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鬥地主,炸金花,還有接龍

“不可能。”

李慎斷然否定,本就陰郁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他用左手扶住有些輕微眩暈感的腦袋,停頓片刻,向海棠解釋道:“我是說,如果下暗示只有你這種方法,那我可以确定沒有人對我幹過。”

“點睛術是沒有規定使用方式的。”

海棠并不因為自己的推斷被否定而感到惱怒,她說着話轉身走回桌旁,給李慎沏了杯茶。茶水略涼,但對目前的李慎而言卻正好,他一邊慢慢啜着茶,一邊将困惑的視線投向海棠。

面朝着他,海棠在桌旁坐下。

“你知道光明會的起源嗎?”她問。

李慎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這個,點點頭道:“千年戰争的黑暗時代,人們自發興起的互助組織,意為在黑暗中尋找光明,後來逐漸發展擴大,就成了光明會了。”

由于中土長安的一家獨大,和它與光明會之間解不開的宿怨,導致光明會在中土的影響力微乎其微,對不了解西陸的人而言,光明會已經是個遙遠的概念。李慎對光明會的了解,多半來自于海棠,類似于這樣的常識,也都是在認識海棠後才逐漸得知的。

“這是簡略的說法,但實際上在那個時代,人類的互助組織在一開始有很多。哪怕是身處絕境,人類的劣根性依然不會消失,追求權力,追求財富,各種各樣的組織之間同樣充滿着矛盾,在種族滅亡的危機下,仍舊為了一些地盤或者資源而彼此争鬥不休。”

海棠用沉靜的聲線将那一段歷史娓娓道來,她口中的黑暗時代,仿佛一幅畫卷般,無比鮮活的在李慎眼前鋪開。

“在那個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能團結一致,那麽人類真的會滅亡。但無論有志者付出怎樣的努力,嘗試了多少次,也無法用和平的方式來取得共識,最成功的一次,是組建起一個當時最大的全人類聯盟,可惜組建者一死,聯盟立刻便崩潰了。”

“到最後,解決問題的,仍舊是武力。”

李慎不禁露出微笑,這跟他在長安城裏領悟出來的道理一般無二——無力時與人講理,人只會對你講拳頭,等強大了沖人露拳頭,人家才會跟你講道理。

從古至今,從無改變。

“光明會能在一衆組織中脫穎而出,靠的便是光明密術。當時人類所掌握的制造工藝和資源,遠遠無法那些非人種族們相提并論,想要提升戰鬥力,就只有依靠自身,磨練戰鬥技藝,提升修行境界。然而那個時候的修行功法跟現在相比,不僅不完善,而且很危險,因為每個人體內的源脈都不相同,貿然去修煉他人的功法,很可能會把自己的源脈練廢掉,輕則殘廢癱瘓,重則死亡。”

“光明會的創始者最初導師文森特,是一名修煉錯了功法,結果把自己雙手練廢掉的失敗者。但他殘廢以後并沒有自暴自棄,而是開始去後方巡游,把自己的經驗和知識無償分享給其他人,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人受到他的幫助,而他的知識和閱歷也在不斷的巡游中積累增長,漸漸的,人們開始稱他為,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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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在提起這個人的時候,明顯比剛才要多了幾分鄭重,雖然并沒有表現在臉上,語氣也沒什麽變化,但李慎能感覺得到。雖然他不知道一向不愛多話的海棠為什麽,突然開始長篇大論的講起光明會的歷史,但他相信她不是無聊興起,而必定有其目的。

所以他聽得很認真。

“導師的源脈已經練廢,畢生都不可能再有與非人種戰鬥的能力,甚至有些時候遇上人類中的敗類,他連自保之力都無。然而正如同他一生都在堅持巡游分享知識,在這件事上,他同樣沒有放棄。”

“如果力量只來源于肉體,那麽為什麽人人都相信有靈魂?哪怕口中說着不信,卻已經将‘靈魂’當成一種常識來接受……當然導師并不是沉迷神秘學的瘋子,他對靈魂一說也并不持絕對态度,他只是通過這件事,發現了另一樣東西。”

“那就是信念之力。”

“信念之力?”李慎忍不住開口打斷道,“該不是那個什麽造神論吧?我好像聽說過,很多人相信什麽然後那什麽就會獲得力量……感覺純粹是扯淡。”

