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步向瘋狂

庚衍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收回手,向後靠回椅背,擡頭注視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偌大的會議室裏安靜的可怕,李慎,這只強大而美麗的兇獸,就在他身旁,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沉睡。

荒誕的像一場幻夢。

庚衍又一次伸出手,在他的指尖觸碰到那張面頰的前一刻,李慎毫無意外的睜開眼。漆黑的眼珠,宛如兩汪深潭,不可見底。

過了幾秒,李慎眨了下眼,遲緩的扭動脖頸左右看一圈,喃喃道:“……我睡着了?”

“已經散會了。”庚衍道。

李慎的表情有些尴尬,坐直了身體,小聲跟庚衍解釋:“昨天被楊火星拉去打牌,那個,有點困……抱歉。”

庚衍沖他招招手,李慎乖乖湊過去,然後腦門上就挨了一記爆栗。

“我看你是放假放得太久,都忘了自個是誰了吧。”庚衍沒好氣道,“在虹島還沒呆夠?還想回去是吧?好說,我成全你,這次要呆多久,我給你批假條。”

李慎抽抽嘴角,艱難扯出個谄笑,小意道:“哪能呢,您真會…說笑。”

“你看我像在跟你說笑嗎?”庚衍挑眉問。

這下李慎不是嘴巴抽,是心髒在抽了。講真,他像這樣被庚衍輕描淡寫開玩笑一樣發配到荒山野嶺不是頭一回,簡直都有心理陰影了好嗎?天知道他吃海鮮都快吃吐了,還去虹島?幹脆去死好了。

他苦着臉擡頭看庚衍,嘴皮開了又合,不知該說什麽,糾結的眉毛都擰成一團。

庚衍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怎麽着,話都不會講了?……嗯,我逗你玩的。”

逗你妹,很好玩嗎?李慎默默在心裏給人比了根中指。不過他面上還是撐着笑,咧咧嘴道:“大帥,那個,正好我也有個事,想跟您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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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衍笑容隐沒下去,道:“你講。”

李慎吸口氣,定定神道:“那個王真……”

“你不想讓他進庚軍。”庚衍像是未蔔先知,一句話就把李慎的臺詞都給搶完了,“可以,只要不叫輝光或血屠搶去,他在哪都可以,但前提是,你要護得住他。”

李慎眉峰微微舒展,輕笑一聲,道:“這倒不是什麽問題。”

“有信心是好事,不過也別太樂觀。你總不能二十四小時将他帶在身邊,等人死了,再去報仇也沒意義。最好的辦法是把人藏起來,改頭換面,這個我可以幫你安排。”

李慎搖搖頭。

“沒必要那麽麻煩。”他道,“也總不能藏一輩子……我打算去找李鐵衣和黑帝斯談談。”

庚衍問:“你一定要把他留在身邊?”

李慎倒真沒這麽想,他只是選擇了自己覺得最妥當的解決辦法,從結果看,庚衍說的沒錯,于是他點點頭,道:“差不多吧,在眼皮底下,也好照看些。”

庚衍沒有接話。

他沉默的坐在那裏,微微低着頭,有那麽一瞬間,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麽,無可抑制的流露出一絲崩碎。

李慎并沒能注意到這個瞬間。

“剛才開會的時候,張普求說戮神開發的不順利,是不是虹玉的品級不夠?我這次回來前剛發現了一個很深的潛藏點,柳河他們正在往下挖,也許能出一批高品質的虹玉,快的話應該在這個月內。”他說道,似乎是想起什麽,忽然皺起眉,“我一走,李義和莫五肯定不會安分,柳河估計頂不住,到時候我還是回去一趟,省的出什麽問題。”

庚衍擡起頭,面色已看不出半點異常,開口就着李慎提出的話題接下去。

“戮神的開發還是卡在主體材料上,畢竟沒有一具真正的神甲拿來作參照,只能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嘗試一遍……按照現在的進度,可能最短還要十年。”

十年,庚軍的崛起也不過用了十年,但無論庚衍還是李慎都很清楚,接下來的十年,才是真正的難關。

李慎偏頭看庚衍,一路走來,無論面對着怎樣的絕境,視線中那張臉上的信心也從未消失過,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麽能夠将其壓垮。年輕時,他一直憧憬着這樣的庚衍,仰慕着對方的背影,因此不惜為了對方的理想而拼盡一切,哪怕拼的粉身碎骨。

十年已過,他已不再年輕……接下來的路,他還能陪他走多久?

“……大帥。”

“嗯?”

“我那停薪留職,能不能改成帶薪休假?”

庚衍靠在椅子上,擡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沒聽清楚才有鬼,李慎撐着腦袋笑的憊懶,說大帥,我覺得戮神這名字太二了,咱們能不能改一個?

