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馬甲上線

雲鍛死了!

姜琴娘難以置信,渾身力氣驀地被抽走,她吶吶地看着老婆子,紅唇張了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婆子繼續說:“是,老奴親眼所見,雲二爺被人從雙月湖裏撈上來,渾身濕噠噠的,眼睛還睜着,吓死人了。”

姜琴娘倒抽了口冷氣,她軟軟地跌坐在黑漆玫瑰椅裏,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老婆子似乎心有餘悸:“雲家人鬧到縣衙,雲二爺的屍首就被仵作那邊擡去了,說要驗屍。”

姜琴娘心頭一緊,捏緊了扶手:“雲家人為何鬧?”

老婆子回:“好像雲家人都認為雲二爺是被人暗害的。”

赤朱哆哆嗦嗦地支撐着爬起來,唇白無血色,滿目惶恐:“夫人,夫人……”

姜琴娘揮了揮手,老婆子不敢多嘴,恭恭敬敬地退下。

臨走到門口,她忽然又說:“夫人,老奴不曾在雙月湖找到絲帕。”

姜琴娘點了點頭,待老婆子出去了,那點支撐的心力瞬間被耗空。

她癱軟在圈椅裏,四肢發涼,渾身冷汗,那張臉白的像個死人,就是丹朱紅唇,都失了幾分顏色。

“夫人,咱們,咱們殺人了?”赤朱惶惶不安,如驚恐之鳥。

姜琴娘強打起精神,她舔了舔唇珠,目光堅定的道:“赤朱,你記住了,雲鍛的死和我們沒有關系!”

赤朱幾欲崩潰,她帶着哭腔的說:“夫人,可是是婢子砸了他啊!”

“赤朱!”姜琴娘聲音重了一分,她握緊赤朱的手,一字一句的道:“我們見了扶風先生從書院出來,雲鍛攔住我,威逼利誘想買蘇家羅雲村桑園,我拒絕後憤然離去,此後發生的事我們不知道!”

赤朱眼底漸漸聚起點光,她撚起袖子一抹眼梢:“婢子記住了。”

姜琴娘扯起嘴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沒拿石頭砸人,我的絲帕也沒有丢!”

赤朱将這話重複了無數遍,仿佛要将這話烙印進心間成為事實。

姜琴娘沒有打擾她,已欲騙人,當先要能騙過自己!

一刻鐘後,她搖晃着站起來,定了定神,徑直回了廂房,既是要圓謊,自然那落了的絲帕也要能說的過去。

她,不能坐以待斃!

此後兩天,整個安仁縣都在傳雲家雲二爺溺死的消息,更有捕風捉影的,說是雲二爺早就和蘇家那寡婦有牽扯不清的瓜葛,此番溺亡,約莫是情殺來着。

這些流言姜琴娘充耳不聞,嘴長別人身上,她也沒法堵住。

倒是古氏大發雷霆,咒罵了外頭的人一通,轉過頭來,又逮着姜琴娘訓斥了番,讓她無事往後莫要出府門。

姜琴娘一聲不吭應下,她這兩日過得甚是煎熬,日日擔驚受怕,只怕哪日縣衙的人就上門來拿她。

赤朱更是不濟,一連兩日高燒不退,噩夢連連,姜琴娘索性準她假,讓家人來接她歸家休養幾日。

她身邊少了赤朱,諸事不便,好在還有個叫澄琉的一等婢女,倒也沒甚不習慣的。

至于古氏那邊送來的香巧,她将人養着,不曾安排庶務,想要作甚都随便。

“夫人,您喝口參茶。”澄琉進門,将粉彩蝶戀花茶盞擱書案邊。

姜琴娘推開金珠算盤,素手揉了揉眉心,這才兩日,她那張臉竟像是生生瘦了一圈,連下颌都尖了幾分。

“外頭有何動靜?”她端起參茶,輕呷了口,神情間掩飾不住的疲累。

澄琉小心翼翼地道:“雲家人已經紮起了靈堂,可雲二爺的屍首還在縣衙,聽聞有位金鷹大人路過咱們縣,縣太爺親自去請,眼下還沒結果。”

姜琴娘心頭一窒,所謂金鷹大人,乃是脫離于朝堂,直接授命于當今天子,說是天子耳目都不為過。

金鷹所過之處,當如天子親臨。

她手顫抖起來:“金鷹大人?怎的驚動了金鷹大人?”

