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慎的做法
李慕白二十六,血屠七十三二十五,從今晚勢必揚名長安的少年王真,才剛滿十八。
他們都是年輕人。
封河張開嘴正想說話,褲兜裏手機突然響了。他當着李慎的面接通,對着那邊叫了聲頭。
“對,是以刀入神……李慕白和血屠七十三都現身了,庚軍的人還沒來,不清楚什麽态度……我覺得還是別攙和,沒什麽機會,意義也不大,鬥得你死我活賭一個可能性,不劃算也玩不起……嗯,我盯着呢……李慎在我邊上,你直接問他嗎?……哈哈哈哈,放心……行,就這。”
李慎從頭聽到尾,見封河挂了電話,便問:“黃沙打來的?”
封河點點頭,偏頭看看右邊,話音裏有點不易察覺的嘲諷:“這時候還沒人來,你們庚軍看來是不打算攪合這灘渾水了,也是,反正有你這個怪物在,半步神壇殺神壇,就算輝光血屠再多出一個神壇,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說的是兩年前的老事,旁人就是心裏想,也不敢在李慎面前這麽說。雖然這長安城裏人人都公認,他的确是個怪物。
天門殺仙路,仙路三步殺六步,六步殺九步,半步神壇殺神壇……李慎就是這麽一路殺殺殺,殺的人膽寒心也驚,恨不能晚生一百年,與這殺神永世不相見。
李慎沒在意封河話裏的諷意,問:“黃沙提到我了?”
“他說底下這小子是楊火星的弟子,問我你會不會發瘋。”封河斜眼瞅李慎,問:“你會嗎?”
李慎剝了一顆花生,脆薄的紅皮一搓即破,露出裏頭小巧的白仁。他撚着花生仁,擡頭去看站在臺上,被血屠七十三和李慕白夾在當中的少年王真,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眼睛裏似乎有簇小小的火苗躍躍欲動。
王真正在與李慕白講話。
輝光的纨绔少主素來是個怪胎,他對接手輝光一點不上心,反倒對打理輝光名下的各項産業頗有興趣。繼承着傭兵王的血脈,他卻更适合去做商人,而非傭兵。這事也挺叫他爹李鐵衣煩心的,聽說老頭已經對他很絕望,準備再生一個兒子,不過還都是坊間傳言,做不得準。
李慕白咬着柿餅問王真:“要不要來輝光?”
王真說不。
一個不字,直截了當,幹脆利落的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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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白倒不吃驚,笑了笑,問:“你不再考慮一下?”
王真搖搖頭,還是說不。
兩人的對話從擴音器傳遍全場,聞者面色各異,站在場邊的血屠七十三驀然仰首長笑,一躍入擂臺,志得意滿的向王真走去。
“你做了個很好的選擇,本王很高興,所以決定将西郊的別院賞給你。”
此言一出,封河以手掩面,李慎默道傻逼,滿場人都忍不住在心裏打了個問號——人家只是說不入輝光,誰說一定會進你血屠?你這一副篤定的自信究竟是從哪來的?
衆人暗搓搓的等着他被打臉,而王真也沒讓大家失望,清楚明了的開口道:“我不去血屠。”
衆人于是将目光投向血屠七十三。
這瘋子居然在笑。
“不進輝光也不來血屠,那你是打算去死咯?”
“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我最讨厭了。”
最後一個‘了’字尚未落下,他人已來到王真面前,黑紅色的袍袖高高揚起,向着少年頭頂拂落。沒人想到他會一言不合便痛下殺手,這可是未來神壇可期的絕世天才,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要硬生生将其扼殺,果真是個瘋子。
離兩人距離最近的李慕白吃驚的瞪大眼,卻沒半點出手相救的意思。
看臺上有人驚呼,更多人卻是沉默。
這就是長安,外表瑰麗光鮮,內裏卻寫滿了殘酷和冷漠。
一只黑陶盆從天而落,漆工甚是精美,不過也沒人關注這個。它就像是憑空出現,一眨眼就到了血屠七十三腦袋頂,逼得他擡手去擋。
盆碎了。
曬黃的花生殼飛舞在血屠七十三和王真頭頂,紛紛落下,看着很是滑稽。前者鐵青着臉,慢吞吞擡起腦袋,往李慎與封河所在的包廂望去。
李慎手上掐着顆尚未剝開的花生,旁邊茶幾上的果皮盆不翼而飛。他扭頭看坐在身邊的封河,只見其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好像方才什麽都沒幹過一樣。
“李慎!”血屠七十三在下邊暴喝,“你他媽有種下來!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
封河指一指臺上,對李慎道:“叫你呢。”
被栽了黑鍋的李慎:“……賤人。”
封河置若罔聞,兀自催促道:“你還不下去?”
