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小醜

喬伯翎輸了,一敗塗地,心神俱喪。渙散的瞳眸似盲,沒有焦距,看不到也聽不見喬繆熙的嘶喊咒罵。

那一個滑稽裝扮的熊貓人顯然對喪失了鬥志的手下敗将全無興趣,連炫耀勝利的宣言都懶得多表幾句,亦不顧地上意識不明的手下,徑直過去解了喬繆熙身上的束縛,想要将她帶離。

然而面對包裹在毛巾卷裏的槍/口,喬繆熙意外抛棄了所有的懼怕,發了狠,要與眼前這人魚死網破。

小女子合身撲到毛絨絨的布偶套裝上用力将他撞翻在地,随後手錘腳踢,也窮兇極惡地張嘴撕咬,徒然地對綁匪施加自以為最嚴重的攻擊。她傷心地哭泣,跨座在偶人肚子上口齒不清地罵:“兇手,殺人犯,王八蛋,畜生!你畜生不如!為什麽要打死周擎?你怎麽可以殺了他?把他還給我們啊!壞蛋,你去償命,去閻王爺那裏把他換回來。你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

熊貓偶人卻沒有死。不會死。也不還手防禦,莫名其妙地仰躺在地上任打任罵,俄而竟咯咯癡笑起來。

笑聲更激怒了喬繆熙,她摸索到頭套下的脖頸,開始用雙手掐他的咽喉。又怯懦于親手殺人取命的恐怖,哆哆嗦嗦力有不逮,便一手卡住綁匪咽喉,另手胡亂去扯他的頭套。

只是真面目揭開,直驚得小女子肝膽俱裂,一聲慘叫翻倒在地。

她抖着唇搖着頭挪動雙腳直向後蹭,不肯置信。

地上的人摘下了變聲耳麥随手掼到遠處,兀自瘋瘋癫癫地笑,汗流浃背,淚流滿面。

“咔、咔——嗬——”喬繆熙窒息般結舌了許久,終于倒吸口涼氣,再垂死般吼了出來,“為什麽——”

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為什麽不惜雙手染血?為什麽,你是唐映山?

唐映山慢吞吞坐起來,宛若老者遲暮,此身已不堪歲月重負。

“因為我想你跟我走,完完全全地,只屬于我。”他笨拙地側翻過身,手腳并用向着喬伯翎爬過去,最終停在周擎身前,毫無戒心地把槍擱在了地上。穿着厚重的絨毛套裝令他做任何事都十分吃力,半身越過周擎夠到喬伯翎,花了足有三分鐘才為他的手腳都松了綁,最後癱坐下來氣喘籲籲,不想再動。

喬伯翎也沒有動,依舊失神地歪躺在周擎身邊,眼角淌淚,唇畔帶血。

“你看看我這人得是多廢物!就連演個罪犯也能前功盡棄,最後真成罪犯了。是不是很可笑?”唐映山拾起腳邊的槍捧在手裏摩挲,情緒古怪,自言自語絮絮叨叨。

“原本我只想,如果你選丫丫,周擎應該會識趣自己滾蛋;如果你選周擎,那我就有足夠的理由和立場把丫丫帶走,從此跟喬家跟你斬斷一切聯系,只做我一個人的小姑娘。可是你不選。你偏偏不選!為什麽不選,啊?伯翎,你為什麽不跟着我的劇本走?為什麽想要兩全?為什麽這種時候還能冷靜分析我邏輯上的漏洞?你為什麽不去繼續讀你的書當一個科學家,把丫丫丢給我?你這麽偉大叫我怎麽趕得上?我要怎麽做才能把你從丫丫眼裏抹掉,哪怕就一天一小會兒,能多看見我一些,能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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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映山掩面啜泣,但聽起來又好像是桀桀的怪笑,仿佛陡生了複數的人格,一人神魔。

他放下淚水沾濕的雙手,仰面向上宛似忏罪祈恕,對着看不見的神靈坦白。

“我不知道幾時開始起心思就變了,不再跟過去一樣追着嚷着要認妹妹。那時候多幹淨,大家都是獨生子女,就你能有妹妹,我說好兄弟褲子可以分一半,妹妹也得分我一半。你還踹了我。

