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燈滅
鄭貴妃在皇後的床邊黯然神傷地坐了許久,清晨的陽光從窗戶一縷縷照進來,厚厚的毛毯被子似乎動了一下,接着一個十分虛弱的聲音開口叫道:“婉兒?”
鄭貴妃猛地擡頭,發現皇後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半睜着眼滿臉驚訝地看着自己,鄭貴妃忙抓住皇後的手,連連道:“是我,我在。”
皇後臉上仿佛籠罩着一層青煙,她揚揚嘴角,露出一個缥缈又開心的笑,深吸了一口氣,“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我這裏了。”
鄭貴妃忍住即将掉落的眼淚,用力握住皇後的手,又是歡喜又是擔憂,“說什麽傻話。”
“當初是我對不住你,我是一時着急才說了誅心的話,害你我生分了這麽久,其實我從來沒有怪過你……”皇後動了動,将另一只胳膊從被子裏拿出來,反握住鄭貴妃的手,緩慢地解釋,“婉兒,你可還怪我?”
鄭貴妃搖搖頭,淚水不受控制從眼中滑落,滴在皇後的手背上,她的手還如少女時候白嫩,卻已經瘦的不堪一握,鄭貴妃含淚道:“我何曾怪過你。”
看着兩人冰釋前嫌,皇後心中不知有多高興,她笑得越發開心,但是手臂都放在外面難免受涼,還沒說上幾句話,又開始咳嗽起來,鄭貴妃吓得不輕,忙将她的手全塞回被子,并替她好好的掖好被角,看着只有一個腦袋露在外面病弱的皇後,想到曾經比花朵還要鮮豔明亮的女子,如今竟落到如此地步,鄭貴妃心中針紮似得疼,她不禁埋怨道:“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成這樣,值得嗎?”
皇後淡淡一笑,神情是宛如少女般的羞澀和滿足,她笑道:“你若是有一天也這樣喜歡一個人,就會明白為他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我何嘗不明白,我只是覺得他不值得。”鄭貴妃喃喃自語。
皇後沒有聽清,側頭問她:“你說什麽?”
鄭貴妃認命般一笑,輕撫着皇後的頭發,怔怔道:“可是他心裏眼裏的從來不是你,雁珺,我替你不值。”
皇後面露凄然之色,垂下眼眸,淡淡地說:“這些我無能無力,我只知道從第一眼見到陛下,我的心裏便只有他一個人了。”皇後說完看着鄭貴妃,略帶歉意繼續道,“所以當初你進了王府,并懷上了他的孩子時,我才會那麽生氣,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什麽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獨他不可以。”
鄭貴妃聽得一陣胸悶氣短,這些話五年前在王府,她就說過一次,如今再聽,仍是心痛難耐,可她已經不能也不忍再和她計較了,只能輕嘆一聲,裝作聽得厭煩,“還來說這些,不怕我再和你生分嗎?”
“你不會的,婉兒,我一直沒有問過你,既然你不喜歡陛下,當初又為什麽要入王府為側妃呢?”皇後定定看着鄭貴妃。
鄭貴妃突然被問住,不敢直視皇後的眼睛,她稍稍避開皇後的視線,無奈道:“身為庶女,我的終身大事哪裏是自己能做主的?”
皇後皺眉,顯然不太相信,“可是當初太傅大人只有你一個女兒,據說是當成嫡女來養的,對你十分寵愛,便是嫁給王爺做正妃也是足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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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貴妃自嘲笑笑,“那些不過都是給外面看的虛名罷了,庶女再怎麽尊貴也只是庶女。”如此說辭很是對不起太傅大人,太傅大人當年确實是拿她當心尖上的寶貝疼的,不然也不會在她死活要嫁給傅徇的時候,親自去王府提親,只是這些話,她不能告訴皇後。
聽她這樣說,皇後疑慮漸漸消了,又看她身為庶女如此無奈,心裏不免替她難受,她不管不顧又伸出手,捏一捏鄭貴妃的手心,笑着安慰她,“不要這樣妄自菲薄,你如今也有了女兒,陛下待你也算親厚,總比嫁給其他人強,陛下是個好人,很好很好,你或者可以試着去親近他。”
鄭貴妃懲罰似的輕拍她的手,“我才不要你和争一個男人,懷上他的孩子已是不可挽回的大錯,難道還要一錯再錯,再讓你罵一頓才好?”
皇後笑她渾說,這才看她只身一人來的,便開口問她:“永淑呢?”
