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當人面對死亡的時候會想什麽?傅盈曾經看過的書上說,當臨死的那一刻,剩下的每一秒都被拉長,用來回顧活過的短短一生。

傅冉離開人世以後,他捧着這本書看了無數遍,無數次想小冉躺在病床上,在痛苦中閉眼的那一刻,她短短的十幾歲人生,夠不夠她湊齊回憶的那一秒?

但輪到自己的時候,傅盈看着眼前刺眼的光,和直沖自己而來的車,死亡的倒計時一點一點逼近,但他卻什麽都沒有想,只在身體被一陣巨力拉扯的時候,眼前突然閃過一片綠色和金色的斑駁。

他眨了眨眼睛,面前的畫面已經旋轉。

啊,想起來了。

綠色和金色的斑駁,是從前他坐在父親自行車後座上,仰頭看到的綠葉和間隙裏投下的陽光。

車鈴铛叮叮當當,他坐在後座上搖搖晃晃,手上舉着兩個冰棍,一個自己吃,一個留給小冉。

那是他童年的夏天,也是人生最安逸,也回不去的童年。

爸媽和妹妹已經在那邊團聚,現在他們是不是都在等自己?

身體重重砸在地板上,臉頰撞得生疼,眼裏頓時充滿了生理眼淚,叮叮當當的自行車鈴铛聲被恐懼的尖叫聲取代。

傅盈趴在眨了眨眼睛,眼淚同臉上溫熱的血交融着流出,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騎着自行車的父親回頭的臉被鐘秋狼狽的臉所代替。

“小盈?小盈你沒事吧?”鐘秋看見傅盈臉上的血,瞳孔微縮,捧着他臉的手有些顫抖。

傅盈從驚魂中終于回神,他感覺到腿上傳來的疼痛,不知道自己是又弄傷了哪裏,可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任由鐘秋抱着。

鐘秋見他一臉冰冷,看不出一絲劫後逃生的僥幸,心中一頓,連忙出聲問:“小盈,你說句話好不好,我很害怕。”

傅盈看着他的眼神終于彙聚不再是放空,他張口輕聲說:“我剛剛好像看見了爸爸媽媽還有小冉,我坐在爸爸的自行車上,他來接我回家了。”

“別說這些話。”鐘秋将他抱緊了一些:“身上哪裏疼?”

傅盈眨了眨眼睛,眼淚順着臉龐流下,他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腿:“小腿,感覺應該是刮傷了。”

鐘秋順着他的手看去,發現傅盈褲子撕開了一個口,露出一塊鮮血淋漓。他呼吸一頓,立刻将傅盈抱了起來朝着外面走去。

餐廳裏已經一片狼藉,玻璃渣散的到處都是,那輛沖進餐廳裏的車撞在牆上,裏面的安全氣囊已經彈出,裏面的人不知死活。

客人們已經離開,服務生們在報警,有兩個拿着毛巾迎上來,想要為傅盈纏住腿止血。

“麻煩叫一下救護車,謝謝!”

鐘秋找了把幹淨的椅子坐下,接過毛巾按在傅盈還在流血的傷口上,他有些不敢用力,害怕這次又傷到了骨頭。

傅盈從脫力的狀态裏解脫出來,扶着鐘秋的手臂坐起來了一些,清了清嗓子說:“沒事,只是劃傷了皮肉,裏面的骨頭沒事。”

“先別亂動,救護車馬上就來,救護車馬上就來了。”鐘秋緊緊抱着傅盈,嘴裏翻來覆去念念有詞,身體甚至在顫抖。

他的情緒通過體溫和衣料的摩擦傳遞過來,耳邊反複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擁有依靠的感覺讓傅盈放松下來。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被保護的感覺,現在卻在自己的監視對象身上産生了依賴感,滑稽又可笑,像是整個世界都被颠倒。

“鐘秋。”傅盈突然開口。

原本在念念叨叨的鐘少爺突然安靜下來,低頭定定看着傅盈。

“別太緊張,我沒事。”傅盈笑了笑,臉頰上擦傷産生的血跡已經幹涸成褐色,他感覺到皮膚被拉扯,但依舊說着:“如果不是你拉我一把,我現在已經已經死了,謝謝你。”

或許是吊橋效應,又或者只是他想,傅盈伸出手貼上鐘秋的臉,輕輕捏了捏說:“笑一個呗,我都死裏逃生了。”

鐘秋臉上擠出一個笑來,但卻比哭還難看。他猛地将傅盈抱緊,沾着血的白毛巾掉在地上,而他的臉深埋進傅盈的肩膀裏。

“不會再有這種事了,我發誓,不會再有了。”鐘秋喃喃說着,傅盈卻還在安慰:“這不是你的問題,知道嗎?”