澄琉道:“夫人您莫不是忘了,雲家織的雲霞錦,下年會送到郡裏,有望成為禦品呈貢進京,雲家又鬧騰的厲害,縣太爺也是無法。”

是了,雲家今年織出新色澤花紋的雲霞錦,縣太爺很是看中,畢竟雲霞錦若能被挑中送進宮裏,那對整個安仁縣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耀。

“澄琉,”姜琴娘聲若輕羽,像是被吹散到半空中的蒲公英,空落落的不着地,“你出去吧,我再看會賬。”

澄琉目光擔憂,猶猶豫豫地福身,悄然退出書房,并小心掩上雕花門牖。

整個書房光影綽綽,幾不可見的塵埃順着光圈打旋,彌着析析柔光。

姜琴娘卻覺得渾身上下都冷,整個人像被丢進了冰窟裏,滅頂的無望籠罩下來,竟是沒有人能拉她一把。

她雙手捂臉,前生被人戳着脊梁骨罵命硬,她不難過;歷經三嫁,死了三任夫君,她也不怨怼;就算是整個安仁縣的人都在背後閑話,說她是白虎女,生來克夫,她更不在意。

可眼下,她真有一種走到

頭的悲涼。

世事艱難,尤對女子更是苛待,她已經很認真的去生活,為蘇家,為膝下繼子蘇重華,可老天也不見得就多善待她半分。

她抽噎了聲,眼梢薄紅,水光盈盈,那張小臉上微有濕潤,在陰影之中泛出白玉啞光,豔若桃李,秾麗明妍。

她皺起眉頭,有金鷹大人插手其中,雲鍛的死便容不得她糊弄過去,事已至此,她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總歸,她孑然一身,事情再壞,也大不過一個死字去。

想通這點,姜琴娘頓覺胸中郁氣稍解,整個人反而輕松了幾分。

與此同時,縣衙大堂裏頭,縣令蔣明遠背着手,在堂中走來走去,坐立不安。

師爺莫旬摸着唇上短須,眉頭緊鎖,不時看向大門處。

好一會,蔣明遠沉不住氣了:“師爺,你說這金鷹大人到底還來不來?”

師爺莫旬慢條斯理地端着天青色薄胎茶盞抿了口茶水:“大人昨日去請,可是見到了金鷹大人?”

蔣明遠搖頭:“不曾,金鷹大人神龍見尾不見首,神秘的很,誰都不曉得他是什麽身份,我只在驿館留了口信,按理應該能收到的。”

聞言,莫旬眉目舒展:“大人莫急,興許金鷹大人另有要務在身,此等小案還不屑來管,只要這半日金鷹大人不來,雲鍛之死,大人該怎麽查還怎麽查。”

蔣明遠表情難辨,金鷹大人路過安仁縣,他唯恐哪裏沒做好,就跟屁股底下紮了跟繡花針一樣。

“不成,不成,今日金鷹大人不來,明日我就再去請,”蔣明遠固執已見,心裏頭打着小九九,“金鷹大人上達天聽,若是能瞧上一眼雲家的雲霞錦,萬一記在了心上,陛下面前提上支言片語,那也是好的。”

莫旬笑了,拱手道:“大人英明。”

兩人正話間,有衙役沖進來,語無倫次的道:“大大大人,外面面面有……有……”

蔣明遠精神一震,和師爺莫旬對視一眼,兩人腳下飛起,幾步跑到大堂外頭,恰見一銀頂皂色蓋帏的官轎初初停下。

一只骨節勻稱,修長無繭的手緩緩撩起棉簾,緊接着是玄色錦緞為面,鞋幫金線紋祥雲的軟靴踏了出來。

縣令蔣明遠和師爺莫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兩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官轎。

鴉青色斜襟寬袖錦衣,袖有銀線滾邊,束墨玉帶,前襟金龍暗紋,袍擺更是用暗金描展翅金鷹,銳利鷹眼,鋒銳鷹爪,威嚴逼人。

蔣明遠心頭一突,不敢看來人正臉,趕緊正了正官帽,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彎腰見禮:“下官安仁縣縣令蔣明遠,見過金鷹大人!”

師爺莫旬跟着在後頭,那腰彎的比蔣明遠還低。

玄色軟靴駐足,蔣明遠頭一回發現,那軟靴尖上嵌着一小搓短短的鷹羽,色澤黑亮,被打理得整整齊齊。

“蔣大人不必多禮,溺亡屍首在何處,本官另有要事,耽擱不得。”

低沉微啞的嗓音帶着陳釀的醇厚,像一樽瓊漿,既是清冽又很貴胄。

蔣明遠慌忙擡頭,這一擡頭,他就愣了。

站他面前的金鷹大人,身量修長如竹,比他高出半個腦袋,臉上戴着一張鷹頭金面!

那金面很是奇特,開的眼縫狹長,有兩羽分飾鬓邊,尖銳的鷹喙擋住鼻梁,只露出飽滿唇形和線條冷硬的下巴。

蔣明遠心肝顫了幾顫,生出微末悔意來,也不知将金鷹大人引來,到底是福還是禍。

他硬着頭皮,伸手虛引:“天氣燥熱,屍首已在大堂,不然大人先到偏廳裏頭吃盞涼茶解暑祛乏?”

鷹頭金面下的星目微眨,點漆瞳孔映出清清冷冷,穿堂風過門掠起,那身鷹紋袍裾翻飛獵獵,恁的肅殺仄人,叫人不敢直視。

蔣明遠冷汗涔涔,渾身發抖,悔不當初。

那張厚薄适中的飽滿雙唇微微抿起,帶出惑人的弧度,所有人就聽他說:“一條人命,原來抵不得一盞涼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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