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抱個滿懷

“一條人命,原來抵不過一盞涼茶……”

分明是輕風細雨的口吻,入了縣令蔣明遠的耳,卻無異于閻王在催命!

他雙膝一軟,抖着手噗通一聲就跪下了:“大人饒命,大人饒命,下官知罪!”

金面威儀,映着日光,竟有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壓迫感。

“你的命,值一盞涼茶罷了,本官可沒功夫計較。”金鷹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拂袖率先進了縣衙。

師爺莫旬将戰戰兢兢的蔣明遠扶将起來:“大人,趕緊的。”

蔣明遠撚起袖子擦了擦額頭冷汗,不得不硬着頭皮跟上去。

金鷹步子邁的極大,蔣明遠提起袍裾,小跑着才堪堪跟上。

兩人進了大堂,衙役分列左右站地筆直,各個繃着臉目不斜視,甚是威嚴。

金鷹掃了眼,下令道:“閑雜人等,統統出去!”

蔣明遠連忙揮袖子趕人,不多時,整個縣衙大堂就只剩他和金鷹。

金鷹适才踱步到雲鍛屍首面前,那屍首被白面蓋着,一股子難聞的屍臭味,十分反胃。

蔣明遠臉色發白,心頭嘔意翻滾,他不敢靠太近,可又不好離遠了,只得站在一丈開外。

“大人,仵作此前驗過一次,說後腦勺的傷是致命傷。”蔣明遠小心翼翼地道。

金鷹蹲身,兩指揭開白布,他仿佛聞不到那股屍臭味,沒有絲毫避諱。

蔣明遠慌忙雙手奉上素紋絲帕,金鷹接過覆手上,他掰住屍體的下颌,扭過頭看了看後腦勺,跟着又細細檢查了全身。

須臾,金鷹扔了絲帕:“可還有其他線索?”

蔣明遠恍然一聲:“還有一張絲帕,當時被死者捏在手裏。”

說着,他讓師爺莫旬将物證呈上來。

潔白紋繡七弦古琴圖紋的絲帕靜靜躺在木質托盤裏,那針腳細密,上下平針,簡單幾下勾勒出水墨古琴的模樣,既素雅又婉約,顯然是女子用的。

金鷹挑眉:“女人?”

莫旬斟酌開口道:“回大人,除此絲帕,死者溺水的地方還有塊沾染了血跡的石頭。”

蔣明遠接口道:“對,所以下官推測死者應當是先被人用石頭砸了後腦勺,瀕臨死亡,後被推下雙月湖,才致溺亡,這絲帕主人約莫就是兇手。”

金鷹不可置否,他撩起點袖子,轉了圈沒找到淨手的地方。

莫旬機靈:“大人,這邊偏堂細談。”

金鷹跟着出大堂,在門口淨了手,才慢條斯理地道:“絲帕繡工紮實,面料也不多見,主人的名諱應該和琴有關,但要說她是兇手,為時過早。”

這話一落,蔣明遠和莫旬對視一眼,兩人表情都有些不對了。

金鷹站在廊檐下,他背着手,并未在意。

那張鷹頭金面,金光滟潋,讓人看不見任何表情。

“後腦勺不是致命傷,”他口吻無波,公事公辦,很是鐵面無私,“先找到絲帕主人,兇手另有其人。”

蔣明遠恍然,連連附和:“是,大人睿智,大人英明,下官茅塞頓開。”

金鷹哼笑了聲,嘴角微勾,嘲弄譏诮:“爾等吃着皇糧,拿着俸祿,當為陛下、為黎民百姓分憂解難,蔣大人莫要整日喝涼茶。”

蔣明遠修愧難當:“下官受教,下官受教。”

金鷹睨着他,那身玄色金鷹制式朝服,不怒而威,讓人瞥一眼就心生敬畏。

“本官還有要事再身,恕不奉陪。”金鷹丢下這句話,擡腳就要往走。

“大人,金鷹大人,”蔣明遠慌忙上前,從袖子裏摸出個錢袋子恭恭敬敬地送過去,“這是供錢,望大人笑納。”

大殷有律,直授皇帝的金鷹,不出朝入堂,不問三省六部,不管朝政庶務,故而也無俸祿可言。

是以,若京外私請金鷹出手,當奉上供錢,以示辛苦慰勞。

曾有朝臣質疑,金鷹收取供錢,若是起了貪墨之心,徇私舞弊,當如何監管。

卻不想皇帝只一句:“金鷹所過之處,當如朕親臨,朕會貪墨?”

從此以後,整個大殷誰人不知,皇帝的金鷹,那才是真得了天子的信任,誰都及不上。

蔣明遠心頭惴惴,冷汗濕了鬓角,也不敢擡手擦一下。

他只看見一只修長骨節勻稱的手伸過來,接了錢袋。

他大大地松了口氣,露出笑容:“不知大人還會在安仁縣停留幾日?大人若是不急,興許這案子下官還要大人多多指點。”

蔣明遠懷着什麽樣的心思,金鷹清楚的很。

他并不答,掂了掂錢袋,從裏頭撚起一錠五兩銀子,其他的悉數抛還給蔣明遠。

“五兩,足夠。”這五兩他受的心安理得,本是不想搭理蔣明遠,然才走出沒兩步,金鷹似乎想起什麽,又轉頭回了句,“若有難處,盡管來尋本官。”

這就是約莫會長時間呆在安仁縣了!

