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出宮
除夕夜宴如去年一樣,依舊擺在邀月水榭,傅徇、皇後和太後坐于正位,其他妃嫔按位份排開,底下則坐着長公主、睿王、驸馬爺等等皇室宗親,無論平時大家明裏暗裏怎麽争鬥,此時坐在一起倒是其樂融融,一派祥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悅,推杯換盞。沈之秋端坐在周昭儀下首,欣賞着前面紅衣水袖的樂妓們跳舞,專心致志的吃着自己面前的菜。
傅徇見他的筷子總是放在那份酒糟天鵝肉上,于是招手喚來金福,讓他把自己面前的這道酒糟鵝肉端到了沈之秋的矮桌上,沈之秋轉過來看他,微微皺眉,傅徇輕輕一笑,沖他舉了舉杯子,兩個人隔得遠,沒法交談,只能以酒示意。沈之秋和傅徇喝了一杯,視線掃過皇後,見她也看着自己,于是恭敬點點頭,也朝皇後舉杯,皇後淡淡一笑,飲了沈之秋敬的酒,她舉止還是柔弱無力,恐怕臉上的好氣色也是用脂粉堆起來的。
柳貴人坐在沈之秋的右邊,見狀也朝他舉杯,笑道:“韞玉公子,臣妾敬您一杯,上次的事情多有得罪。”
沈之秋淡淡看她一眼,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淡漠道:“無妨。”而後便再沒有一個眼神給她,柳貴人平白碰了個軟釘子,将手中的繡帕捏的死緊。
沈之秋又坐了一會,覺得有些悶,便跟身旁的沉香說要出去透氣,沉香拿過他的披風,跟在他身後,和他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邀月水榭外頭三面臨水,水面上有一條彎彎曲曲的棧道,棧道中央有個六角亭,坐在亭子裏,湖上的微風拂面而過,沈之秋瞬間覺得清醒了很多,他從小就不喜歡這種場合,在侯府的時候,向來是提前告退了然後躲回自己的輯月閣自斟自飲,逍遙自在,可今日太後和皇後都沒離席,他便只能老老實實呆着。
又一陣風吹過,帶來一絲甜膩的脂粉香,沉香走近低語道:“主子,王美人來了。”
沈之秋回過頭,王美人剛好走近亭子裏,她微微屈膝,給沈之秋行禮:“臣妾給韞玉公子請安。”
沈之秋道:“王美人不必多禮。”
王美人起身後環顧一周,而後對沈之秋笑,“玉公子怎麽不在前廳喝酒,倒一個人在這裏吹冷風?”
沈之秋也笑道:“喝了幾杯酒,有些悶,出來醒醒酒。”
王美人聽後獨自坐到石臺圓桌的另一面,沒有再說話,她臉上始終挂着淡淡的笑,姿色雖算不得上等,但溫柔恬靜的氣質卻是勝過旁人許多,此時她這樣坐下,像是有意要和沈之秋親近,卻又不說話,沈之秋實在摸不透她的心思,于是開口道:“上次多謝王美人為我辯解,韞玉感激不盡。”
上次大皇子落水一事,有人咄咄逼人,有人沉默不語,唯有王美人一人站在他這邊。王美人聽後微微怔愣,随後笑道:“公子不必挂懷,臣妾自有私心。”
“哦?”沈之秋倒是十分好奇,他一直覺得王美人在刻意留意他的行蹤,卻一直不解其意,沒想到她竟自己說了,“不知娘娘有什麽私心?”