庚衍說:“不可能。”然後抄起茶杯蓋丢過來,正中李慎腦門。

李慎連人帶椅哐一聲仰面栽倒,瞪着眼望着天花板裝死。

“我數三個數。”庚衍的聲音淡淡的。

人還沒開數,李慎就乖乖起來了,跟了人這麽多年,所有人中就數他被教訓的次數最多,對于庚衍的手段那是想都不願意回想。外面人都說庚衍的性子是長安城大佬中最好的,其實那都是表象,往事不堪回首啊……

李慎慢吞吞把椅子扶起來,人站在椅子後面,兩手撐着椅背,沖庚衍笑。

“不如叫江流,水在江中流,永無止境,聽着既大氣又有風格……诶我說真的,您別瞪我。”

“是不是我起的名你都要改一回?”庚衍那眼神嫌棄極了,擺擺手道:“話說完了吧,趕緊滾蛋,看你就煩。”

李慎哦一聲,依言往外滾,走兩步又扭回頭,看了庚衍一眼。

庚衍十指交握擱在桌上,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他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

真正想說的話,終究沒能說出口,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錯過這一次,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講……如果沒有,那就算了吧。

庚衍擡起頭時,只看見一個拉開門走出去的背影,會議室的大門悄然閉合,一切又恢複成死一般的靜寂。他的面孔像是被打碎了的玻璃面,那張平靜的面具一塊塊剝落,顯露出底下壓抑而瘋狂的波瀾。

他擡手抓住臉。

理智和瘋狂在激鬥,尋找着相彙和平衡的支點,他心知肚明這扭曲的情感已經無藥可救,卻不願意向其認輸。每一次鬥争都令他更近一步滑向那道深淵,而這扭曲的欲望遲早會毀滅一切。

他無可抑制的低笑出聲。

真要瘋了。

………………

和平路1號,挂的是血屠的門牌,實際上這整一條路,都挂的是他家的門牌。

血屠的大門建的很有自身風格,還有個地獄門的別稱,從火走象身上拔下來的一百二十八根長牙,參差交錯,白裏透紅,像幅抽象畫一樣拼出了糾結難言的造型。

李慎站在這扇門前,兩手揣在大衣兜裏,深深吸了口氣。

他有點小緊張。

血屠的門衛早就瞅見他了,然後無比自然的選擇了無視。庚軍與血屠的關系很糟,或者說這長安城裏就沒一家跟血屠關系不糟的。而導致庚軍與血屠交惡的最關鍵人物,毫無疑問就是李慎,血屠七十三甚至為此專門發布了一條禁令——李慎與狗,不得入內。

這件事,李慎是知道的。

他調整好心情,沖站在門內哨崗上的守衛笑着打了個招呼,很是客氣的叫道:“麻煩幫我通報一聲,我來找黑帝斯。”

門衛目不斜視,就當他是空氣。

李慎只是嘗試一下,對這結果一點都不意外,他掏出手機,撥號。響了兩聲,被對方挂斷,他沒有放棄,锲而不舍的又打了好幾次,終于逼得對方把電話給接了。

“你他哔的有什麽事!?”血屠七十三的聲音無比暴躁,顯然是被電話給打煩了,“我跟你講,我現在就想弄死你!”

李慎道:“那正好,我就在你會館門口呢,你來嘛。”

血屠七十三啞了片刻,說你來幹嘛。

“昨天那個賭是我贏了吧。”李慎用特別坦然的口氣,往血屠七十三的心口插刀,“我來兌現賭注啊,大舅哥。你跟那門衛打聲招呼,讓我進去呗。”

“草草草,不可能,你給我滾滾滾滾滾——!!!”

李慎哦一聲。

“不講理了是吧?”他擡眼打量面前造型詭異的大門,話音輕飄飄的,“說實話,我看你家這大門不順眼很久了……”

他說着話将手機換到左手,歪着頭夾到肩膀上,然後把右手衣袖裏挂着的手甲撸下來,咔嚓一聲扣好,漆黑的金屬面反射着寒光,契合無比的包裹住整個手背,銳利的前端像數根犬齒,安靜的貼在指面上,随着拳頭握起的動作無聲亮出齒刃。

李慎将手機拿起來,往前走了一步,揮出拳頭。

整條和平路轟然一震。

爆裂的粉灰在原地掀起一股巨大塵障,被沖擊倒卷飛出的守衛哐一聲砸上遠處的牆壁,頭朝內腳朝外深深嵌了進去。無數雙被驚動的眼睛從彩窗內從牆縫裏從廊柱背後的陰影中……來自于四面八方毫無遮掩的殺意令這片空間憑空降了幾度,有種連空氣都被凍結的錯覺。

李慎拍拍衣袖,從塵霧中走出。

笑容猙獰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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