蔣明遠呆了呆,竟是有些反應

不過來,師爺莫旬拿手捅了他一下。

彼時,金鷹已經上了官轎,四名短打衣襟的漢子立時起轎,半點都不耽擱。

蔣明遠嘆息一聲,一張臉愁成了苦瓜:“師爺,金鷹大人不走,我這心裏不踏實啊。”

莫旬摸着短須,思忖片刻道:“大人,興許這是一個機會!”

聽聞這話,蔣明遠一愣:“金鷹大人上達天聽,深的陛下信任,我若是幹出一番政績,金鷹大人必然曉得,那就等于陛下也是知道的。”

說着,蔣明遠忽的興奮起來,他搓着雙手,眼睛發光:“師爺,咱們就從雲鍛之死開始!”

莫旬含笑點頭:“大人說的是,雲鍛的死,咱們不僅要好生查,還要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這案子破得漂漂亮亮的!”

“大善!”蔣明遠哈哈大笑起來,一瞬間鬥志昂揚,分外精神。

皂色蓋帏的官轎內,搖搖晃晃,窗牖邊的青藍色棉布随着起伏律動,隐約的光線偷瀉進來,照亮一隅。

五兩銀錠芒光點點,那種色澤,柔和不刺眼,竟是格外讓人着迷。

“呵,”金鷹輕笑了聲,他指尖轉着那銀錠,顯然十分高興,“五兩,今年的份例還差十兩就夠了。”

臉上帶着鷹頭金面興許不太舒服,他擡手往鬓角輕輕一扣,那金面吧嗒落下,露出一張清隽如月華的臉來。

金鷹原不是別人,赫然正是楚辭!

他單手支在窗牖,撐着下颌,眉心的一豎紅紋在明滅不定的光影中,帶出莫名的神秘惑人。

“雲鍛?絲帕?琴?”他皺起眉頭,自言自語。

不期然的,楚辭忽然就想起姜琴娘來,雲鍛死的那日,也正是他邀約她在榴花林見面的日子。

随即,他搖頭,又覺得不太可能,世間哪有那般巧合的事?

正這樣想着,餘光不經意一瞥窗牖外頭,楚辭就晃見了蘇家府門。

他眸光微閃,爾後道:“找個安靜的地方停轎。”

轎夫無一不應,轉進僻靜巷子裏,恭敬地撩開棉布轎簾。

楚辭擡腳出來,他那一身玄色金鷹紋的朝服已經脫了,連同鷹頭金面一起疊放整齊地擱轎子裏。

此時,他一身青衫,半舊不新,可被銅壺熨燙的服帖,幹淨整齊,還算體面,并不寒酸。

他撣了撣袖子:“你們自行回驿館。”

轎夫拱手彎腰:“喏,大人。”

楚辭等轎夫擡着官轎走了,他又在巷子裏站了會,才慢吞吞地出來往蘇府去。

這廂的蘇家,姜琴娘頭暈腦脹的從書房出來,她揉着眉心,走在回廊間,搖搖晃晃的差點平地摔跤。

澄琉放下手中清掃活計,趕緊過來扶住她:“夫人,您臉色很是不好,可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姜琴娘擺手:“什麽時辰了?”

澄琉道:“目下接近午時,重華公子那邊,婢子已經安排了飨食,夫人不用擔心。”

姜琴娘點了點頭,她吩咐道:“把書房裏的賬冊拿上,我該給老夫人那邊回禀一聲。”

蘇家裏外大小庶務都是姜琴娘在理着,她不僅要操心一家中饋,還要分心蘇家外頭的買賣生意,同樣的,每次清算賬冊後,她都需要事無巨細的跟老夫人支會。

澄琉嘆息一聲,她家夫人進府不到三年,為蘇家那是操碎了心,可誰都看的出來,老夫人并不信任她。

一路到福壽堂,姜琴娘四肢乏力,她摸了摸額頭,冰冰涼涼的,也不像是受寒,索性便不在意。

她穿過紅柱廊檐,見有婢女端着茶水瓜果進進出出。

“老夫人有客人在?”她低聲問了句。

不等澄琉回答,她剛準備進門,就同廳裏往外走的人撞了個滿懷。

“夫人,小心!”澄琉條件反射拽了她一下。

姜琴娘眼前一陣發黑,她還還沒來得及擡頭,鼻尖就率先嗅到一股好聞清淡的青草根香味,像是春天的氣息。

“夫人,失禮了。”仿若金器銀器相互撞擊的疏朗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這聲音……好熟悉!

她才這樣想着,意識驀地陷入黑暗,整個人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夫人!”澄琉驚愕,正欲伸手去扶。

然,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

楚辭想都不想,雙手一攏,微微彎腰,就将暈厥在面前的姜琴娘攬了起來。

軟軟的,香香的,又嬌又小,他恰好能抱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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