王美人視線投向湖中心,有片刻的失神,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臣妾愚笨,陛下不過是顧着從前的情分才留下我,其實早已失寵多年,而韞玉公子寵冠六宮,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臣妾自然想尋得您庇護一二。”
這個理由天衣無縫,沈之秋也無法反駁,但是若她真的是想依附自己掙得一席之地,做的事情未免太少了些,而且沈之秋看的出來,王美人平日裏似乎并不是十分看中傅徇的恩寵,但是她既這樣說了,沈之秋便就這樣信,于是道:“娘娘自有皇上看中的地方,不必這樣妄自菲薄,以後若有什麽難處,韞玉能幫得上忙的,盡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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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過是客套話,王美人笑着應了,彼此間再沒有其他的交談,沈之秋吹夠了冷風,站起身扶了扶披肩,對王美人道:“韞玉離席已經太久,先告辭了。”
王美人忙起身屈膝行禮,“恭送公子。”
沈之秋離開後,王美人還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情緒晦澀不明,她的侍女上前将手爐塞給她,道:“主子,咱們也該回去了。”
王美人怔怔道:“你去給皇後娘娘說一聲,就說本宮吃醉了酒,沒法再入席,先回去歇着了。”
宮女彩娟勸道:“太後和皇後娘娘都沒離席,您去告假會不會不太好?”
王美人自嘲一笑,“沒人會在意我們的,你去說吧。”
彩娟領命去了,王美人又在亭子裏坐下,四周的風漸漸的大了,吹的她頭上的點翠步搖玎珰作響。
除夕宴會後,沈之秋忙的暈頭轉向,宗親之間的禮單,各宮娘娘的獎賞,诰命夫人的探親等等瑣事,全都要報給他過目,傅徇甚至把給官員的新年賞賜也交給了他,內務府每日在甘泉宮來來回回的禀報各種事情,沈之秋聽得頭昏腦漲,他在侯府從未接觸過管家事務,何況是偌大的皇宮,這比讀書寫字識文斷案不知繁瑣多少倍。
這日內務府的總管太監剛剛離開甘泉宮,傅徇後腳就到了,沈之秋正盤腿坐在床上看給睿王府的賞賜單子,傅徇站在他身後看了一眼,出聲道:“《錦繡江山圖卷》?給他這麽好的東西幹什麽,他又不懂。”
他驟然出聲,将沉思中的沈之秋吓了一跳,手中的毛筆應聲掉在了賞賜單子上,留下一塊黑黑的墨點子。沈之秋撫平心緒,沒好氣地說:“怎麽你進來也沒人通報一聲,到吓了我一跳。”
傅徇在他對面坐下,笑道:“我到你宮裏來,幾時要她們通報過,是你看的太過投入才沒發現,傅宸的賞賜單子随便寫寫就行了,何必這麽認真。”
沈之秋道,“其他人的可以随便寫寫,睿王的可不行,他如今已經算是在朝堂上為你做事了,又是你小時候關系親密的兄弟,不可馬虎。”說罷拿起賞賜單子,十分無語,“你看看,都弄髒了。”
“明兒讓內務府再寫一張,我今天是來和你說一件高興事的。”傅徇看着沈之秋,故作神秘。
沈之秋便問,“什麽高興事?”
“明日元宵節,朕來邀請韞玉公子一起去看花燈,不知韞玉公子可否賞光?”傅徇說着,還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動作。
沈之秋一愣,“宮裏也辦了花燈?”
傅徇敲一敲他的額頭,“自然是出宮去街上看,你想不想去?”
沈之秋當然想去,他在皇宮已經過了兩個除夕,自從進來就再沒有出過宮門一步,每日被困在這個華麗的宮殿,說不膩是假的,一想到可以出宮,白天處理瑣事的煩躁心情也一掃而光,他笑道:“自然是想去的。”
傅徇握住他的手,“那麽明日申時,我讓金福來接你。”
金福來甘泉宮接沈之秋,還順便給他帶了一套衣裳,水青色暗繡翠竹的錦袍,步攆就等在甘泉宮外,先乘步攆到宮門口,再換馬車,傅徇已在馬車上候着了,他穿一件金棕色繡着暗紋的長袍,腰上系着鑲玉的黑色腰帶,只在一側挂了個翡翠玉佩,頭上戴着黑玉發冠,發冠中間鑲着一顆圓潤飽滿的琥珀石,是個十足的富家公子打扮。沈之秋看了好一會,笑道:“你這樣穿很好看。”
“平日不好看?”傅徇挑眉。
沈之秋笑着坐到他身邊,“平日太過威嚴,這樣剛好。”
傅徇也笑,拉過他的手放在手中捂着,道:“今日不能玩太久,睿王在仙來樓定了位子,我們先去那裏吃晚飯,等天黑了再上街看燈。”
“怎麽突然想到要出宮看燈了?”沈之秋問。
傅徇深深看他一眼,“你進宮一年多了,最近又發生這麽多事,我想着帶你出來逛逛,皇宮裏實在無趣,我也想透透氣。”
沈之秋聽得心中一片溫暖,那日跟傅徇夜談之後,傅徇現在愈發照顧他的情緒,這于一個帝王來說,已算是難得,沈之秋是個懂得知足的人,他選擇繼續留在傅徇身邊,只是跟從了自己的心而已,他很高興,傅徇能夠珍視他的心。
馬車裏面鋪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四周都被氈布擋的嚴嚴實實,十分暖和,出了宮門沒多久,沈之秋便聽到了行人嘈雜喧鬧的聲音,他掀開車簾子往外看,他們已經行駛到京城裏了,外面的小販行人絡繹不絕,都是沈之秋記憶中的模樣。傅徇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側頭問他,“想吃糖葫蘆?”
