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情有義

蘇家布帛坊的對門,便是雲家的錦繡坊。

朱紅門牖大開,火光映照過來,将站在門裏的兩人面容照的清清楚楚。

“呵,”其中一人輕笑了聲,那人長着一張陰柔漂亮的臉,長眉鳳眼,挺鼻薄唇,過分雪白的臉上,細致的幾乎看不到毛孔,“姜氏倒是要財不要命了,比男人都還有氣魄。”

“是,四爺說的是,可到底是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比不得四爺成不了氣候。”另一人穿着寶藍色衣衫,點頭哈腰,滿臉讨好。

雲四爺雲泱是蘇家排行最小的一位,他和雲鍛、雲練都很不一樣!

雲鍛此前操持的都是安仁縣裏的買賣,雲練就不曾掌權,而雲四爺雲泱則是管着縣外的所有買賣,說是雲家的當家人都不為過。

雲家今年新織出的雲霞錦,便是雲泱從倭國那邊得到的技藝,本是準備讓雲家更進一步,和京中宮裏頭攀上關系,誰曉得雲鍛一死,雲練又自毀雲家名聲,此遭幾乎斷送了雲家的整個前程。

且這雲泱還有個同胞姊妹,喚雲雒,天生極擅女紅,師從宮廷繡娘大家,她的繡品在安仁縣已經到千金難求的地步。

有傳言,今年她會帶着雲霞錦進宮,甄選宮廷繡娘。

雲泱鳳眼微眯,狹長的眼線帶出淩厲的感覺,身邊的王管事根本不敢擡頭多看一眼。

“可惜是個寡婦,又還克夫,不然這樣的女人娶進咱們雲家,何愁家業不興。”雲泱今年也才二十出頭,他見過姜琴娘,相貌身段都堪稱極品,奈何身份上不得臺面。

王管事想着死了的雲鍛,還有至今都還癱在床榻的雲練,整個人憷的慌。

“四爺,這姜氏命硬的很,跟她沾邊的男人都沒好下場。”他是生怕雲泱步後塵。

雲泱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他手裏晃着把折扇:“你當我是雲鍛和雲練那等色令智庸的蠢貨?”

管事幹笑兩聲,不敢再說了。

雲泱視線落到蘇二爺蘇航身上,輕蔑一笑:“除了姜氏,蘇家不足為懼。”

王管事笑看對面熊熊燃燒的烈火,臉上同樣帶出鄙薄來:“姜氏沖進火裏,兇多吉……”

他話還沒說完,陡然睜大了眼睛,正正看着姜琴娘被個身形修長的男子抱着從烈焰之中沖了出來。

他嘴巴還張着,驚訝地合不上了。

“啪”雲泱合上折扇,目光鋒銳,“那男人是誰?”

王管事搖頭:“不曾見過。”

雲泱冷笑:“能不顧生死的幫姜氏,你們竟然不曉得,給我查!”

雲泱心頭是如何想法,旁人不曉得,便是姜琴娘在出來的剎那,敏銳地看見了錦繡坊裏雲家的人,她也沒在意。

蘇航面容僵硬,他好像想笑一下,然而扯出來的,卻是皮笑肉不笑。

他反應很快,連忙上前,嘴裏假惺惺的問:“大嫂,大嫂你可出來了,你要有個萬一,我如何同大哥交代啊?”

姜琴娘瞥他一眼,從楚辭懷裏抽離,并站遠半步,她身上裙裾焦黑,臉上一股子熱燙,像是皮肉都被烤焦了一般,就是青絲都多有泛黃,一張小臉髒兮兮的,很是狼狽,到底人還是安全無虞。

反觀楚辭就要慘一些,後背鴉發不知何時被燒了一撮,袍擺上甚至還有火星,他一直護着姜琴娘的手,不着痕跡的往後背過去,将緋紅起泡的手背藏了起來。

姜琴娘松了口氣,眼波流轉,上下掃了楚辭,見他也無礙,一顆心才落到實處。

蘇航還在說着:“大嫂,往後莫要如此莽撞。”

姜琴娘抱緊懷裏的月華錦,黑眸深邃地鎖着蘇航,她也不說話,抿着丹朱紅唇就那樣看着他。

蘇航心頭一突,踟蹰道:“大嫂?”

