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噩夢模式

宛枷尚未睜開雙眼的時候以為是在下雨。

但他能感覺到不對,那比雨水更加粘稠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到他的臉上,透着一股濃烈的氣味。

是血。

他睜開了雙眼,那是一個貌美的婦人撐在他身上,說實話,便是活了那麽多世的他也從未見過這般容貌,不似凡人般的美,因沾染了鮮血而帶上了一份殘缺的美,宛如谪仙跌落凡間,沾染了污泥,沾染了血色。

若真要從他的記憶中尋出一個可以比拟的人的話,那想必是上一世後來見到的甄皚了吧,那雪白的發絲,還有去除了違和感的容貌,竟是比面前這位婦人還要更勝一籌。

從愣神中走出,宛枷這才發現了些許不對,這裏……太熱了。

“清河我兒……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婦人的聲音響起,宛枷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竟是自己這一世的母親。

他初來此世,沒想到竟是這般情景。

“娘……親?”他張了張嘴,發出稚嫩的聲音,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竟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聽着宛枷那聲娘親,婦人忽然就笑了,眼角還帶着淚水:“真好……沒想到為娘最後一刻還能看到你魂魄齊全的時候。”

她溫柔了撫摸着宛枷的臉頰,因着手上沾了血,在宛枷的臉上留下一道道血印,她想要擦去,卻只能越擦越多,最後只能放棄說道:“罷了,能聽你喚我一聲娘親,為娘死而無憾了。”

“不!”宛枷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眼前這個婦人的身影仿佛與萬千時光之前的無數道身影重合,最後涵蓋為一個概念。

——母親。

她身上洋溢着的,無疑是名為母愛的東西。

然而婦人卻搖了搖頭:“為娘的時間不多了,清河,你且聽好,前些年你魂魄不全,我和你爹一直将你當女兒來養,想那些人也不知你身份,你且恢複了男兒身,不要追問仇人是誰,好好生活便是。”

宛枷想說些什麽,然而婦人卻沒有讓他開口,只囑托後事一般道:“在此之前,你魂魄一直游離于天外,此事與你沒有什麽太大的因果,報不報仇與你無關,不必深究。”

“娘雖希望你作為一個普通人了此終生,只是你天生劍體,若不修行,想來活不了幾年,待過些日子,世人淡忘了我族,你便去淩天宗,那裏有修真界最好的劍修,那裏會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在此之前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輕信他人,托付真心的友人可以有一二,但若是友人背叛了你,也不要過于難過,想來他們也是有難言之隐,你可以不原諒他們,但不要傷害自己……”

婦人忽然就哭了:“我還想和你說很多,想把我為你做的從小到大的衣服都給你,我怕你夏天熱着了怕你冬天冷着了,怕你吃不飽長不壯被人欺負,怕你将來被人嫉妒被人欺騙,可我真的沒有時間了……”

“我好想,好想再聽你多喊我幾聲娘親,可就連這樣的時間,我都沒有。”

心仿佛被觸動了一般,宛枷控制不住流出了眼淚:“娘……”他抓緊了婦人了手,像是在挽留她一般。

然而婦人閉了閉雙眼,收起了自己所有脆弱的情緒:“清河,原諒為娘最後的軟弱,現在,閉上眼睛吧。”

宛枷睜大了雙眼,生怕一個閉眼,婦人就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婦人苦笑一聲,用手蒙上了他的雙眼:“傻孩子,為娘怎麽願意讓你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呢,為娘畢竟是個女子,自是希望自己留在你記憶中的一面是最美的。”

然後宛枷忽然就失去了意識,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望着消失在面前的兒子,婦人強撐着站了起來,望着破門而入的敵人,她慘笑一聲:“夫君,晚兒來陪你了。”

“砰——”一陣劇烈的光芒籠罩了整個府邸,最終,只留下一個坑洞。

然而,來人卻只是狼狽了些,皺了皺眉:“竟是自爆了,看來東西不在府裏。”然後帶着些許惱怒吩咐了身後的人,“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東西給我找出來!”

宛枷感覺自己身處一片颠簸之中,卻一直有一種溫暖的力量在保護着自己,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最終還是沉沉睡去。

一份記憶,也如同一張畫卷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是一道驚天的光芒,仿佛刺穿了一切,無往不至,他看見他自己身着墨綠長袍,立于高山之巅,神色淡漠,仿佛世間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然後,那個“自己”竟是向他望了過來。

“宛清河。”他聽見“自己”這樣對自己喊道,頓覺怪異,明明只是記憶,為什麽“自己”能看到他?

“很有意思的名字,繼承了宛青與宛何,卻又擁有和我完全不同的人格。”

宛枷望着面前這個和他擁有完全一樣面孔的人用他絕對不會有的空洞表情與他對話,讓他不由得想要開口反駁:“我叫宛枷。”

“但是你承認了宛清河這個名字不是嗎?”宛青的聲音毫無波動,一句問句硬是被他說成了肯定句,“沒有人稱呼你為宛枷,那這個名字就沒有了意義,你是宛清河。”

宛枷下意識抓緊了衣服,明明眼前這個人也是自己,卻給他帶來一種壓力。

或者說,是恐懼。

不是恐懼這個人,還是恐懼自己會成為這個人。

無心無情,太過可怕,也太過蒼涼。

“發生了什麽?”他的聲音有些幹澀,“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前幾個記憶中的他還是一個正常的人,可面前這個人卻不能稱之為人了,莫非成了仙就會這樣嗎?那還修什麽仙?