沈之秋臉微微一紅,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的視線在糖葫蘆身上多留了一會,忙道:“沒有。”
傅徇輕笑一聲,伸手敲敲車門,坐在外面的金福忙問:“公子,有何吩咐?”
傅徇道:“去買一串糖葫蘆來。”
金福應該是愣了片刻,忙回道:“是。”
随後馬車就停了下來,沈之秋一言不發看着傅徇,覺得自己有點丢人,傅徇捏一捏他的手心,笑道:“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是個貪嘴的人。”
“你第一次見我,是在流雲殿的大殿上,如何就能知道了?”沈之秋瞥他一眼,淡淡問。
傅徇一下被問住了,在他心中,一直把雪中甘泉宮對弈當做是第一次見面,都快忘記前面的選秀事件,一提到選秀,不免又要提到“擋箭牌”,這可不是個好話題,正躊躇間,金福的聲音在車外響起,“公子,糖葫蘆買回來了。”
傅徇嗯了一聲,金福忙打開車門,将兩串糖葫蘆遞進來,道:“老板說是最後兩串了,買一送一,一起給了奴才。”
傅徇接過,金福轉身又将車門關上,繼續往前走,傅徇遞給沈之秋一串,糖葫蘆顆顆飽滿紅潤,包裹在透明的糖漿下面,看起來格外誘人,小時候沈嫣然總買給他吃,但是十四歲之後就沒再吃過了,他咬下一顆,糖漿在齒中裂開,瞬間融化在舌尖之上,山楂果肉酸軟,和糖汁和在一起,酸甜适中,很是可口,沈之秋見傅徇只是舉着他那一串看着自己吃,便問道:“你不吃嗎?”
“我不愛吃太甜的東西,這串也是你的。”傅徇笑道。
沈之秋勸他,“一點都不甜,你嘗嘗看,我想你從小到大大約都沒吃過這種東西吧?”
“确實不曾吃過。”傅徇看着沈之秋沾了點糖漿的嘴唇,突然有點想嘗試一下這種民間小吃了。
他拿過自己手中的糖葫蘆咬下一顆,趁着沈之秋不注意,欺身過去,覆上他的唇,舌尖輕輕一推,将那顆糖葫蘆推進了沈之秋的嘴裏,沈之秋都傻了,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傅徇口中還留着糖漿的甜味,又湊過去将沈之秋唇上粘連的糖漿一并舔掉,笑道:“确實很甜。”
沈之秋臉騰的紅了,他嘴裏含着一顆糖葫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腮幫子微微鼓起,很是可愛,他紅着臉複雜看向傅徇,三兩下将糖葫蘆咽下,羞怒道:“上次在圍場的話,臣又要說一遍了,即便是出了宮,你依然是皇上,登徒子不配您的身份。”
傅徇笑道:“今日,我只是苻公子。”
說話間,仙來樓就到了,兩人下了馬車,金福和另外随行的一名太監為傅徇和沈之秋穿上披風,二人一起朝樓上走去,剩下的一串糖葫蘆被沈之秋拿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