感受着手心的溫度,輕輕道:“若是我以後無法讓皇上感到安心了,皇上會放我出宮嗎?”

“不會。”傅徇吻一吻他的手,“不會有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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