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出籠野獸

長安城,未央宮。

這世上對戰争的氣味最為敏感的,毫無疑問正是名為傭兵的生物。興致勃勃群聚于下馬橋邊的傭兵們,有的是來接還任務,有的卻純粹是來看熱鬧,盡管那些頂級傭兵團之間的争鬥與他們毫無關系,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看戲的熱情。

“喂,剛才進去的是火鳳的王紫雲吧。”

“嗯,藍旗的浮屠也在。”

竊竊私語的傭兵們打量着從下馬橋上經過的‘名人’們,各自揣測着他們的來意,也不乏有人想要湊上去露個臉,有些大佬自然是難以高攀,但類似于李西風這樣好說話的也不是沒有,哪怕只是打個招呼,被這麽多人看着,面上也很是光彩。

一輛飛翔者七系從遠處駛來,穩穩停在下馬橋前,有人推開後排座的車門,走下來。

黑發,黑眼,即便在純血精靈種中也罕見的完美面容,只是站在那裏,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存在感就撲面而來。這頭離開了兩年的怪物,是真的又一次回來了……僅僅兩年,還不足以使人們忘記他的恐怖。

李慎擡頭,仰視正前方雄壯威嚴的未央宮城,這座傭兵公會的大本營,也是這座城的心髒之所。

血屠王時代末期,傭兵公會的各項制度便已逐漸完善,被特權歪曲的本質得到更正,它的存在性質從一個組織轉向一件工具。首先被摘除的是名為‘會長’的光環,其次長老,幹部等職位也被剝除,不再有上下級的概念,所有人都是一般無二的‘事務員’,或者說是‘服務員’。作為工具而言它不需要有任何‘意志’,也沒有任何存在的‘目的’,存在本身的意義就是為了存在。

然而正因為是‘工具’,所以才會被‘操縱’。

李慎在傭兵們安靜的注視下走過下馬橋,踏進正對着大門的宮殿。這裏面倒是一如既往的忙碌,他來到辦理執照事項的窗口,将自己的傭兵執照打開遞過去。

“您好,請問您是要辦理什麽業務呢?”

櫃臺後的女事務員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向他咨詢道。

“我要注銷執照。”

女事務員的笑容凝滞在臉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慎,過了數秒,才猛然收回這不禮貌的視線,繼續用甜美而公式化的口吻說道:“容我确認一下,您是要注銷執照嗎?”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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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那麽馬上為您辦理,請您稍等片刻。”女事務員沖李慎微微一躬身,拿着他的執照退回後臺,然後很快又拿着一張表格回來。

“麻煩您填寫一下這張表格,謝謝。”

李慎點點頭,拿起筆伏在櫃臺上,一條一條看過表格上的問題。與注冊時類似的身份信息略過不提,這上面最關鍵的無疑是貢獻值的處理方式,而他的傭兵等級也可以折算成貢獻值,這無疑是個相當可觀的數字。公會給出的處理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返還給他大唐幣,不過這個返還比例真心低的可憐,另一種就是兌換物品,從公會的貢獻值倉庫裏,但同樣要受到總值削減三分之一的處罰。正常人肯定會選第二種,但像李慎這種嫌麻煩的土豪,自然是在第一種上打了勾。

他将填好的表格放在櫃臺上,用筆壓住,安靜等待在後臺忙碌的女事務員回來收取。無論是注冊還是注銷,都是一生只能有一次的事情,這點耐心他還不至于吝啬。告別了傭兵這個身份,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如釋重負,反倒有一點小傷感。

從今天起,他就不再是傭兵李慎。

“啊,找到了!”

身後響起副官的叫聲,李慎扭頭看過去,只見後者操着貍貓般輕巧的步伐從人流中穿梭而至,遠遠地便沖他伸出手,看樣子十分焦急的模樣。

“爺啊!……唔。”

撲了個空的副官剎不住腳,哐一聲撞到櫃臺上,擡起頭委屈的瞅着李慎,流露出控訴的小眼神。

“有什麽事?”李慎問。

副官揉着被硌到的腰直起身,右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好蓋到了李慎填寫的那張表格,表情焦急道:“爺,戰鷹派人把火星團會館給圍了,現在公會的判定還沒出來,大漠那邊也不好出手救人,您快去看看吧,戰鷹那些人連火神炮都拉出來了……”

李慎沒應聲,扭頭看向還在後臺忙碌的女事務員,在公會的判定結果出來前,無論大漠還是戰鷹應該都不會輕舉妄動,擺出那樣的架勢,多半也只是為了給大漠施壓……他正在這麽想着的時候,公會裏突然響起一連串驚呼,李慎循聲望去,只見宮殿右側的公告牆上,赫然換上了一條最新公告。

【大唐歷九九八年三月二十二日十六點整,庚軍、大漠、火鳳、藍旗對戰鷹宣戰,在戰争狀态下,以上五支團隊所屬傭兵将不得接取新任務或變更團籍,直至戰争結束,特此公告。】

……開始了。

失去了首領的戰鷹将面對來自排行第四、第五、第七、第八四支頂級傭兵團的聯手合攻,典型的趁你病要你命,這不是戰争,而是單方面的抹殺。

副官張着嘴一副吃驚到能夠塞個鴨蛋進去的表情,突然反應過來抓着李慎道:“這下戰鷹肯定要動手了,爺,封爺那邊怎麽辦?”