海棠斂了斂眼睑,嘴角微微洩出一絲笑意,搖頭道:“你說的是信仰之力,和造神論一樣,都是神秘學的概念。”

“我說的信念之力,指的是人通過增強信念,來突破自身極限的一種力量。技巧并不複雜,人人都學得會,只是依據個人心性和意志力,使用出來的效果不同罷了。”

看着李慎隐約有所明悟的表情,她繼續解釋道:“光明密術,就是導師研究出來,如何運用信念之力的特殊技巧。最開始只有一種,增幅術,練習的方法很簡單,比如說,找一個自己平時跳不過去的木桶,然後反複告訴自己‘我能行’……當然,要真正做到精通是很難的,增幅的效果也因人而定。導師開發出這門技術,是在一次偶然的山難中,他只能靠牙咬着一根繩索吊在懸崖上……他堅持到了最後,直到被人發現并救上去,這期間他一直咬着那根繩索,堅持了足足四個多小時,被人發現時,他實際上已經昏迷了,卻仍舊沒有松開口。”

“導師生前一共研究出了兩種使用方法,而他的繼承者在其基礎上不斷鑽研,到如今已經有上百種不同的光明密術,效果也不再限于自身,經驗高深者可以使用它對旁人施加作用。我剛才對你使用的點睛術,就是後者中比較困難的一種,它需要将自身與被作用者的精神進行同調,然後對其施加想要的影響,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被作用者的配合度,一旦對方産生違抗的念頭,精神同調便會被打破,而施術者則會遭受反噬,輕則昏迷,重則遭受精神創傷,最嚴重的甚至可能精神錯亂,也就是變成傻子。”

李慎微微蹙起眉,他沒想到請海棠施術竟然會有這樣的隐患,也就是說,如果他剛才沒有真正敞開心扉放棄戒備,那海棠就會遭受反噬……他猛然覺悟過來,瞪起眼看向桌旁坐着的海棠,對方突然跟他講這麽多,該不會是受了精神創傷所以行為錯亂?

海棠幾乎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麽,沉靜的面容上現出一道不易察覺的裂痕,嘴角有些詭異的抽了抽,開口道:“我沒有遭到反噬,精神同調進行的很成功,這也是我推測你被種過暗示的原因之一。”

被看穿了的李慎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子,又反應過來,擡起頭道:“只是原因之一,那還有呢?”

“是不自然的痕跡。”海棠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從你的內心中,我感受到了不自然的痕跡,這個用言語很難解釋,只有像我這樣将光明密術修煉到極高層次的人,才能從他人的同調中察覺到。”

李慎無言以對,他确認自己沒有像剛才那樣被精神同調過的經歷,從出生到現在,然而海棠也并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她顯然是确信有的。

“我之前說過,像這種深層次的暗示,能生效的只有第一次。”海棠微微頓了下,似乎是在措辭,“并不是專指讓你入神壇這件事,而是指那些難度非常大,完全超越了你身體極限的事情……比如剛才所說的跳木桶,用一個沒開天門也沒修煉過的普通人舉例,如果只是半人高的木桶,淺層次的暗示就足夠,但如果是一人高的木桶,就需要深層次的暗示了……我是指原地起跳,沒有助跑或其他道具的情況。”

李慎點頭表示明白,然而這仍然不能解答他的問題。

“如果你确信我被下過深層次的暗示,那對方是怎麽做到的?我确信我沒有被人精神同調過。”他說道。

海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過來将他手中的茶杯拿走,重新沏上茶。

她将已經涼透的茶水,親手遞到李慎嘴邊。

“你是個意志力非常堅定的人。”她微微傾斜茶杯,李慎見狀,也只得張開嘴喝了一口,無聲接受了她的贊賞。

“對于使用光明密術的人而言,意志力就是自身的戰力,既能用來攻擊他人,也能抵禦他人的攻擊。你的意志力高,就意味着抵抗力強,在你有心防備情況下,哪怕是我也不可能對你使用任何光明密術。如果你确信,沒有人對你進行過精神同調,那只能說明,下暗示的這個人,對你而言是絕對信賴,潛意識裏都不會有絲毫防備的人。”

李慎不可置信的擡起頭。

一直以來,由于那個見了鬼的天賦,他始終都生活在他人的惡意當中。哪怕是楊火星,也曾經有過幾次令他感到刺痛的回憶,封河就更不必提,想當初他們倆可是完全不對盤,見面就幹架的關系。

從始至終,沒對他産生過惡意,能讓他全心信賴的,一個是他的母親,另一個是庚衍。

可兩人都不是光明會徒,更不可能會什麽光明密術……這兩個人分別占據了他人生中不同時期最重要的地位,十六歲前是母親,十六歲後是庚衍。

不管是誰,李慎都無法接受,在這一刻他幾乎本能的選擇了,去懷疑海棠在騙他。

……可海棠為什麽要騙他?

