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此間兇徒

如絲線般的雨水從屋檐上垂落,彙入濕濘的泥土。一只手穿過雨簾,接着又是另一只,李慎吃力的将失去意識的封河拖到走廊上,然後一頭栽倒在對方的肚皮上,不動了。

過了可能有将近十分鐘,封河睜開眼,挺起腦袋看了看肚皮上趴着的李慎,無語的擡起手将人向旁撥開。只聽哐一聲,李慎的臉砸到地板上,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兩個像是從泥潭裏爬出來的家夥一躺一趴,在正廳外面的走廊上挺屍。

少年王真站在廳門旁,不知該不該去扶,總感覺那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完全沒有他人插足的餘地。

過了一會,李慎啪嗒翻了個身,與封河一樣仰面看着頭頂空無一物的屋檐。他微微垂下眼,又睜開,扭過頭,看向封河。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視線,封河也轉過頭來,與他四目相對。然後擡起右手,蓋到他的眼睛上。

下一秒,封河整個人就被扯了過去,像塊抹布一樣蓋在李慎身上,他正想撐起身,就感覺腰被抱住了,那兩條纏上來的手臂,就像是要勒斷他的腰一樣,狠狠的摟緊。

胸口有微熱的濕意,滲透了單薄的病院服,沾上他冰冷的胸膛。

“……哭了啊。”

“閉嘴。”

真是個麻煩的家夥,任性妄為,亂七八糟……楊火星那個偏心的家夥也是,有什麽好東西,第一時間想起來的從來是李慎,到了他,就是打牌三缺一或者打架少個人……像這樣的兄弟,他卻喜歡的不得了。

封河伸手抱住懷中李慎的頭,用力抱緊。

——哭吧,連我的份,也一起……至少,還有我在。

王真默然收回視線,胸口被刺穿的大洞仿佛有風從裏面吹過,空蕩蕩的。他正要轉身回到廳內,就看見了站在院門外的那一道身影。

燦金的發絲在雨風中飄搖,無法被看清的面目,沉默伫立的身姿,漆黑的制服大衣無聲揚起,從門外消失。

那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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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趕到火星團會館的副官停下車,卻正好與被派來收繳殘餘遺物的幾名輝光傭兵碰到一起。對方站在院門外,似乎是猶豫着不敢進去,副官走近了往裏一望,就見他們家慎爺正與封河在雨地裏滾成一團,打得正歡。

這可真是……丢人。

沖幾名傭兵比劃了個邊上談的手勢,副官與對方走到院牆外一角,介紹了自己的身份,詢問對方的來意。弄清楚原委後,他用腦袋夾着傘柄,從懷裏掏出票簿本和筆,飛快寫了一張撕下來,遞給對方。

“這個你們拿回去,看能不能交差,要是不行的話,這我名片,打我電話,我再想想辦法,行不?”

領頭的傭兵看着票據上一千萬的數字,毫不猶豫點點頭,招呼手下離開,別說一千萬,就是副官寫個一百萬,他也照樣點頭,只要能給上面有個交代,鬼才想進去觸那兩個瘋子的黴頭。

将這一撥人打發走,副官吐了口氣,有點無奈的撐着傘偷瞟院內還在繼續的厮鬥。這情形他自然也不會進去觸黴頭,老實講,他還有點松了口氣的感覺,李慎要是不發洩一場,恐怕真得憋瘋,到時候更加麻煩。

副官一聲不吭的站在院外,站了很久。

遠處駛來一輛車,一身漆黑制服大衣的庚衍從車上走下,與副官擦身而過,走向院門。他站在那裏,停下了腳步。

副官壓低了傘沿,無聲而笑。

庚衍沉默的到來,又沉默的離去,副官在門外耐心等候,雨點漸漸變得稀疏,幾絲陽光穿透厚密陰雲,頑強的照射到大地。

渾身泥污的李慎從院內走出。

那張沾滿幹涸泥水的面孔上,有着副官無比熟悉的冷冽神情。這就是他選定的王者,盡管被過多的溫情拖累了腳步,盡管還遠遠不夠成熟,但那都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這一份與生俱來,命中注定的王者資質。

“站着幹嘛?”

李慎走下臺階,向他走過來,口中随意道,說着話擺擺手,讓他去開車。

副官迅速換上一臉谄笑。

“爺,開哪輛啊?”

已經走到自己車邊的李慎,詫異的扭頭看副官,“不開我的,難道開你的?”