“她昨天貪玩睡得晚,今早貪睡,我就沒帶來,下一次再帶來給你請安。”
皇後心知自己可能沒有下次了,但是沒有明說,只是道:“我幾乎沒怎麽見過永淑,只是偶爾在禦花園見過幾次,她長的很像你,又乖巧懂事,你把她教的很好。”
“畢竟是公主,天生就聰明,我并沒有怎麽教她,倒是皇上平日管教的更多。”鄭貴妃說起自己的女兒倒不像說起傅徇那麽無所謂,臉上的疼愛無法掩蓋。
皇後道:“以後珏兒也交給你照顧吧,在你宮裏我放心。”
鄭貴妃心頭突地一跳,伸出兩根手指按住皇後的嘴,皺眉道:“別胡說,你好起來自己帶,誰要給你養兒子,麻煩的很。”
皇後笑笑,不再說話,一早上說了這麽久的話,頭又開始昏昏地疼,臉色越發不好,鄭貴妃瞧了,忙将她的被子蓋好,輕輕拍在上面,滿臉擔憂道:“若是累了就再睡一會,是我粗心,你剛醒就纏着你說了這會子話。”
“是我見到你高興。”皇後笑着說,說完又咳嗽了一陣,鄭貴妃不敢再和她說話,用手掌蒙住她的眼睛,強迫她睡覺休息,皇後累極了,不一會又睡着,微弱的氣息拂在鄭貴妃手上,是鄭貴妃無法割舍的情緒,她坐在床邊看着皇後入睡,一直到日頭高照,傅徇來了,她才站起來。
“你來了,皇後醒過嗎?”傅徇見到她,有一瞬的詫異,開口問她。
鄭貴妃恭敬行禮,淡淡道:“醒過,現在睡着了。”
“醒了就好。”傅徇懸着的心終于放下,掀開簾子看了皇後一眼,見她睡得熟,便沒有打擾,鄭貴妃在他身後行了跪安禮,道:“皇上,永淑現在應該要去上書房了,臣妾就先告退了。”
“嗯,你先去吧。”傅徇點點頭,鄭貴妃便退了出來,鳳儀宮外面陽光溫暖,湛藍的天空不摻一絲雜質,像極了她和皇後初遇的那天,只是物是人非,十幾年過去,她們早已不是當初天真稚嫩的孩童了。鄭貴妃站在鳳儀宮院子裏仰着頭對着日頭看了許久,直到看的腦袋發悶才離開,回廣陽宮的路上,宮巷悠長寂靜,仿佛一生也走不完,這個冰涼殘忍的高牆大院,不僅困住了皇後的青春,也永遠埋葬了她的夢想。
惠承三年,清明,鄭貴妃一直點在京郊普陀寺的長明燈被風吹滅了一盞,當晚皇後莫氏纏綿病榻半年之久,病逝于鳳儀宮。
皇上大恸,命皇宮所有人,除了太後,無論妃嫔皇子,無論太監宮女,皆需為皇後服孝三個月,服孝期間不得飲酒作樂,不得穿紅着綠,并在第一個月輪番去鳳儀宮為皇後守靈。
國母大喪,舉國哀痛,皇後逝世當月,京城也安靜了許多,往日熱鬧的歡場連絲竹聲都不聞。
皇後去世後一天,京城淋淋漓漓下起雨來,一下就沒了個頭,天空整日灰蒙蒙的,仿佛上天也在為國之牡丹的隕落而傷心。
傅徇坐在承光殿中,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眼底還有蓋不住的烏青,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又滄桑。金福在門口愁眉苦臉守着,心中不知道怎麽着急,擡頭一看,沈之秋邁步走來,忙迎上去如釋重負地給沈之秋請安,之前無論哪個妃子來,傅徇一概不見,大概也只有眼前這位,他會願意見一見。
沈之秋沒讓他通報,悄悄推開門走了進去,承光殿只點了四盞燈,傅徇獨自坐在黑暗中,沈之秋走到他身邊,傅徇聽到動靜擡頭見是他,疲憊開口道:“你來了。”
沈之秋将金福拜托他帶進來的食盒放在桌子上,覆上傅徇的手,柔聲勸他,“我聽金福說你兩天沒吃東西了,多少吃一些,不然哪有力氣守着皇後娘娘。”
傅徇的手冰涼,沈之秋手剛放上來的時候就被緊緊握住了,他的悲傷通過手心溫度傳到沈之秋心裏,沈之秋眨眨眼,紅着眼眶繼續安慰傅徇,“斯人已逝,你還要保重龍體,北吳的天還靠你撐着。”
“我明知她對我有情,還為了鎮南王的勢力要求娶她,讓她誤會,耽誤了她一生,是我對不起她。”傅徇痛苦道。
沈之秋勸慰,“可是至少她曾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開心的,這就夠了,我想皇後娘娘不會怪你。”
“就是這樣,我才更難受,她原不該卷進來的。”
沈之秋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只好走過去,伸手将傅徇抱住,此時的他,是一個帝王最脆弱的時候,他選擇了權勢卻害了一個女人,無疑是殘忍的,可是看到這樣的傅徇,沈之秋卻沒有心情去責怪他。皇後和自己一樣,早知這皇宮是深淵,卻還是選擇一腳踏進來,只不過是為着自己的心罷了。
雖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是什麽樣,但至少現在,他不想看着傅徇傷心。沈之秋輕輕環抱着傅徇,身上的墨香将傅徇整個包裹住,傅徇伸手猛地将沈之秋按進懷裏,臉頰貼在沈之秋的耳朵上,貪婪得深吸一口氣,聞着這個令他安心的氣息,他閉上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隐到沈之秋的頭發中,消失不見。
作者有話說:
皇後娘娘安息~
鄭貴妃和皇後娘娘的番外會有的,我得想想是插在中間還是放在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