李慎煩亂的從海棠手裏奪過茶杯,仰頭一飲而盡,涼絲絲的茶水也無法使他冷靜下來,反倒令他思考起更多的東西:如果真的是他們給他下的暗示,那暗示的內容是什麽,為什麽他完全沒有察覺到?所謂深層次的暗示不是突破身體極限的大殺器嗎?總不可能是叫他乖乖吃飯不要剩菜這種吧?

一只手貼上他面頰,掌心冰涼,海棠輕輕托起他的臉,搖了搖頭。

“你現在不需要思考這些,該想的是如何入神壇……既然我沒法給你種下暗示,那就靠你自己,方法我已經教給你了,所謂的點睛術,其實就是對他人施加的增幅術而已。以你的意志力,要學會并不難,只要掌握到訣竅,你一定能很快精通。”

她沖他露出笑靥,像一座冰山,從巅角上剝落的那粒冰花,稍縱即逝,卻驚豔無比。

“我答應過要助你入神壇,就一定會做到。”

………………

大唐歷九九八年三月二十三日,中土,長安。

生活在這座城中的人,上到權貴,下至草民,都在接二連三爆出的驚人消息中嗅到了濃郁的火藥味,不過為此驚慌的多半是那些剛來的家夥,對久居于此的長安人而言,混亂才是常态,這兩年的平靜反倒不同尋常。

一大清早,副官親自出門,去蜀香堂買了李慎喜歡的碗紅湯素面,這家百年老字號架子擺的極高,不僅不送外賣,還搞限售:每天一百碗,多了沒有,想吃明天早點來。

他拎着餐盒開車回到家門口,就看見有人站在外面,擡頭眼盯着院牆,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翻……說起來王真這個門房不在了,客人上門是挺麻煩的。

副官沖人迎上去。

“那個……”

聽到話音,來人沖他轉過身,一見到對方的臉,副官登時一愣,到嘴邊的話也下意識吞了回去。

黑臉龐,眉心一點白斑格外顯眼,這長相特征簡直不要太好認,哪怕是從沒見過第一眼也能認出來……傳說中血屠排行第二位,人稱‘黑面閻王’的邱二。

這家夥跑來幹嘛?副官心裏打着小九九,面上卻是很快堆出笑容,把說了一半的話茬接下去:“邱爺?呀稀客啊,那個,您來做什麽?”

黑臉邱二冷着張臉,将副官打量片刻,淡淡道:“奉宰相之命,邀請李慎至府上一晤,還請速速通報,有勞了。”

這畫風不在一個層面上,感覺交流好困難……副官炯炯有神盯着人,半晌,十分酷的點點頭,轉身拎着餐盒走人。

于是邱二在門外,又被撂了将近半個鐘,才終于見到一臉沒睡醒表情,還穿着睡袍的李慎。

“黑帝斯找我?什麽事啊?”

李慎開門見山問,一雙眼眯縫着好似快合上了。他昨天跟海棠學了大半宿的那個什麽增幅術,勞心勞力還勞腦子,倆人都累得夠嗆……姑且算是學會了,不過也就是學會的程度而已。

邱二見了他,将拳一抱,一本正經答曰:“宰相并未明言,您去了便知,在下奉命前來,您若應允,還請速速更衣,與我一同出發。”

李慎眨巴眨巴眼。

“聽不懂。”他直白無比地道,小眼神很是誠懇的瞅着對方,“求說人話。”

邱二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

“黑爺沒說,你換衣服,跟我走。”

話音剛落,下一秒,李慎突然爆出狂笑,扶着門框大笑不止,一邊捶牆一邊笑彎了腰,簡直連眼淚都要笑出來。

被當成笑柄戲弄了不是一次兩次的邱二:“……”