在公會的判定結果公布前,大漠不大可能會冒着被判為同夥的風險出手援助封河……也就是說,為了打戰鷹一個措手不及,所以抛棄了封河嗎?

幹得不錯。

在後臺忙碌的女事務員終于辦好了手續,拿着被蓋上廢戳的執照回到櫃臺前,李慎看了眼副官,後者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然而櫃臺上本來填好的表格卻不見了。

李慎沖副官伸出手。

副官幹笑兩聲,猛然一低頭就往外竄,李慎站在原地,瞅着人一溜煙跑到門口,臉上沒什麽表情,扭頭對女事務員道:“那個表格,麻煩再給我一張。”

女事務員困惑的眨眨眼,依言又去取了一張給他。

“停停停!”不知何時又跑回來的副官氣喘籲籲叫嚷道,死死抓住李慎的右手,“您想做什麽?恕我直言如果您是想發瘋,那務必請考慮一下我們這些人的心情……您不能這麽做,您難道想變成第二個雲響空嗎?”

李慎微微挑起眉,沒想到會聽到雲響空這個名字,他沖副官露出不悅的神情。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副官毫不退縮的與他對視,“您是覺得自己要死了,所以自暴自棄,想要在臨死之前放手大鬧一場對吧。呵,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您跟我認識的那個李慎差的太多了。”

“我認識的李慎,是個不折不扣的怪物,他的強大并不僅僅只是外在,而是在任何時候任何絕境也不會放棄,甚至樂在其中的那顆瘋狂之心。還記得嗎?在出發去與雲響空決戰的那天晚上,您對我說的話,您讓我準備好洗澡水等您回來,您在笑啊,那個時候您笑的多開心啊,從那以後,我再沒有見過您那樣開心的笑過了啊……”

副官深深的低下頭去,聲音中帶上了哭腔,他哽咽着揪着李慎的衣袖,像個迷失了道路的孩子。

“請不要這樣,還不到放棄的時候……請您努力的活下去,好嗎?”

注銷掉傭兵資格,放開手大幹一場,然後作為游戲規則的破壞者,像雲響空那樣被這座城消除掉。說到底就是臨死前的最後狂歡,對于這座毀滅了楊火星和他的夢想,并仍要毀滅掉封河的吃人之城,做出最瘋狂也最兇狠的報複。

自暴自棄……倒也沒說錯。

日複一日體會着自身的衰敗,遲早有一天會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與其等到那一天真的到來,去迎接那所謂的平靜的死亡。還不如趁着現在,轟轟烈烈的去死。

楊火星的死只是一個契機,點燃了李慎心中竭力壓制的瘋狂之火,他在死亡面前終究露出了難堪的模樣,而這一點眼下卻被副官毫不留情的揭露開來,叫他無法自欺欺人,只能直面自己的醜态。

——努力的活下去,真是說起來漂亮的話呢。

衣兜裏的通訊器嗡鳴着響起來,李慎将它拿出來,看着上面顯示的名字,半晌,舉到耳邊接通。

“虹島發來消息,輝光李義和血屠劉三聯手登島,柳河戰死,虹玉的挖掘點落到對方手裏,但是最新一批的出産被運了出來,現在需要人去接應。”

林國的聲音在通訊器中依舊是一貫的冷淡,毫不廢話直奔主題。

“立刻去燕破原,空艇在那裏等你。”

李慎沒應聲,就在林國打算挂斷通訊時,他突然開口道:“別開玩笑了。”

“這個時候把我調離長安,是想做什麽?”李慎一邊說着話,一邊從女事務員那裏接過自己的執照,看着上面‘作廢’的鋼戳,眯起眼用指尖摸了摸。

“如果是想阻止我發瘋,那真不巧已經遲了。”他随手将執照合起揣回衣兜,拿起筆在櫃臺上的表格上飛快填寫,然後将寫好的表格遞給女事務員,迎着副官不可置信的目光,李慎咧咧嘴,笑了。

他笑得十分開心。

“我退出庚軍。”

他如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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