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登臺

吃完飯,王真堅拒了對方去買衣服的建議,同副官告別,獨自回到月河區自己的家。

他的家在月河九筒街,是一間只有三十幾平米的小屋子,裏面用破木板和布簾隔出兩個房間,小的是他的,大的是他父親的。因為是靠裏的夾間,所以沒有窗戶,一盞老吊燈橫在隔板上方,同時照着兩頭。

他站在門外就聽見裏頭嘈雜的電視聲,打開門,一股濃烈的酒臭便撲面而來。王真目不斜視的走進去,繞過滿地的啤酒瓶和垃圾,從癱躺在沙發上酣睡的父親身旁經過,掀起布簾走進屬于自己的那一邊。

這邊倒是與他離開時沒什麽變化,空間雖然小,但一應事物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也打掃的十分幹淨。王真将外套脫下,挽起衣袖,拿着掃帚和撮箕走到外間,沉默的打掃衛生。這個時間他父親本應在商行工作,但自從他母親生病,花光了家裏所有積蓄,原本在西郊的房子也賣掉了,一家人搬到這個破地方,一切都變的糟糕起來。

你瞧,這就是生活,總有各種各樣的意外,來打亂原本的預定安排。

王真從外面撿了個破紙箱,把垃圾裝進去,抱到樓下。環衛一旬才來一次,整條路上到處都是随意丢棄的垃圾,舉目望去,髒兮兮的小孩在路邊互相追打嬉戲,衣裝暴露的女郎坐在陰影裏吸煙,老人坐在垃圾堆中曬太陽,外表兇惡的男人們湊在一堆打牌賭博……這裏同樣是長安。

他的師父楊火星想改變這座城,王真很尊敬對方的理想,但打心底裏覺得那不可能。他抱着裝滿垃圾的紙箱在街上走着,身上散發着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幹淨氣息,他的潔癖在搬到九筒街後愈發嚴重,周圍越髒,他就越想讓自己變得幹淨,這或許已經是一種病态了。

街尾是用石頭砌起來的垃圾丢棄點,然而真正會專門跑到這裏來丢垃圾的人屈指可數。王真将紙箱丢進去,拍拍手,然後慢吞吞回過頭,與站在身後不遠處的人打了個照面。

灰衣,蒙面,看着就夠可疑的,還別提人跟了他一路……王真有些無奈,雙手垂到身側,随時準備拔出挂在腰側的龍雀雙刃。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加入庚軍才對,李慎的保證效力太低,這還沒到半天呢他就被人給堵了……感情用事果然要不得,想要依靠他人更是愚蠢的想法,然而現在後悔也是毫無意義。

王真深吸一口氣。

他跳了起來,向右上方,一腳踏上騎樓的石磚牆壁,借勢翻上二樓外沿,身體呈四十五度角在樓面上飛奔。視線中看不見蒙面人的身影,但他能感覺到對方就在身後,越來越近……他毫不猶豫向下斜沖,折身竄進騎樓的下廊,打牌的曬太陽的站街的,他從這些人身旁跑過,引來一串串驚呼和斥罵,聽着身後并無異常的人聲,王真心中微微松了口氣,對方既然沒有肆無忌憚的殺人,那就說明他活命的幾率會稍微大上一點。

并不長的九筒街轉眼到了頭,綠油油的月河靜靜在視線中流淌,來得早的夜市攤販已經在河邊擺開攤子,待到入夜,也有不少饕客會專程從城內趕來,逛一逛這別有一番滋味的月河夜市。

王真腳步不停,一頭撞進正對街口的馄饨攤,在老板的怒斥聲中順手撈起一張條凳,往前一擲,然後整個人跟着跳下了月兒河。茶紅色的條凳在水面一沉一浮,王真将其作為落腳點,再一跳就過了河。

他繼續往前跑。

楊火星常說,做事要一心一意,心裏想着一個念頭,就不要再去管其他。王真認為這話很有道理,但真正做起來卻并不那麽容易,就好比現在,他克制不住的想要回頭望一眼,看看那蒙面人還在不在,看看對方究竟在哪。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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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回過頭。

——蒙面人不見了。

王真停下腳步,警惕的環視四周,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強烈不安。他伸手摸到衣兜裏的手機,憑着記憶按下一串數字,然後慢慢将手機收進袖子裏,舉到耳邊。

他撥的自然是李慎的號碼。

“大唐通訊集團友情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獨自站在街頭,王真小朋友木然放下手機,罵出了人生頭一句髒話——

“我哔。”