小插曲跳過,雖然不知道這個時候黑帝斯找自己到底有什麽事,但李慎還是決定赴約。血屠會館對他而言倒不是什麽龍潭虎穴,與此相反,既然是黑帝斯的邀請,那他正好可以順理成章的去看看寶寶……或者說,他主要是去看寶寶,見黑帝斯才是次要的。

邱二開車載他回會館,一路上到處是傭兵們的身影,等進了南城,更是遠超以往的熱鬧。看樣子各家都在針對眼下的情況調整戰力部署,畢竟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沒有準備就是在找死。

血屠的會館內,也是一派熱鬧景象,李慎比較眼熟的,排位個位數的好幾個,都在前往會面場所的路上遇見了。對方見了他自然沒好臉色,畢竟能讓他眼熟的,那肯定是在戰場上碰見過……嗯,準确的講,是在戰場上被他欺負過。

唯獨沒見高一。

黑帝斯指定的會面場所是血屠會館的知名建築物,書塔。蓋了三十多層高的書塔每一層都擺滿了書架,裏面放着從血屠成立至今收集的無數書籍,每一本都是珍品,有功法,有前人經驗心得,有各類研究資料,甚至還有傳說中廚神的食譜……這一座書塔的價值,恐怖可以買下好幾個國家。

會面是在最頂層,黑帝斯私人的書庫。

血屠的歷任宰相都會在書塔上加蓋一層,用來存放自己的藏書,與常常短命早死的歷任血屠王不同,血屠的宰相們通常都很長壽,或者說,擔當宰相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活得夠久。單只黑帝斯這一任上,就已經換了三位血屠王……按着血屠七十三那德行,恐怕快要到第四位了。

黑帝斯今天沒穿那套奇葩的藍白格睡衣,穿着一身很正式的黑底滾金披袍,內裏是素色的學者服,顏色雖然樸素,但質地高端做工講究,襯着老人罕見展露出的威嚴氣度,叫李慎在門口楞了好幾秒。

邱二自覺的關上門離開,關門聲将李慎驚醒,他有點小詫異的沖黑帝斯道:“怎麽,這麽大陣仗,鴻門宴啊。”

黑帝斯沖他矜持而淡定的微微一笑,然後整個人瞬間垮回椅子上,像是骨頭被抽掉一般,本性畢露無遺。

老人懶洋洋的癱在椅子上,沖李慎招招手,有氣無力道:“情勢緊張嘛,我總得撐出副樣子給下面的人看……我聽說你把執照給注銷了?上次不都說了,你這是找死呢。”

李慎一屁股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聞言咧咧嘴,皮笑肉不笑:“我有數着呢,不勞您操心哈。”

“鬼才操心你。”老人立馬接道,随即稍微正了正臉色,道:“不提這個了,找你來有正經事,唔,不過我得先确認下,現在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李慎拿起桌上的茶壺,洗杯子給自己倒茶,頭也不擡道:“你就當我什麽都不知道好了。”

對這敷衍的回答,黑帝斯卻反而面露笑意,笑吟吟道:“好嘛,那我就給你講一講。”他說着話似乎想起什麽,站起身來,去旁邊的櫥櫃裏找了一圈,找出一副有點舊的撲克牌。

黑帝斯将撲克牌在桌面鋪開,從中挑了幾張,把其餘的撥開。

他拿起一張方片K和一張紅桃Q。

“這張國王,代指輝光,而這張王後,就代指我咯。”他說道,将兩張牌并列放到桌面右側,然後又拿起兩張牌,分別是大鬼和小鬼。

“現在呢,根據我掌握的情況,身份不明,攪起這攤渾水的,應該有兩撥人,就用這兩張牌來代指。”

他将兩張鬼牌放到桌面左側,恰好與右側的國王和王後相對應,然後又把剛才撥開的牌分成兩半,一半放左一半放右。

“目前的主要陣營就是這樣了,一邊是長安城,另一邊是外來的,其實我想你也猜到了,沒錯,還是老對頭光明會,只不過這一回他們內部似乎分裂成兩派,自相矛盾的地方太多,由不得我不這麽想。”

李慎點點頭表示明白。

“光明會與我們之間最大的矛盾是什麽?他們又為何對着長安糾纏不放?嗯,打個比方吧,你看這邊。”老人伸手點點右側的國王和王後,“喏,這邊在打炸金花。”

他又指了指左側的雙鬼:“那邊在打鬥地主。”

