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鬥場(下)
擂臺上混戰正酣。
李慎低頭剝花生,果皮盆裏摞了高高一堆花生殼。封河坐在一邊,膝上橫着柄長槍,被拆散開仔細拿起來擦拭。
兩人都沒往臺上看。
因為的确沒什麽好看。
開天門,登仙路,入神壇。開了天門,才只是踏進強者的門檻,放在李慎和封河面前,恐怕連蝼蟻都算不上。看一群蝼蟻打生打死,有什麽意思?又不是看見血就會興奮的變态。
……隔壁血屠七十三那個變态叫嚷的正歡。
“能不能讓你那大舅哥消停會?”封河擡頭問李慎,指指耳朵,“聽着心煩。”
李慎往嘴裏塞了顆花生,含混不清道:“別瞎說,我跟那神經病不熟。”
好像剛才管人叫大舅哥的不是你一樣……封河默默吐了個槽,拿起槍管舉到眼前,從管口窺向下方擂臺。只見一片血淋淋,殘肢屍骸倒伏,有人手起刀落,又收獲一條性命。
“好刀。”他脫口道。
李慎聞聲向臺上望去,少年藍色的練功服已被染成血色,長短雙刃在身周劃出一道圓弧,帶起一顆死不瞑目的腦袋。他面頰上濺了血,眼神仍舊平靜如湖,無波亦無瀾。
李慎不禁想起楊火星曾經說過的話:假以時日,定非池中物。
“一般般吧。”他皺眉道。
封河詫異的瞟他一眼,又将視線移回臺上,看一會又沒了興致,低下頭繼續搗鼓他的槍。兩人多少受了楊火星影響,對少年人總抱着多一分善意,從心底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場面。
李慎湊過去打量他的槍,伸手想摸,被封河一巴掌拍回去。
“回家摸你老婆去。”封河頭也不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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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被戳中傷心事,面色頓時一僵,慢吞吞收回手,陰着臉不說話。
偏偏封河那壺不開提哪壺,又道:“成親幾年,也不見你老婆給下個蛋,是你不行還是她不行,說實話,哥保證不笑話你。”
李慎開始撸袖子,手癢得不得了,只想糊人。
封河看看他,突然笑了。
“哪有丢下老婆一走就是兩年的,既然娶回家了,就好生待着,否則人跑了,你再後悔也沒用。”
李慎正想嗤笑說你懂個屁,目光瞟見封河眼中那一抹不易察覺的認真,到嘴邊的話登時哽住。封河說完這句話又低頭去弄他的槍,小心翼翼的,像是把槍當成自己的女人看,生怕動作粗暴了會傷到她。他是名滿長安的風流浪子,倘若哪個女人能得他如此對待,恐怕一顆心都要化了……然而唯一能讓他心甘情願的女人,卻早已遠去。
這長安城裏,誰沒有一兩件傷心事?放眼望去,個個都是傷心人。
看臺上突然一片驚呼,兩人不約而同擡起頭。
擂臺上還站的只剩寥寥十數人,活着的卻要更多一些,受了重傷,跌坐在地,這臺上沒有認輸一說,但如果站着的人将其無視,鬥場方也不會去管,運氣好的,說不定最後能撿回一命。
可事實上,每一回死擂,除了最後的勝者,能僥幸活下來的基本沒有。
防人之心不可無,誰也不知道這些看似重傷垂死的家夥會不會在最後關頭跳出來争奪勝利果實。從對待這些人的處置方式上,也可看出一個人的心志。談不上好壞,各花入各眼,聰明的假他人之手,有人喜歡,狠辣的自己動手,也有人喜歡,哪怕是傻逼附身慈悲心大開放人一條活路,照樣有人喜歡。
此刻擂臺上正翻飛着一朵紫雲,動作輕盈猶如飛燕點水,臉蛋甜美堪稱賞心悅目,每到一處,右手上的鋼爪向前一探,掏出顆活潑潑的人心,捏碎,顯露出藏在其中的源晶,笑嘻嘻收入囊中。她這動作老道熟練之極,可見是做慣了的,行雲流水般一圈下來,不像是殺人,倒像是在跳舞……看客們的驚呼也因此而起。
封河微微挑起眉,有點錯愕:“這丫頭是什麽來頭?我怎麽覺着有些面熟?”
“剛才還叫人美女,換了身衣服就不認識了,我也是服氣。”李慎拿起放在旁邊的介紹冊,順着編號一一找下去,目光掃見一行小字說明,瞳孔不由縮了縮。
【十六號,鹿婉君,天門六品,北地孤兒。高等獸人種混血,具備變身能力,變身後實力可短暫突破至僞仙路……】
從天門到仙路的差距,不是區區一句差一個大境界。縱然是天下強者彙聚的長安城,仙路級也可稱高手。開天門易,登仙路難,仙路之上的神壇,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更只是個癡夢。要說天門與仙路最大的區別,前者是養了一顆源晶在體內,相當于多了個光吃不幹活的房客,收些房租,被動的提升一些體質和氣力。後者卻是将這房客收服成部下,可以随心所欲的指揮它幹活,增強它便是增強自身。
這豈能同日而語?
