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兄弟
李慎帶着少年回了家。
“我這沒什麽規矩,你平時愛幹什麽幹什麽,想回火星團點卯報道也随你喜歡。家裏除了我,還有海棠和阿寶。海棠是我夫人,她不喜歡跟人說話,你見了她也不用打招呼。阿寶是我副官,你有什麽需要的就跟他提…”李慎指一指正小跑過來的副官,對王真道:“叫寶哥。”
少年認認真真的叫了聲寶哥。
副官被迎面叫愣住,傻傻扭頭看李慎,李慎伸手搭了搭少年肩膀,介紹道:“王真,以後是家裏門房。”
副官于是默默打量少年,流露出微妙的同情的小眼神。
“你跟他收拾下房間,安頓好了來叫我,我帶他出去吃晚飯。”李慎吩咐道,丢下還弄不清楚情況的副官與少年,徑自回了卧室。
他一頭栽在床上,半晌,從兜裏摸出手機,上面好幾個李西風打來的未接電話。
他慢吞吞給人撥回去。
“李瘋子!你把人弄哪去了!?”
李西風開口就罵,人叫李慎給拎跑了,他巴巴的趕到鬥場,卻撲了個空,心情可想而知。
李慎懶洋洋道:“家呢。”
“誰家?你家?”李西風簡直理解不能,“你把人帶回家幹嘛?有病啊,那又不是漂亮姑娘。我跟你講你趕緊把人帶到會館來,媽蛋耿連成那狗日的上去找大帥告狀呢,鬼知道他亂講什麽……你把人帶過來把該簽的文件都簽了,然後你再帶走都沒關系。這事你聽我的,別犟。”
李慎翻了個身,吐口氣,說,不去。
“李慎!”李西風一聲暴喝,下一秒聲音又軟下去,“诶,祖宗,咱們別鬧了……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人家楊火星都答應了,你還鬧個啥?還能不能講點道理了?”
李慎本想說不講,話到嘴邊覺着太幼稚,幹脆就不說了,咔嚓把電話摁了。
他把臉埋進枕頭裏,趴了半晌,然後振作精神爬起來,準備帶王真出門去吃飯。明天會怎樣,明天再講,吃飽喝足睡一覺,也無非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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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副官推門進來,“楊火星楊爺來了。”
李慎坐在床邊,兩手搭在腿上,擡起頭來。
副官又叫他一聲。
“嗯,聽見了。”李慎點點頭,站起身,“我馬上過去。”
楊火星來了。
來的可真快,李慎有點意料不到,他跟着副官一路走到大門口,就見王真站在門房前,與楊火星站着說話。楊火星四十來許年紀,生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穿一件茶色的盤扣短褂,氣度頗為沉穩。他瞧見李慎,未語先笑,嘴角邊旋出倆深深的笑窩,生就一副歡喜像,卻是半生沉浮坎坷。
李慎站定腳,開口喚了聲大哥。
兩年未見,楊火星似乎又老了幾分,鬓邊星星點點,竟是泛了白。時間當真是把殺豬刀,任你英雄豪傑,也挨不過這無情一刀。
“晚飯吃了嗎?”楊火星伸手把他倒翻了的衣領折回來,開口問。
李慎說還沒,正打算去。
于是兩人帶上王真一起去吃飯,李慎要開車,楊火星說開我的就行,手一指門邊停着的土黃老吉普。這破車跟了楊火星十來年,看樣子是随時都可能散架,李慎猶豫了下,咬咬牙擡腳坐上去。
車裏泛着股刺鼻的泥腥味,楊火星笑着解釋:“前兩天幫人送了幾趟螃蟹,人還給我留了一箱,不過都吃完了,算你沒口福。”
李慎把腦袋面對着車窗外面,表示完全不介意,螃蟹什麽的,他這兩年在虹島那鬼地方,一天三頓,除了海鮮還是海鮮,真吃膩了。
老吉普吭哧吭哧的上路,楊火星開車,李慎在副駕駛座,王真一個人坐後排,都沒怎麽說話。眼看着車拐出古柏路又繞了幾個彎,徑直往環城上沖,李慎忍不住問楊火星,這是去哪兒?