然後他笑了,笑的很有點,嗯,猥瑣。

“炸金花不帶鬼的嘛,我們不帶他們玩,他們當然不高興了。所以呢,他們就想強行插進來,帶着我們一起玩鬥地主……”

李慎毫不客氣打斷他這自以為幽默的比喻,問:“那為什麽要選楊火星?就算殺了他,他們也得不到什麽。”

黑帝斯哈哈笑了兩聲,在李慎冰冷的注視下,止住笑,随手從牌堆裏拿出一張,倒扣在桌上。

“喏,這是楊火星。”他說道,将倒扣的牌移到桌面邊緣,“他既不跟人打炸金花,也不跟人玩鬥地主,自己在那耍紙牌接龍自娛自樂……看起來是沒所謂,但我要是大小鬼,我也先要幹掉他。”

李慎眯起眼,沒應聲,若有所思。

“雖然程度不同,但跟大小鬼一樣,他也是想要改變這座城游戲規則的人。”黑帝斯耐心的給出解釋,手指按着倒扣的牌在桌面繞着國王和王後轉動,“就跟國王和王後互相争鬥個沒完一樣,大小鬼之所以要殺楊火星,也是一個道理,而且最重要的是,楊火星令他們感受到了威脅……不止是他們,國王和王後也同樣。”

“紙牌接龍玩法雖然還很稚嫩,但也是一種全新的規則,對于厮殺糾纏了無數年的炸金花和鬥地主而言,要是再冒出來個紙牌接龍,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所以一方動手,一方旁觀,兩方都選擇了先做掉楊火星,這就叫宿敵間的默契。”

老人的手指輕輕一劃,倒扣的紙牌無聲從中斷裂,向上飛起,輕飄飄的落出桌外。李慎注視着飛舞的紙牌,慢慢向後靠倒在椅背上,疲憊的抹了把臉。

他并不是全無察覺……早在楊火星公開楊氏開天法的時候,各方激烈的反應已經讓他心生警覺。那一次他強行插手,力挺楊火星到底,殺了一茬子人,令各方不得不閉嘴消音,說實話,殺到後來,他也有點心驚。

那個時候,他覺得楊火星是在做好事,做好事卻被人罵,被人扣上罪名,甚至還要毀掉火星團,将楊火星逐出長安,又或者幹脆就是想要取其性命。這樣的事情,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

如今卻被黑帝斯一席話解開困惑,這答案,令他心情複雜無比。

就算李慎不接受,但作為光明會和長安城兩方共同殺死楊火星的理由,已經足夠充足。雖然楊火星最終沒能研究出楊氏登仙法,可到如今,一個楊氏開天法帶來的改變,也是有目共睹,正如那句話,長安城現在是仙路遍地走,天門不如狗。學習楊氏開天法成了新來長安城的年輕人,必定經歷的一環,而這本小小的功法,也在通過長安,向着全方陸流傳……

要是人人都學楊氏開天法,那豈不人人都可算是楊火星的弟子?哪怕十個人中只有一個記得這份恩情,也是相當恐怖的一股能量了。

“這次的事情呢,是大小鬼動的手,國王和王後默許,甚至暗中協助。”黑帝斯毫不在意的說道,哪怕這裏面的王後指的就是他自己,“然後幹掉了楊火星,兩邊就該對付彼此了,不過在那之前,他們自己內部也都有問題。”

“鬥地主那邊,大鬼發現了小鬼的存在,暫時還沒新動作。炸金花這邊,國王眼看局面要亂,到時候他肯定躲不過得第一個頂上,所以必須先把王後削一削,省得被其鑽了空子……至于新興起的小醜,哦,我是說庚軍,雖然勢頭兇猛但根基太薄,還太嫩了,威脅不到他的位子,能不能從即将到來的大亂裏活下來都是兩說。”

李慎并不否認黑帝斯對庚軍的評價,庚軍固然被喻為奇跡,但如今長安排行前十的傭兵團,哪個在崛起之時,不是當時被公認的奇跡?就算是年份最短的火鳳,至今也有一百年歷史了,與它們相比,庚軍的确是太年輕了。

他在腦中整理了一下黑帝斯話裏的信息,皺眉問:“輝光要對血屠動手?”

