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很滿意

六七月盛夏的日光,從菱花門牖透進來,細小的微塵紛擾,沿着光柱盤旋而上,點點芒光,竟像是萬千祥瑞光帶。

姜琴娘踏進門檻來,那光帶一個拐彎,折射在她身上,逆光邊緣處鍍上一層朦光,她的身後,光芒萬丈,身前卻是暗影斑駁,明滅不定。

雲泱眯眼,側目對王管事吩咐道:“去,給姜氏找個視野最好的位置。”

王管事嘿嘿一笑,點頭哈腰應下道:“小的懂了。”

不多時,王管事來到大堂,将姜琴娘引到了正對高臺的位置,那位置還離得近,沒有遮擋,恰好能将臺上所有的一切都看清清楚楚。

姜琴娘大方落座,對旁人探究的目光熟視無睹,赤朱站在她身後,緊跟她進來的蘇三爺蘇武笑了兩聲,在她旁邊坐下了。

有機靈的夥計趕緊奉上茶水,并不敢怠慢。

姜琴娘粗粗一掃,對着蘇武給她的名單,和人對上後,她心裏就有數了。

今個來參加競買的人是很多,包括一些從前蘇家的老主顧,圍繞高臺一圈,有座位可坐的,那都是家底殷實的大主顧,其他在後頭站着的人,便是次等一些。

姜琴娘來的時候,第一匹的月華錦才開始競買,有司手裏的小錘子咚地敲下,當即就有人舉手報價。

“底價五十兩白銀,每次加價不得少于五兩。”有司聲音洪亮,震耳發聩。

“六十兩!”

“八十五兩!”

“一百兩!”

“一百一十五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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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琴娘面無表情,有蘇家的老主顧起先礙于掩面,不好大肆競買,此時氣氛一熱,也跟着開口了。

“一百五十兩!”

“一百五十兩一次。”有司拖着尾音,慢條斯理的吊着人心。

“一百五十兩第二次,還有沒有加價的,今年僅此五匹月華錦,想要的趕緊。”有司喊了第二次。

須臾,沒有人競價,終于,有司喊了第三次:“一百五十兩第三次,成交!”

“咚”一錘定音,買賣成了。

有司臉上帶起了笑:“恭喜這位爺,以一百五十兩奪得這匹月華錦。”

當即就有婢女抱着那匹月華錦送過去,娉婷窈窕,一張秀色小臉映着流光錦緞,奪人眼球。

“慢着,”一直沒動靜的姜琴娘慢悠悠地開口了,“我這裏有句話想說。”

大堂裏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二樓的雲泱,還有那剛買了月華錦的主顧。

姜琴娘先是看了雲泱了一眼,迎着他的挑釁,認認真真的對那主顧道:“諸君皆知,唯有我蘇家才能織出月華錦來,雲家這月華錦是什麽來歷,大家可以猜測一下。”

“月華錦每年産出有限,故而一直受大家的追捧,我也不瞞各位,今年的月華錦,确實只有七匹,而這七匹都在雲四爺手裏,我蘇家沒有。”

“今個的競買,秉着公平公正,諸位可以放手一搏,但是……”

說到這,姜琴娘眸光陡然淩厲起來:“今個競買到手的各家老爺,明年後年或者大後年,以後蘇家每年的月華錦,再無任何購買資格!”

這話一落,衆人嘩然,就連起先競到手的那主顧也是猶豫了。

姜琴娘認識他,還頗為熟悉,畢竟每年的月華錦這人都是在蘇家買的。

只見那人觍笑道:“蘇大夫人,您這是何必呢?您自個也說了,蘇家今年已經沒有月華錦了。”

姜琴娘輕笑了聲,紅唇嫣然,梨渦乍現:“我也說了,今個你們放心大膽的買就是,雲家的生意我還幹涉不了,不過我蘇家的買賣,我自然能做主。”

話下之意,她說不賣就不賣。

“本來麽,”她又輕飄飄地補充了句,“我還準備在年底砸銀子進去加大産出,給各位老主顧便宜幾個利,畢竟,是我蘇家今年織少了,連累大家夥沒好錦緞用,雖是不愁賣,可我姜氏良心過不起。”

這一番話,連消帶打硬是讓人生不出火氣來。

那老主顧當即擺手:“算了,我不買了,我等蘇家明年的月華錦。”

他站起身到姜琴娘面前拱手:“蘇大夫人,明年您可得給我留上幾匹,我先定了。”

姜琴娘臉上的笑意真切了幾分:“好說,一定一定。”

那老主顧竟是當場就離開了,這場競買他也不參加了。

有一就有二,緊接着又有幾個同蘇家交好的主顧拱手離開。

二樓的王管事急的上火:“四爺,您看這可如何是好?不然小的将那姜氏趕出去?”