姜琴娘驀地開口:“是守夜夥計睡着了,坊裏才燒起來的?”

蘇航點頭,心思急轉:“大嫂放心,我一定嚴懲那夥計!”

他說的惡狠狠的,眼睛都紅出血了,顯然也是痛心疾首的模樣。

姜琴娘點了點頭,旁的她并未多說:“目下是你在管着印,我先回府了。”

這麽會功夫,她徹底冷靜下來,回頭看了看煙塵烈火中的布帛坊,火光沖天,照亮半邊蒼穹。

縣衙也有人過來問詢,未免火勢蔓延,整條街上的百姓和衙役都行動了起來。

人漸漸多了,姜琴娘覺得很累,她不想再呆下去,将唯一一匹月華錦交給赤朱收好,上了馬車回蘇府。

蘇家,古氏已經得到了消息,她正準備出門,就和進門的姜琴娘遇上了。

古氏見她那一身狼狽和髒污,握着拐杖的手一抖。

姜琴娘朝她見禮,用一種淺淡的口吻說:“老夫人,布帛坊走水,庫房裏的布匹全燒沒了,扶風先生幫着我就搶出了一匹月華錦,其他的沒了。”

古氏搖搖欲墜:“怎的就走水了?”

畢竟布帛坊是蘇家來安仁縣之時,開的第一家布莊,這麽多年就沒

出過差池。

姜琴娘搖頭:“二叔說是守夜夥計打了瞌睡,碰倒了油燈。”

古氏難以置信,她頭一個反應就是不相信,可這話是從蘇航嘴裏說出來的,不相信那又如何?

姜琴娘又說:“二爺為方便,将下年所有的布料存貨都堆放在庫裏,目下全燒毀了。”

“铛”古氏手裏的拐杖落地:“什麽?下年全部的布料存貨?”

姜琴娘點頭,她垂下眼睑:“是,所有的布料。”

古氏抖着手,她一把抓住姜琴娘手:“那下年沒有貨可賣,蘇家怎麽辦?蘇家怎麽辦?”

姜琴娘火裏走了一遭,臉上和手上的皮本就有些烤傷,粉紅粉紅的,還火辣辣的痛,此時被古氏那樣用力掐着,她當即就忍不住痛呼了聲。

楚辭上前半步,剛想擡手擋古氏,他似乎想起什麽,眼神微動,又站住了腳。

古氏一徑的問:“琴娘,蘇家是不是完了?”

姜琴娘接連抽了幾口冷氣,她忍着道:“老夫人,我不知道,我已經交出了印,這段時間并沒有管買賣,不清楚二叔和三叔是不是有變動。”

“你怎麽能不知道?”古氏聲音尖利起來,“你在怨我讓你交出印是不是?”

姜琴娘心起煩躁,手痛得不行,她手腕翻轉甩開古氏的手:“老夫人,一應事由您還是等二爺回來再論,我和扶風先生沖進火裏,這會儀容不整,容我們先下去梳洗一番。”

說完這話,她不管古氏是不是同意,領着人直接進了門,不看古氏臉色。

古氏想說什麽,然嘴皮抖了兩下,又咽了回去。

她沉吟了會道:“白姑,去讓老二回來,也把老三找回來,半個時辰後,所有人福壽堂來!”

白姑應下,曉得這事嚴重,連忙去尋人了。

只是走之前,她還不忘在古氏面前嘀咕了句:“老夫人,扶風先生可真是有情有義,連命都不要了也要幫着大夫人,這種男子當真世間少見。”

古氏面容一沉,她這回沒應和白姑,而是撿起拐杖猛地朝她打去:“我蘇家都到生死存亡之際,你還敢在我面前嚼舌根!”

白姑臉色大變,連忙告饒:“老夫人,老奴說錯話了,老奴自打嘴巴。”

“滾!”古氏雙目一瞪,法令紋深刻又威嚴。

白姑慌忙滾了,不敢再挑撥是非。

古氏站在蘇家門口,她目光沉沉地看了看汀蘭閣方向,而後又看了看勤勉樓,那張臉上表情諱莫如深。

她十分清楚,蘇家生死關頭,正正需要姜琴娘,不管她幹了什麽,亦或想幹什麽,她都得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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