“下去幹什麽?”李慎反問,“陪着一群小孩發瘋?等他家大人出來再說。”
這次封河倒沒吐槽,論年歲李慎也沒比底下的李慕白和血屠七十三大多少,但要論資歷,那就差得遠了。那倆充其量算是輝光與血屠立起來的旗杆,李慎卻是底下握杆的人,攪合在一起的确掉份。
他只是沒想到李慎會這麽理智。
李慎理智了,這戲就不好往下演了,封河當然也不打算親身上陣,問題下面那叫王真的小子,該怎麽下臺?
少年頂着張無畏無懼的臉,一副鎮定從容模樣。
封河挺想知道他的信心來源在哪,是算準了李慎會給他撐腰,還是另有憑仗?這麽一想就不自覺想遠了,比如王真來參加死擂,是真的只為了錢?他不會不知道以刀入神意味着什麽,敢當衆用出來,就該清楚後果,那麽,他究竟圖的是什麽?
總該有個目的。
封河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少年的目的,對方是楊火星的弟子又如何,他可不是李慎那種做事只憑心情的二百五。這世上能讓他心甘情願被利用的人,加起來也不超過三個。實話講,他不太喜歡這個王真。
因為王真很像某個人。
不是臉,不是說話做事,甚至不是氣質,就只是那副天塌下來也波瀾不驚的表情,無論何時也看不出真實想法……真的很像。
那個人叫庚衍,十年前,他們頭一次遇見的那個還很年輕的庚衍,就是這樣的表情。
包廂裏突然響起電話鈴聲,李慎掏出手機,定睛看了看上面顯示的名字,片刻後,按下接通鍵,将手機舉到耳邊。
“你在哪?”電話那頭的庚衍開門見山問。
李慎答,在鬥場。
電話那邊很明顯的沉默了一下。
“我已經讓李西風過去了。”庚衍道,“還有耿連成,你回來吧。”
李慎沒接話。
庚衍道:“我剛跟楊火星通過話。”
李慎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他聲音幹巴巴的,問:“他,同意了?”
庚衍嗯了一聲。
李慎說不出話,大概數秒後,那邊挂斷了。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地板,垂下手臂,擂臺上血屠七十三叫了半天不見李慎回應,已經開始罵娘。李慕白打着呵欠叫來鬥場的工作人員,讓他們收拾場地準備繼續進行死擂。少年王真一時間被兩人不約而同的遺忘,站在那倒是顯得有點可憐。
他不給人面子,人也不給他面子,無非如此。血屠七十三的态度很明白,李慕白也表現的很明白,兩人都給他判了死刑。看臺上衆人的心情是惋惜的,然而再天才也不是自家的天才,別指望他們會多管閑事。
李慎深吸一口氣。
“楊火星是個傻逼。”他道。
封河聽他冷不丁來這麽一句,有點愣,正想問人哪根筋錯了,就見人站起身,走到包廂圍欄前。
李慎低頭點了顆煙。
底下人都在看他,血屠七十三驟然消聲,李慕白嘴上咬着個柿餅,也擡起頭。少年王真握着刀,循着衆人的視線,仰首望向站在包廂邊的李慎。
很多年前,李慎也是站在那裏,擡頭看站在人群裏的庚衍。
他沖他伸出手。
李慎咬着煙,沖王真伸出手,招了招。
如果十年是一個輪回,在完結時也是新的開始,那他終究不得解脫。
臺上的少年沉默着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向他走來。意料之外,又似乎理所應當,在這一刻,李慎突然有點明白了當初庚衍的感受。
并非喜悅抑或期待,反倒有些沉甸甸的。
李慎取下口中的煙,轉身走向門口,去迎接即将到來的少年。封河看着他,在他走出房門前,開口問:“你想清楚了?”
李慎嗯一聲。
“正好我家還缺個門房。”他扭頭笑着道,“你下回去記得敲門。”
封河目送他走出包廂,半晌,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電話響了幾聲,被接通。
“小封?”
“嗯,是我,大哥。”
電話那邊的人沉默了下,封河也沒急着說話……他不知該怎麽說。
“是為小真的事吧。”楊火星道。
封河低低的嗯了一聲,道:“還有阿慎。”
“小真的事庚衍跟我說了。”楊火星的聲音聽起來挺平靜,“确實不太好辦,以他的天賦留在我這裏就是浪費,去庚軍更有利于他的成長,也更安全。庚衍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的,他承諾了會好好栽培小真,就不會食言……你說阿慎,他怎麽了?”
封河簡直開不了口,艱澀道:“他把王真帶走了。”
楊火星沉默,片刻後帶着點不确定問:“帶走了?”
“帶回去做門房。”封河摁住眉心,盡可能平靜道,“他是這麽說的。”
過了好久,電話那邊的楊火星才低低的‘哦’了一聲。
兩人心情都很複雜。
這就是李慎的做法。
——既然你們都不講道理,那我也不講道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