“叔叔阿姨開玩笑要認我當幹/兒子,丫丫就名正言順是我妹妹了。我沒有敬過茶拜過禮,可嘴裏頭一直叫幹/爹/幹/媽,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沒人信我了?我天天說年年說,要娶丫丫當新娘子,從來沒人罵我,你也不罵我,大家都只是笑,好像我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我跟丫丫求過很多次婚,把我媽留給我的土了吧唧的金戒指往她手指上套,她都拒絕了。她拒絕我,還要怪我不正經戲弄她。就連她都不信。可我沒有開玩笑,我想娶丫丫,只想娶她對她好,只想跟她過一輩子。”

唐映山突然回頭看了眼坐在地上泣不成聲的喬繆熙,慘然一笑。

“你罵我有病,我也覺得自己有病。我想變得正常,不要總想着你,別跟個小醜一樣裝瘋賣傻自欺欺人。我去看醫生了,真的看了!他說我沒病,不是心理/變/态者更不是戀/童/癖,不用太自我譴責,開些藥吃就好了。可沒病為什麽要吃藥?所以我還是有病,我不正常,我該、該……”他驀地洩了精神,眸色混沌,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槍,轉手放在了周擎胸口,“該死了呀!”

喬繆熙呼吸猛地抽頓,驚慌失措地看見他拉過兄長的手按在槍柄上,又強迫他握緊舉起,槍口抵住自己的眉心。

“不,別,等等,哥……”

喬伯翎的手掉了下來,喉間逸出□□般的嘆息。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一直枯木無魂樣僵卧着的人終于機械麻木地坐了起來,眼中依舊是一片填不滿的空虛,渾似個活死人。他轉動晦暗的瞳仁看向摯友,眉目間浮現憐憫。

“阿姨發現了你抽屜裏的藥,偷偷拿來問我。我也問過呂醫生,是他給你介紹的心理診所。你吃的是抗抑郁的藥,可以緩解你的焦慮,但不能摧毀一個人真實的情感。喜歡丫丫不是你臆想出來的幻覺,你心裏頭其實很清楚這是事實,你要否定的根本不是自己有病,你恰恰想要阻止自己喜歡丫丫。你巴不得自己有病,巴不得被人為隔離,巴不得為她死。”

唐映山背脊一凜,狠狠打了個哆嗦。

喬伯翎則撥轉視線,看向一旁深受打擊的喬繆熙。

“映山吶,映山,有件事你一直誤會了!丫丫也沒有特殊的情感取向。她對我的确有心理上的過度依賴,但這跟男女之間的感情完全無關。反對我和阿擎,同她讨厭之前那些別人介紹過來的女孩子一樣,僅僅是覺得他們不配。她心裏,世上最完美的女人是媽媽,我該娶一個和媽媽一樣好的女人,善良勤勞不貪財,真心愛我。她只是不相信阿擎會對我真心,而不是嫉妒阿擎搶走了我。對吧,丫丫?”

喬繆熙的眼淚滾滾滑落,點頭又搖頭,形容慘淡。

喬伯翎複望着唐映山,淚幹了,哭不出來。

“那年丫丫太小了,不能完全理解更不願意接受爸媽已經不在了。她迫切想要填補心理上的空缺,理所當然把我替換成了爸爸,邱阿姨就像媽媽,你則成了我。但後來她撿回了罐頭,位置多出來了。你知道罐頭代表誰嗎?”

唐映山受了催眠一般,順着喬伯翎的話搖了搖頭。

“那代表她自己,是可以陪在哥哥身邊的丫丫。而原來的丫丫要撤出這個已經填滿的家,去別人家裏了。去誰那裏呢?”他問唐映山,更問喬繆熙,“丫丫,你為什麽一直不告訴這個蠢貨你也喜歡他?你都舍不得去留學了,還想換專業去念動物行為學。映山怕年齡差委屈了你,你又怕什麽?怕世俗的眼光非議他?”

槍口擡了起來,貼着皮膚抵在唐映山前額正中。

“既然這樣,那就讓他抵命吧!我的阿擎不在了,你也不必去唐家,我們還是一家人。”

唐映山好看地笑了,如釋重負。

喬繆熙尖聲慘呼,撲上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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