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進展
日頭西沉,已到黃昏。
從胸口裏流出來的血是燙的,王真的心裏卻一片冰涼。他知道自己還沒有死,短時間內也死不了——對方巧妙的避開了他體內的髒器,制造出的傷口雖然吓人,但并不致命。他勉力支持着虛弱發軟的雙腿,不讓自己倒下,沉默咬緊牙關,看着走到面前的人。
喀噠,喀噠……對方的行走中伴随着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一聲聲敲在王真耳中。他剛才上車的時候并沒仔細看,此刻才真正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很瘦,也很高,瘦的像一只衣架子,風一吹整個人似乎都要随着衣服飄起來。他踩着喀噠喀噠的腳步聲從背後繞到王真正面,表情很是玩味,一雙眼好奇的上下打量着王真。
“很鎮定嘛,騷年。”他很是滿意的點點頭,“有骨氣,是條漢子,我喜歡。”
這人腦子估計真的有病,王真捂住嘴嘔出一口血,再支持不住,腿一軟向前跌倒……被人伸手接了個滿懷。
這是在南城最大的正入口前,雖說到了傍晚,往來的人也不少。幾名警衛無動于衷的站在關卡前,沒半點伸張正義的念頭。南城的守衛也是任務來着,公會定期發布,酬勞很低,但足夠安全也足夠清閑。會接這任務的傭兵想也知道是什麽水平,指望他們會多管閑事,還不如指望老天會下紅雨。
不過今天的情況有點不一樣,這群警衛裏居然有個熟人,不是王真的熟人,是司機的。
“薛白狼?”那警衛站邊瞧了半晌,終于确認了,上前來發聲問,“是你嗎?你回來了?”
司機聞聲回頭,眼睛無聲眯了眯,随即露出爽快的笑容,回答道:“老何?喲,巧啊!嗯我回來處理點事情,完了晚上一起聚聚?我請你喝酒。”
“行,你搞你的吧。”警衛點點頭,準備退回去,走兩步又回過頭,皺眉道,“诶老薛,你們別站在路中央的,往邊上走點,擋着人過路了。”
司機點點頭,将王真拎着後領提起,喀噠喀噠的走到路邊上,往地上一丢。他轉了個身,有點費力的把兩條腿折下來,也跟着坐到地上。
準确來說,那不是腿,是兩條金屬杆子。表面鍍着一層黑漆的金屬管有兩指粗細,管上有一條細細的暗溝,倘若仔細去看,就能發現管身上刻滿了肉眼難辨的能量紋路,構成了最起碼不下三種源紋組合。
司機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義足,扭頭看旁邊正努力爬起來的王真,微微笑了笑,沒說話,又擡起頭,去看天上一點點往下沉的那輪紅日。
他臉上的神情有些蕭瑟,更有些傷感。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做夢都想出名。來長安前,人人都說我是天才,到了這裏,才發現像我這樣的天才遍地都是,一點不值錢……剛才跟我打招呼那個,當年信誓旦旦說要混出個人樣,現在還不是給人看門,嗨,都是命。”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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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真埋着頭,吃力扯開傷口處的衣服,用手摁住傷口附近的大血管,把随身帶着的止血粉撒上去。他忙于自救,壓根沒去聽身旁人的話。
“你這樣不行。”司機突然對他道,伸手幫他把傷口用撕開的衣服包紮起來,手法很是熟練,效果也相當明顯,王真傷口處的流血幾乎立刻就被止住。
王真已經弄不清楚這神經病到底想幹什麽了。
“別這麽看我。”司機沖他咧嘴樂,那張臉上的笑容是一點都不摻假的高興,“剛才是逗你玩的,我本來就沒想殺你。”
“那你到底想做什麽?”王真虛弱的問。
司機友善的沖他笑一笑。
“等李慎呗。”他理所當然般道,“等他來救你,我才好跟他算賬啊。”
王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感情這事他不是主角,李慎才是。他捂着傷口去看司機的腳,那兩只金屬義足太過顯眼,在夕陽的餘晖下熠熠反着光。司機注意到他的視線,淡然一笑,道:“對,這就是李慎幹的好事。”
“我頭一次見他的時候,他跟你也就是一般年紀。”司機用一種追憶般的口吻對王真道,“他蹲在公會外頭,下馬橋邊上吃盒飯,一群人裏就數他最顯眼,那張臉真不是一般的漂亮,東城裏沒一個姑娘比得上……我當時就跟我們團長說,要不幹脆把他拉進來,本事不夠,看着養眼也行啊,可惜團長沒答應。”
王真聽他瞎扯,心情也有點複雜。挨了胸口這一下,他知道眼前這人肯定是仙路,想跑是沒可能。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到李慎來,對方的精神狀況明顯有問題,誰也擔保不了這神經病會不會又發瘋。還有個比較糟糕的問題是,一旦李慎趕到,他對這瘋子也就沒什麽用了,被随手殺掉的可能性不要太大。
于是王真破天荒主動開了口,他很認真的問司機:“你想死嗎?”