楊火星答,好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上環城,出東門,過白葦渡,到野花山。老吉普艱難沿着山道爬上半山,停在被人工挖出來的廣場邊,時間快到晚上十點,廣場上一溜的燈籠彩旗,熱鬧非凡。雜耍藝人在廣場中央各自表演,周圍盡是叫賣吃食的小攤,再往邊邊上,燈光黑蒙蒙的地方,一頂又一頂帳篷高高支着,門簾上挂着號牌,粗粗一看不下百頂。
有道是又到野花盛開時……李慎默默将衣領拉緊了些。若不是被楊火星拉到這,他幾乎都忘了——每年三月中,要舉辦上一整旬的野花節,本來是挺正經嚴肅的傳統紀念節日,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變了味……看那些帳篷就知道了。
楊火星熟門熟路的領着李慎和王真在廣場上穿行,一路上不斷有各類熟人跟他打招呼,看得李慎眼角抽搐。這老男人不正經也不是一天兩天,想當初他跟封河多純真的兩個好少年,跟異性打個照面都不敢眼對眼,現在?別提了。
三人最終來到一家面攤前,攤前支着個牌子——豐州拉面。
大半夜的跑野花山來吃拉面,李慎也是不想再說什麽。他撩起大衣落座,點了碗紅湯牛肉面,面端上來一看,嗯,紅湯有,面有,牛肉沒有。
楊火星把他那碗翻了個底朝天,從碗底找到一片,刀工厲害的緊,薄的跟紙一樣。他把牛肉夾起來,無比自然的擱進李慎碗裏。
講真,那一瞬間李慎有點感動,然後就見楊火星露出恍然神色,把牛肉從李慎碗裏夾出來,放進一邊的王真碗裏。
眼睜睜看着一片牛肉走了三個碗的王真:“……”
面吃完,三人各自擦嘴剔牙,李慎摸出錢包點出張鈔票要買單,被楊火星瞪眼拍下去,自個買了。三碗牛肉面四十八塊,價錢還算實惠,反正在城裏肯定比這貴。李慎咬着牙簽等楊火星開口說正事,邊上王真似乎也覺出點什麽,站起身說去看看燈籠,主動給兩人騰出空間。
“庚衍不是第一個給我打電話的。”楊火星不急不忙道,側着臉望着不遠處的燈籠串,面上表情有些模糊不清的朦胧,“最先打過來的是申慕容,他說可以低價出售一批新型戰甲給我,或者是給我量身定制一套王甲……我懶得理他。”
“說心底話,我楊火星的弟子,憑什麽你們想搶就搶?可古人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也就是這麽個道理。我在這座城裏呆了二十多年,該見的都見過了,活到現在不是我比別人聰明,而是我夠傻……阿慎,我知道這些道理你都懂,你只是不喜歡。不喜歡沒關系,但有的時候,退一步未必不是好事。”
楊火星扭頭看了眼李慎,後者正皺着眉,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他嘆口氣,道:“你別同庚衍鬧得太僵,次數多了,早年那點情誼也就磨光了。小真的意思我問過了,他沒想到會鬧這麽大,不想給我添麻煩,也不想去輝光和血屠,但庚軍還是可以的。”
李慎将牙簽丢到桌上,表情不太好看,冷聲道:“感情我就是多管閑事對吧?成,你們愛怎麽地怎麽地……我他哔的真是日了狗了。”
“文明用語,注意素質。”楊火星語重心長的規勸道。
李慎憤然翻臉:“我哔你個哔哔,當初教我罵人的不是你!?素質?我素質你一臉!他哔的……”
正巧買了飲料拎回來的王真:“……”
王真回來,話題也就到此為止了。李慎哔了一通心情頗有些松快,表情好看很多,被哔了一臉的楊火星也絲毫不在意,看看表說回去吧。三人起身往外走,沒兩步經過一燒烤攤,李慎瞅着烤架上煙氣騰騰的燒串,腳步不自覺慢下來。
楊火星看看他,又看看那燒烤攤,再看看跟在後邊的王真。
“要不湊一桌打打牌?”他開口問,伸手一指不遠處的麻将攤。
李慎愣了下,下意識道:“人不夠啊……”
話出口他就反應過來,随即聽楊火星淡淡笑道:“叫小封來嘛。”
于是當大半夜被抓來湊桌的封河匆匆趕到時,就看見麻将子被推到一邊,那仨人正忙着撸串。他沒好氣摔了鑰匙,從李慎盤裏抓起兩串羊肉,幾口撸了,然後從地上撿了瓶沒開封的啤酒,咬開瓶蓋,咕嘟嘟灌了半瓶。
李慎嫌棄道:“慢死了。”
“媽蛋你打電話的時候我褲子都脫了,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給你們湊桌,你還給我這态度?”封河将啤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撂,扯開衣領撸起袖子,往凳上一坐,“吃個屁,開了!”
楊火星幹咳一聲,瞅瞅封河,又瞟瞟王真,用眼神示意他說話注意點形象。
封河沖少年友善的笑笑,一轉頭又朝李慎拍桌子,喊他麻利點砌牌,臺詞裏各種少兒不宜的屏蔽字。李慎自然給他翻倍哔回去,楊火星臉上寫滿無奈,也懶得再跟這倆混球講道理,專心低頭碼牌。
沒過多久,李慎放了個炮,封河眉開眼笑,楊火星摔了麻将子。
“你個炮仗放哔眼裏的哔哔哔,老子哔你個哔哔……”
王真小少年目瞪口呆。
然而這才僅僅只是個開始。
一晚上接連經歷了李慎詐胡,封河輸紅眼撒潑,楊火星贏了想跑沒跑成于是惱羞成怒……再加上洗了腦的各種哔哔哔,少年的三觀遭受到毀滅性打擊,幾乎開始懷疑人生。
一場牌愣生生打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迎着晨曦的微光,少年喘着粗氣來回跑了三趟,總算把三只死人全部運上車。他站在車邊,瞅着裏頭睡姿各異的三人,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有些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