血屠七十三說李慎沒眼光,是真真沒錯。依靠血統短暫突破的僞仙路,雖說是僞,對付一群天門卻也綽綽有餘。盡管這鑽的是規則的空子,但鬥場方在介紹冊上寫得清清楚楚,押錯注只能怪自己。
怪不得今天這麽多人來湊熱鬧,感情的确是出了妖孽。高等獸人種的混血,當初傭兵王将高等獸人種幾乎屠戮一空,現如今還真不多見。獸人種天生的戰鬥天賦,還有變身這個殺手锏,不管誰家撿回去,稍微培養一下就能丢上戰場,磨練個幾年,只是不死就是一張妥妥的新王牌。
李慎的臉色陰沉的幾乎滴出水,他将手上冊子甩給封河,一聲不吭的盯着擂臺上已經消停下來的那道紫色人影。這女孩挖心取晶做的那麽老練,絕非善類,指望她會手下留情壓根不可能……那少年王真,兇多吉少。
“這回麻煩了。”封河看過介紹,表情有些錯愕,卻遠比李慎好看的多,“一個僞仙路,一個天門四品,沒懸念,二十四號那小子死定了。”
李慎扭頭瞥他。
“緊張什麽?說笑而已。”封河風輕雲淡的咧咧嘴,手一指臺上,“喏,要敲鑼了,趁着中場休息,把人撈出來呗,明知是送死,還玩個屁。”
這一回李慎沒再反駁他,要是他們倆坐在這,還讓楊火星的弟子死在眼前,那就真是笑話了。擂臺上站着的連王真在內還有十一人,再倒下一個,就到敲中場鑼的要求。臺上的年輕人們個個渾身染血,互相打量彼此,誰也沒輕舉妄動。
有人‘咯咯’一笑。
笑聲被擴音器傳送到安靜的看臺上,看客們立時辨認出這是誰在笑,剛才那一場殺戮之舞,還沒人忘記。今天這擂臺上最耀眼的一顆寶珠,一身紫衣,短發齊耳,嬌俏可人,露出了堪稱天真的笑顏,擡起鋼爪遙遙在其餘十人身上輕輕點過。
“多了一個呀。”她歪頭點着下巴道。
此言一出,不止是臺上衆少年,便連看客有不少也變了臉色。當然,少年們是警惕和驚懼,他們卻是興奮。
“二十四號!選那個二十四號!”
聲音從旁邊的包廂傳來,不陰不陽的嗓調格外刺耳,李慎豁然自沙發上彈起,剛邁出一條腿,就叫封河抓住手腕。
“別理那瘋子,你越理他越發瘋。”封河皺眉道,視線盯着擂臺上似乎正在尋找對手的少女,李慎立在原地,深吸口氣,又坐回沙發。
他屁股還沒沾上沙發面,就聽旁邊的聲音突然被放大了十幾倍,在整座鬥場大廳內回繞。
“穿紫衣服的小姑娘,選那個二十四號,殺了他,我給你一千萬!”
尼瑪這是跟鬥場要了全場廣播,血屠那瘋子果然什麽都幹的出來,李慎跟他打的那個賭,現在是砸了自己的腳。擂臺上穿紫衣的少女先是擡起頭露出好奇神色,接着果真把目光投向站在另一邊的少年王真。
她擡起鋼爪,五根爪刃輕輕觸碰着似乎吹彈可破的白嫩臉頰,忽地莞爾一笑。
“好呀。”她笑道。
李慎二話不說又站起身,然而比他更快的卻是封河的手。幾乎是一瞬間,原本散在膝上的零件回到應在的位置,通體鴉黑的長槍彈至半空,被一只幹淨而有力的手穩穩握住。封河橫槍攔住李慎,眼角微微挑起,唇邊溢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乖乖坐着,這沒你出場的份。”
李慎眼角抽了抽,牙根略癢,靜靜與封河對視片刻,終究是坐了回去。
……他一純近戰,在這場合,确實沒人槍兵好用。
兩人對話這功夫,擂臺上紫衣少女已找上王真,她不蹦不跳就那麽走過去,路上經過的其它人卻都往後退開,單這份氣勢,今天這場死擂的結果已經沒什麽懸念。
王真站在原地,表情倒仍然鎮定,他擡起手,将龍雀雙刃收入鞘中。
锵一聲輕響,兩刀齊齊入鞘。
在場這麽多人中,他并不惹眼。些許血點濺在面孔上,令那張端正的臉多了幾分悍氣。他安靜看着向自己走來的紫衣少女,嘴唇張開一條縫隙,緩緩吸了口氣。
又緩緩吐出。
少女走到十米外。
血屠七十三開了喇叭喊殺殺殺。
封河笑了笑。
王真拔刀。
一刀卷碎夢,化漫天紫蝶飛,滿座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