司機愣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笑的前仰後合,樂不可支,笑的眼淚都掉出來,将過路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他像傻瓜一樣抱着肚子在地上滾了兩滾,接着又用力擂地,完後肩膀一聳一聳的,笑的像要斷了氣。
王真費力的往旁邊挪了挪,感覺丢臉的不行,希望別人別把他和那瘋子看成一夥的。
“我有說錯嗎?”他冷冷對旁邊還在莫名發笑的司機道,“李慎是半步神壇,你對上他,就是死路一條。”
“是,沒錯,你說的很對。”司機止住笑,一本正經的跟他解釋,“我不是笑這個。”
“我是笑我自己。”
………………
發生在南城正入口的事情,在極短的時間內,被送到各個有心人案頭。血屠的鐘樓上,穿着睡衣的老人正在與面容憨厚的年輕人下棋,笑嘻嘻說了句去看戲,伸手将滿盤棋子一把撸了。正準備爽快滅殺其大龍的年輕人嘴角無聲抽搐,在心底默默罵了聲娘。
大漠的首領黃沙坐在辦公室裏,跟秘書問了下封河的行程,确認對方一早就帶隊出發去了北地,便很是安心的舒了口氣。
長安南郊外,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接到報告,很是苦惱的撓了撓頭,本着團內‘自己屁股自己擦’的原則,默默操作着輪椅去車庫取車。
庚軍會館頂層,庚衍看着坐在面前的首席軍師林國,摁着眉心說這樣不好吧。後者推一推眼鏡,反問道,您有更好的辦法嗎?……庚衍啞然,撐頭不語。
輝光曉雨樓,二層書房內,李鐵衣親手給李慎加了一杯茶。
“薛白狼六年前離開長安,去了南海,這事是真。改行做海盜,娶妻生子也是真。”他看着手上薄薄一頁的報告,表情不是很好看,“四年前他攜家出海遇上海難,在記錄上已經是個死人了。這之間發生了什麽,看來又是個謎題……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李慎對薛白狼是如何死而複生一點不關心,他關心的是王真的死活。不管那少年背後是否藏有秘密,他已經與其做了約定,答應要護其周全。
“那現在他們到哪了?”他問。
李鐵衣沒有隐瞞,直言道:“在南城正入口,王真受了傷,跟薛白狼在一起,沒有移動的跡象,似乎在等人。”
等人?等誰?
李慎站起身,沖李鐵衣點點頭道:“我過去看看。”
“一起吧。”李鐵衣也站起來,把挂在門口衣架上的大衣取下來,遞給李慎,“我叫人安排車,你把這個穿上,外頭涼了。”
李慎猶豫了下,接過大衣,穿到身上。厚黑的呢子料,很暖和,也很合身。老實講,他真有點受寵若驚了。
車就停在樓下,李慎與李鐵衣并肩坐在後排,都有些沉默。李慎是心裏有事,李鐵衣卻是沉默着看他。老人的目光有些複雜,會在李慎察覺到的時候無聲避開。
小車駛出輝光的正門,沿着道路駛上直通南門的朱雀大道,往南城正入口的方向而去。傍晚時分,南城已經有些安靜,各家會館的樓上稀稀落落亮起燈光,道路兩旁的路燈卻還暗着,要等到天黑才會統一打開。
李慎看着車窗外的景色,心裏想着等下該如何去處理王真的事情。把人救出來不難,麻煩的是之後,如果少年無法解釋清楚是如何學會的以刀入神,不要說身邊的李鐵衣,連他自己都會有些不舒坦。
正想着呢,他眼前突然掠過一道浮光,一輛湛藍色的酷炫跑車從外面閃電般駛過,即便以他的眼力,一瞬間也只能瞧見個模糊的影子,可見車速之快。
李慎眨巴眨巴眼,倒嘶一口涼氣,如果他沒認錯,那是若風今年才新出的幻彩零式,限量絕版全方陸只售一百輛,而且絕壁被改造過,否則跑不出這神一樣的速度……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一百輛早被賣完,還挺懊惱來着。
男人愛跑車的心理差不多跟愛美女是一樣的,得不到的才最心癢,尤其受不了還有人在眼前炫。李慎默默打定主意,這車要是敢再出現在他面前,他保準要把車主拎下來,不分青紅皂白糊一頓才算解氣。
李鐵衣突然輕咦一聲。
只見一輛外表十分騷包的紅色思考者從後面追上來,與李慎這輛車并排開着,後排的車窗落下,露出黑帝斯那張笑成朵菊花的老臉。
李鐵衣也伸手打下車窗。
“喲,小李,你幹嘛去呀?”黑帝斯一開口便賤氣十足,連坐在旁邊聽着的李慎都忍不住皺了皺眉,恕不料人下一句就對上他了,“咦,小慎也在呀?你們爺倆終于湊一起了哈。”
李鐵衣呵呵一笑,随口将話題岔開:“你老也去看王真?那倒是同路了。”
黑帝斯意味深長的沖他笑笑,他也面色如常的沖人笑笑,這相視一笑間有多少暗潮洶湧,還真是很難說得清。
冤家路窄幾十年,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