副官笑彎了眼。

“哦。”

………………

回家洗澡換衣服,在浴室裏,李慎看着左臂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與周圍新生出的皮膚格格不入,像是在宣告着自己的與衆不同。

他伸手在疤面上輕輕撫摸。

給他留下這道疤的人,已經被他親手送進地獄,但它仍頑強的留在這裏,無論是剖開還是挖掉,都無法令其消褪。對方在他的身體裏種下了一顆毀滅的種子,每時每刻都在侵蝕他的血肉,将他帶向死亡。

被虹玉髓洗過的源脈已經成為這顆種子的芽床,它一邊吸收着李慎的源能壯大自身,一邊同李慎争奪着這具身體的所有權。為此,李慎不得不停止修煉,以扼制它的成長速度,兩年多的時間被白白荒廢,原本觸手可及的神壇境界,已經越來越遠……說不懊惱,是不可能的。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雲響空死前的詛咒仍歷歷在目,當時的李慎一笑而過,不以為意。如今想來,卻有些笑不出。

副官準備了換洗的衣物,伺候李慎換上,對他而言,這也是一項樂事。正所謂好馬配好鞍,無論什麽樣的衣服,到了李慎身上,總會有與旁人不同的效果。副官将李慎漆黑的長發用玉冠束起,看着鏡中人面如玉,頗有幾分自得,拍拍手将梳子放回鏡臺。

李慎睜開眼。

鏡中翩翩君子的假象瞬間被撕碎,坐在這的,是被冠以‘殺神’之名的絕世兇徒。而毫無疑問,這尊沉寂了許久的‘殺神’,眼中正燃燒着森冷而酷戾的兇焰。

“穆小白回來了嗎?”

“還沒有。”

“查出是誰洩漏了楊火星的身份,十六家同時發隐函,沒這麽巧的事情,是誰在背後弄鬼,給我查清楚。”

“是。”

“三天後,楊火星出殡,在那之前,這件事要有個了結。”

“爺,恕我直言。”副官一反常态的平靜道,“您現在的身體,恐怕不适合大動幹戈,我建議将阿爾戈騎士團召回,由他們來執行您的意志。”

“夠了,我不想見到那群瘋子。”李慎斷然拒絕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你不用擔心,做好你該做的……阿寶,你要對我有點信心。”

副官緩緩咧開嘴。

“爺,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相信您了啊。”

………………

庚軍會館,三十五層,情報部主管辦公室。

正對着門是一張特別巨大也特別淩亂的辦公桌,林國坐在桌後,雙腿架在桌上假寐。門一響,林國的眼睛就睜開了,直勾勾盯着走進來的李慎。

他伸手戴上眼鏡。

“你比我預計的來得要晚。”

李慎走到辦公桌前,将手上拿着的熱牛奶放到林國腿邊,然後拉開椅子在對面坐下,低頭點了顆煙。

“處理了點私事。”他咬着煙擡起頭,“牛奶趁熱喝了,別給我浪費。”

林國拿起杯子,握在手裏,露出嫌惡的表情,皺眉喝了一口。

李慎看着他笑:“又不是毒藥,每次都喝的那麽痛苦幹嘛?”

“比毒藥還難喝。”林國嘟哝道,一貫冷淡的面孔上赫然現出了幾絲柔軟,“下次記得多放糖。”

衆所周知,軍師林國與李慎是從來都不對盤的死冤家,然而在沒有外人的場合,兩人的相處卻有着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我很驚訝,你還笑得出來。”

林國皺眉将一杯牛奶喝到底,随手将紙杯丢進桌邊的垃圾桶,然後放下腿,坐直身體,沖對面的李慎開口道。

“你可以當我瘋了。”李慎道,表情籠罩在煙霧裏,模糊不清。

林國無聲笑起。

“那正好。”他笑道,“有個送上門的舞臺給你發瘋,大漠的黃沙剛來簽訂盟約,兩家一起對戰鷹開戰,随便你怎麽玩都可以……”

“別岔開話題。”李慎毫不客氣打斷他,“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林國閉上嘴,斂起笑容。

一杯牛奶帶來的溫情消失殆盡,他又恢複成那個冷漠而無情的庚軍首席軍師。

“如果你要問楊火星,那我只能說無可奉告。”

燒到盡頭的煙蒂落到地面,被李慎用鞋底狠狠碾滅,他擡起頭注視着林國,一字一頓道——

“你讓我很失望。”

蒼白而疲倦的臉上一絲表情也無,林國毫不退縮的迎着李慎的目光,冷淡道。

“我也一樣。”

“對現在的你,感到非常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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