出奇的,雲泱不僅不生氣,他居然還笑了。

“啪啪啪”三聲撫掌,将衆人的目光引向二樓。

雲泱笑着道:“既然蘇大夫人說了句,那麽我也說一句。”

姜琴娘皺起娥眉,不曉得雲泱葫蘆裏買什麽藥,蘇武拿手擋在嘴邊,頭湊過來道:“大嫂,這厮滿肚子壞水,一準又想

使壞。”

“月華錦,在今年以前都是蘇家獨産,我也不瞞各位,這幾匹月華錦我是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今日競賣是其次,最為主要的,我還是想看看月華錦獨特在何處,能否取長補短,改進我雲家的雲霞錦。”

雲泱說的頭頭是道,很是有道理的模樣。

姜琴娘心頭卻是湧起不安,蘇家的月華錦如此織造出來的,其實她自己都不清楚。

蘇大公子還在世之時,她問過,當時蘇大公子神秘一笑,只道:“月華錦的秘密,不在蠶繭不在絲上,便是旁人想剽竊,那也是竹籃打水。”

這麽多年,她也就信了這話,雲家多次向打探,她都沒放心上。

可目下,她就有些不确定了,畢竟雲泱不比雲鍛和雲練那種蠢貨,這人有手段,有心計,關鍵還心狠手辣。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雲泱還在繼續說,“我雲家織女日夜琢磨,已經瞧出月華錦端倪,明年邊可産出,到時,咱們安仁縣就有兩家可供應月華錦,可以讓更多的人穿上月華錦縫制的成衣。”

聽聞這話,姜琴娘臉色一變,她盯着雲泱,似乎想分辨他話中真假。

然雲泱臉上笑意不變,壓根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反倒底下心有猶豫的主顧,這會沒了後顧之憂,畢竟往後不能在蘇家買月華錦,這不還有雲家的。

競買繼續,有司抓緊時機,轟熱氣氛,又開始有條不紊的喊起來。

周遭人聲鼎沸,競買之聲不絕于耳,可姜琴娘仿佛聽不到般,她只眯着眸子看着雲泱。

蘇武急得不行,他再是沒腦子,也曉得雲泱那話的嚴重性。

月華錦是蘇家的根本,若是被雲家學去了,那蘇家往後還怎麽混?

“大嫂,快想想法子,咱們不能讓雲家得逞。”蘇武拽了拽姜琴娘袖子。

姜琴娘抽回袖子,淡淡的說:“沒有法子可想。”

蘇武咬牙:“不然咱們告雲家,就告他們偷咱們蘇家的祖傳寶貝。”

姜琴娘搖頭:“證據呢?雲泱得到這幾匹月華錦的手段雖然卑劣了一些,可他若一口咬定是買的,誰能拿他怎麽樣?明年雲家出了月華錦,那也是雲家織女自個琢磨出來的,何來偷盜一說?”

“那就真的沒辦法了?”蘇武這會清醒的不得了,畢竟他比老二蘇航好一些,知道蘇家完了,他就沒靠山尋花問柳,也沒銀子花了。

姜琴娘嘆息一聲,看着又有兩匹賣出去的月華錦:“目下是……”

“這麽熱鬧,是在做什麽?”

冷不丁喧鬧的競買聲音裏,插入一聲冰淩入水的清涼之聲,清隽疏朗,猶如金銀玉器相撞。

那聲音分明是不大的,可是卻讓所有人都聽見了。

頓時,大堂裏頭有一瞬間的安靜。

所有人回頭,就見門牖大門邊,走進來一通身玄色繡金色展翅雄鷹制式朝服,臉覆尖銳鷹喙的金面具的男人。

修長如玉的身形,踩着光影步步走來,那身氣勢巍峨磅礴,叫人望而生畏。

雲泱眼瞳驟然緊縮,連忙從二樓下來,老遠就拱手恭敬的道:“草民拜見金鷹大人,不知金鷹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金鷹大人?

衆人驚訝不已,畢竟金鷹大人就是當今陛下行走在民間的耳目,衆人皆知,可卻鮮少有人能親眼見到。

如今這臉覆金鷹面具的人就是金鷹大人?

衆人回過神來,跟着此起彼伏見禮:“草民等,見過大人。”

姜琴娘也是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金鷹大人在雲鍛那長公堂案後,離開了安仁縣,如今一見,才曉得這人根本就沒走。

她也是趕緊起身,跟随衆人見禮。

金鷹驕矜地點了點頭,看了高臺上一眼,淡淡的問:“那是什麽?”

雲泱回道:“回大人,是草民鋪子裏今個在搞競賣,有幾匹難得的月華錦。”

金鷹背着手踱着步子走過去,所過之處,衆人自發讓出道來,仿佛潮湧退卻。

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擇的方向走近高臺駐足後,剛好就站在姜琴娘面前。

姜琴娘低着頭,餘光一瞥,就見着金鷹腰間挂着的那枚雞蛋大小的金色雄鷹絡子。

那金色雄鷹先是用金線密密勾勒出形狀,然後沿邊剪下來,左右兩面一模一樣,縫成荷包狀,往裏塞上棉花,最後縫合,鷹爪上再墜上玄色的絲縧,精致又好看。

她輕輕勾了勾嘴角,心頭對金鷹的敬畏少了幾分。

“這就是月華錦?”金鷹問。

不等雲泱回答,姜琴娘自發說道:“回大人,這就是月華錦,錦緞以極品蠶絲織,蓋因這蠶絲很特別,所以通體呈蠶絲本來的銀色,光澤延展性極好,像是幕布蒼穹下的月華,故而由此得名。”

雲泱看了姜琴娘一眼,雲家目下織造不出月華錦,自然他便不如姜琴娘了解。

金鷹斜睨姜琴娘一眼,金面下露出來的唇角微翹,他手

摸向腰間那枚金鷹墜子,摩挲幾下,忽然說:“姜氏,你送的墜子,本官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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