………………

告別黑帝斯,李慎穿着半濕不幹的襯衫,離開血屠會館。

走之前他本想與寶寶打聲招呼,但很不巧遇到了血屠七十三,後者拎着刀要過來與他拼命,李慎懶得與其糾纏,幹脆走人。

他走出和平路,拐進旁邊緊挨着的輝光路。說來也好笑,血屠和輝光兩個死對頭,會館偏偏建在一起,可謂是擡頭不見低頭見,想想都夠糟心的。

踏上純白色的山海石臺階,李慎站在輝光宏偉大氣的正門前,同正從門裏走出來的李慕白打了個對臉。

李慕白今天穿得很樸素,一身灰西裝圍一條格子圍巾,神色冷淡的沖李慎點點頭,開口問他來幹嘛。

李慎說我來找你爸。

“哦,他在曉雨樓。”李慕白伸手往後面指了指,“進門左轉那條路,走到底,門口有牌子,你自己去吧。”說完話,他将雙手揣進褲兜,繞過李慎便走了。

這種完全不把李慎當外人的态度,弄得李慎這個外人很有點懵逼。李慎站原地愣了好一會,才按照對方指的路往裏走,一路上遇見輝光的人,對方要麽沖他點點頭,要麽就幹脆視而不見,這種古怪的态度弄得他心裏毛毛的。

說實話,庚軍和輝光的關系很一般,這些年擴張期間,兩家大大小小的摩擦也不少。只不過彼此都有所克制,沒有把問題鬧大,臉面上還過得去而已。

李慎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曉雨樓。

他看着門口立着的牌子,确認自己沒找錯地方,然後問題是他難道就這麽上去?萬一李鐵衣正在樓上欺負小姑娘,他上去撞見了豈不是很尴尬?好吧,這個假設不成立,但怎麽說好像也不太合适……李慎有點小後悔,早知他就不該聽李慕白的,在門口找個人給通報領路才是正理。

他正擱這猶豫着呢,樓上窗戶裏冒出個人,叫了聲他的名字。

李慎聞聲擡頭,就見李鐵衣站在窗口,沖他招招手。

“門沒鎖,上來吧。”李鐵衣很随意的道。

李慎被這随意自然的态度給打敗了,上了樓,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李鐵衣喊過去,讓他幫忙把用木頭搭起來的架子扶住。李鐵衣拿着鐵釘和錘子,把木架四個角都固定住,再翻個個,把另一頭也釘上。李慎一邊給他打下手一邊掃視屋內擺設,發現到處都擺着木匠工具和已經做成的成品,木桌子木椅子木擺件等等,最離譜的是還有一只等真比例的木雕山羊,雕工不怎麽樣,看着挺醜的。

李鐵衣今年七十三,他十七歲接任輝光當主,至今已有五十餘年。外人對他的評價,無非‘庸碌’二字。好不容易把整個木架都固定住,李鐵衣解開防灰用的披子,擦着手領李慎去了隔壁房間。

“你來得正好,今天別院那邊送來幾斤剛挖的春筍,嫩得很,我記得你愛吃這個。”李鐵衣招呼李慎坐下,搖鈴吩咐下人燒水泡茶,又拿出一小壇酒漬梅子,盛了一小碟出來,放到李慎面前。

李慎看着那碟梅子,心情很有點小複雜。

“你那眼睛是怎麽回事?夜裏沒睡好?”李鐵衣在桌子對面坐下,語氣頗為關切,“我這有個安神的食療方子,挺管用的,等下給你抄一份帶回去吧。”

李慎昨天通宵打牌,搞得本來就有一點的黑眼圈更加嚴重,被李鐵衣這麽一講,真有點不知該說什麽好的心情。

“哦對了。”李鐵衣終于把話扯到正題上,“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

李慎正準備答話,就見人又擺擺手,很自然的道:“算了,先吃飯,吃完飯再講,走,我們吃飯去。”

李慎:“……”

人家态度這麽親切,李慎又是有求于人,自然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下樓到餐廳,桌上擺着三葷兩素,還有一碗清筍湯。李慎喜歡吃筍是真,他不清楚李鐵衣是怎麽知道的,還有那酒漬梅子,那玩意他來長安後就沒吃過,按理來說也不可能有人知道……真的挺奇怪。

所幸吃飯的時候沒再鬧出什麽幺蛾子,李慎生害怕對方給他夾菜盛飯什麽的,那他可真招架不住想跑了。吃完飯,兩人終于坐下來談正事,李慎剛提了個王真的名字,李鐵衣就擺擺手表示清楚了。

“這個王真的底細我還沒查清楚,暫時不會做什麽……他是以刀入神,可他師父楊火星使得是槍,那又是誰教他用刀的呢?”

李鐵衣端着茶杯,言語間頗有深意。

“小慎,不是我危言聳聽,這個事情,很有些蹊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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