“你想知道?”宛青忽然湊近了他,“你真的……有勇氣知道嗎?”

宛枷皺眉:“有什麽不敢?”

“那是我們都不敢觸碰的記憶。”宛青轉過了身,“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裏。”

宛枷垂眸:“那是我的獎勵,我想看。”

宛青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果真與我不同。”然後墨綠色的長袍一甩,眼前的景色劇變。

“為什麽要離開我?”他虛望着一個雪白的身影苦苦追問,回應他的卻只有一個背影,沒有映在那空洞的眸子裏,卻映在了他的心裏,宛青只能喃喃自語,“真的……不能回到從前了嗎?”

“敘年快跑!”上古天魔的一擊何其可怕,只見那重重黑霧淹沒了昔日的好友。

“竟是你……背叛了我……聞遠!”穿透肋骨的一劍何其寒冷,最後的友人也離他而去。

“皚皚,就不能再見我一面嗎?”青丘國的大門前,無數冷漠的眼神望着狼狽的他,卻沒有人打開那扇緊閉的門。

只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天魔已出,亂世将開,我青丘國閉國百年,不見外客。”

“師傅,宛青無能!”他撲在老者的懷裏,哭得像個孩子,沒有注意到老者悲傷而無奈的眼神。

“欲修此法,當斷絕七情六欲,此後無欲無念,無生無死,無人可擋,亦再無人相伴……即便如此,你還要學嗎?”

宛青慘淡一笑:“便是不學,亦無人相伴,既如此,不如學了,還能為友人報仇,還這鴻離大陸一片安寧。”

然後宛枷感受到了感情被一點點剝奪的感覺,那種恐懼宛如空洞,深不可測,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擴大,最終,他連恐懼的感情也消失了。

他看到宛青重煉封魔杵,封印了上古天魔,沒有多久,魔界大門打開,宛青力挽狂瀾,煉制七顆封魔珠封印此門,修真界恢複了安定,而青丘國的大門也重開了。

為他這個正道第一人而開。

他看見甄皚自萬衆矚目中走出,心中卻沒有半分波瀾,只是幼年的記憶被翻開了一角。

“小狐貍你怎麽總是跟着我呀。”尚是少年的他用白布蒙着雙眼,笑着的時候臉頰上還有淺淺的酒窩,“我現在看不到你了,但我還是記得你毛色雪白如天邊皚皚白雪,我母親姓甄,便喚你甄皚如何?”

“你不說話便當你答應了,哎呀,你怎麽會說話呢……”想到這裏,少年苦惱地皺起了眉頭。

然後他聽到一聲小小的“吱”,再次笑開了花。

“那就決定了,甄皚,嗯,有點怪怪的,我還是叫你皚皚吧。”

宛青閉了閉眼,那空洞的眼裏似乎湧現出了些許情感,最終化為虛無:“甄皚。”

那身影一頓,然後你看到那人勉強地笑問:“不叫我皚皚嗎?”

“既已無情,何必如此親密。”宛青垂眸,明明說了很殘忍的話,內心卻無比平靜。

甄皚上前一步追問:“你莫是怪我那日未曾出來見你?”

宛青搖搖頭,如今的他,哪有責怪這種感情?

“我是後來才知道的……那日我不在。”甄皚還想解釋,卻在宛青冰冷的眼神下停止了言語。

“那又如何?”

甄皚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眼前這個人,已經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宛青了,面前的這個人,只是一副軀殼罷了。而在宛青變成這副模樣之前,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沒有出現,因此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種下的果。

他明明知道宛青當時失去了一切,明明知道那時的他何其無助,可他卻選擇了冷眼旁觀,他想要試探自己和宛青雙方的感情,最後卻失去了一切。

現在才發現,所謂的試探感情,不過是他一時猶豫的借口。

“我要走了。”宛青望着他,眼中卻沒了以前的柔情,“這裏,已經沒有了來的必要。”

宛青轉身,沒有看到身後甄皚落下悔恨的淚水,和下定決心的眼神。

最後的記憶,結束在一片璀璨的天雷中,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前面八十道天雷都被宛青輕易擋下,但最後一道,他卻沒有去擋。

既生無所戀,又為何求生?不若重歸輪回,一切歸零。

作者有話要說:

我玩了一下回憶裏的回憶,時髦不?

這裏前世的事也差不多了,細節以後應該會在回憶裏補,簡單來講就是小矮子前世在宛青最需要他的時候離開了宛青,不是什麽試探,只是因為沒有愛到那麽深,只不過是兩人恰好在最需要陪伴的時候遇到了對方而已,然後把這份依賴錯當了愛情。

然而小矮子意識到了,宛青卻沒有意識到,別離之後才是感情真正的發酵,這段以後再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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