鐘秋頓了頓,輕聲說:“是我的問題,如果我不帶你今天出來吃飯,好好呆在家裏,怎麽可能會出現這種事情?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問題。”傅盈提高了音量,看着鐘秋嘆了口氣,伸手摸着他的臉溫聲說:“你不要把什麽問題都攬到自己的身上,這不是你的錯,知道嗎?”

鐘秋張口想要說話,卻又被傅盈伸手捂住了嘴。

“你是個好人。”傅盈輕聲說:“你總是在自責,不要這樣。不管是阿姨的事情,還是剛剛發生的事都不是你的錯。”

鐘秋閉着眼搖頭,傅盈卻恍若未見,依舊說:“你不是阿姨的拖累,也不是害我受傷的人,你也是受害者,你不是加害者,知道嗎?”

捂着嘴的手慢慢被拉下來,鐘秋的聲音有些沙啞:“明明是你受驚受傷,為什麽卻在反過來安慰我?”

“因為你看上去比我還要難過。”傅盈笑了笑:“忍不住安慰你,總覺得難過的表情不應該出現在你的臉上。”

鐘秋愣了愣,突然低下頭:“你怎麽,和我媽說同樣的話?”

“是嗎?”

“她快走之前,回光返照整個人非常精神,她跟我說,人生有開始就有結束,只是結束的方式不同。說我一出生就擁有了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東西,所以我應該快樂,難過的表情不應該出現在我的臉上。”

傅盈頓了頓:“她只是想讓你開心一點,別太難過。”

“一出生擁有了別人一輩子無法擁有的東西,但卻失去了別人都擁有的母親,我似乎也不比他們幸運多少。”

鐘秋苦笑一聲:“究竟是應該快樂,還是悲傷呢?我弄不明白。”

傅盈拍着他的後背:“我只是不想你總是因為一些事責怪自己。”

這不一樣,鐘秋想說這場他早就知道卻沒有阻止的車禍和自己母親的逝世不一樣,但傅盈的安慰和背後輕撫的手,讓他無法也不可能将這些說出口。

一旦出口,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雖然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起碼時間所在的現在,他不想失去懷抱裏的這個人。

他抱緊了傅盈,聽見由遠而近的救護車聲,輕聲說了一聲對不起。

可醫護人員已經推着擔架過來,吵鬧聲中傅盈并沒有聽見鐘秋說了什麽,他被小心放在擔架上推走,鐘秋跟在後面上了車。

“店裏的事……”

鐘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別擔心,我已經叫馮慶過來處理了。”

傅盈點了點頭:“那個開車的人還活着嗎?”

“不知道,我沒注意,但是剛剛服務生把人拉出來的時候,我看他頭上都是血。”鐘秋道。

傅盈沉默下來,開始想這是一場意外還是一場陰謀。

車是直沖自己來的,顯然目标就是自己。但從前的接過的活都收尾地十分幹淨,不可能有人還想找自己的麻煩。

那是最近得罪了什麽人嗎?

傅盈想了一陣找不到頭緒,倒是眉頭皺起讓鐘秋誤以為他腿疼,又伏在自己身邊安慰了許多,讓他又分散了注意力。

醫院很快就到,傅盈進了包紮室裏處理,鐘秋給他去交醫藥費,崔月安看完傅盈的情況就去找鐘秋。

兩個人在醫院的走廊裏相遇,崔月安看着他表哥沾着血跡的白襯衣忍不住挑眉。

“他怎麽樣了?”鐘秋問。

崔月安:“沒事,皮肉傷而已,就是有一道傷口比較深,可能需要縫針。”他抱着手臂嘆了口氣問:“為什麽這麽着急。”

“什麽為什麽?”鐘秋看他。

崔月安盯着他一陣,聳了聳肩:“行吧,那我換個問題,你看見他受傷,現在後不後悔?”

鐘秋沉默了一陣,捏着手裏的收據晃了晃,組織了半天的語言,然後道:“後悔,後悔當時應該再準備好一點,不應該讓他受傷。”

“這個時候還說謊?”崔月安壓低了聲音:“是個人都能看出你現在多着急,別再騙人了,你就是喜歡上他了。如果你不喜歡他,你看見車撞過去,你會伸手嗎?”

鐘秋冷靜說:“我沒有否定我對他有好感。”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呢?向傅盈坦白?”崔月安追問。

鐘秋越過他往前走:“走一步看一步,如果這一次能讓他和鐘煦劃分清楚,那麽我騙他一輩子也沒關系。”

崔月安追上他的腳步,低聲說:“這太冒險了。”

“只有冒險的人才能贏。”鐘秋看了他一眼叮囑,“待會見到他就不要亂說了。”

兩個人回到傅盈在的病房,一推開門,鐘秋就看見傅盈正盯着牆上的鏡子發呆,準确說是盯着鏡子裏他身上的外套發呆。

鐘秋的心一提,立刻問:“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傅盈皺眉看向他:“我剛剛想起我穿着你的外套,那麽那輛車會不會是沖着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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