“不是要,是已經。”黑帝斯更正道。

李慎微微一愣。

“昨天晚上,高一被刺殺。現在人找回來了,命也保住了,可兩條腿廢了,以後只能坐輪椅了。”

黑帝斯明明用的是陳述句,李慎卻從中聽出了濃濃的感慨意味,而這份感慨,也毫無保留的傳遞到了他身上。

——做傭兵,廢了兩條腿,還能幹什麽?

“誰幹的?”他沉聲問。

老人斂起眼,無聲嘆了口氣,視線投在桌面的撲克上,并沒回答李慎的問題,過了片刻,突然轉換話題道:“你知道你在這副牌裏是什麽嗎?”

這個彎轉的太快,李慎險些跟不上,他怔了怔,才道:“不是代指勢力嗎?跟我有什麽關系?”

黑帝斯用看傻逼的目光看過來,一副你這麽傻你媽媽知道嗎這樣的表情,看得李慎只想一耳光抽上去……

“你是這個。”

老人沖李慎舉起一張黑桃A。

“炸金花裏,真正的王牌。”

小小的紙牌被夾在兩根略顯幹瘦的手指間,上面黑色的桃心明晃晃亮在李慎眼前,黑桃A,炸金花裏最大的牌,這個比喻讓他眼皮忍不住抽了抽,确認自己沒看錯也沒聽錯。

然後他無比認真的對黑帝斯道:“你他哔的逗我?”

老人不惱不怒,沖他笑呵呵。

“你是真正的王牌,這點毫無疑問,無論國王還是王後,誰得到你,誰就是這把炸金花裏的贏家……當然你要是賴在庚軍不挪窩,也是随你樂意,不強求。”

李慎覺得自己被高看了,被特別高的高看了,簡直受寵若驚了都。不過他也懶得跟對方揪扯這問題,幹脆跳過,轉題道:“你找我來到底是為什麽?直說吧。”

“呵。”黑帝斯笑了聲,将手上的黑桃A放到桌面的紅桃Q旁邊,沖李慎擡擡下巴,“喏。”

他很認真的撐起老臉沖李慎賣了個萌。

“你瞧,國王要削我,所以我想找你合作,反削他一把。”

“哈?”

李慎的反應相當直白。

“你說啥?”

老人于是重複道:“我找你聯手坑一把輝光,幹不幹?。”

李慎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又沉默下來。他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茶杯杯沿,有些出神的看着桌上的撲克牌們。

黑帝斯趁機對他循循善誘。

“在殺死楊火星這事上,我是純圍觀,李鐵衣那邊可是暗中幫忙了,那十六封隐函,若是沒有他的操作,斷然不可能在那個時間點同時被送出,你明白吧?”

要論對傭兵公會這件工具的控制力度,輝光自認第二,沒人敢說第一。那十六封隐函并不是來自同一家,也不是發往一家,卻在同一時間送往長安城排行前十的傭兵團,這裏面要說沒人操縱,鬼才會信。

不過這不是問題關鍵。

“問題是我為什麽要幫你?”李慎皺眉道,“你憑什麽有自信,認為我不會找你麻煩?還敢跑上門來找我合作?”

他也不待黑帝斯回話,便繼續道:“我是來做客,另外看在你給我解惑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合作不可能,我下一次來,肯定是跟你來算楊火星這筆帳的。”

話說完,李慎便站起身,沒半點猶豫的向門口大步走去。

“哦,你不管封河的死活了?”

黑帝斯如此道。

李慎停住腳。

“公會的判定結果今天內就會出來了。”老人平淡道,“其實本來昨天就有了定論,但是大漠和庚軍都在使力,我也順便幫了一把,所以才拖到今天。”

“如果今天之內,沒有什麽決定性的轉機的話,封河必死無疑。”

“而且會死得很慘,相信我,至今為止我見過的被公會列為格殺的對象,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最慘的莫過于親朋好友都無法幫忙,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種無奈又絕望然而什麽也不能做的感覺,你想親身體會一下嗎?”

李慎的脖頸像是上了發條的木偶,一格格扭轉過來,望向安坐于桌旁的老人。

“……說你的條件。”

“剛才就說了。”黑帝斯笑呵呵道,那似乎是算準了李慎會怎麽回答的笑容,看着實在礙眼,“合作坑輝光,來不來?”

李慎無聲攥緊了拳頭。

“你有辦法救封河?”

他嗓音幹澀,每一個字都吐的難受,這種被人握在掌心上把弄的感覺……對方毫無疑問是抓住了一根絕對有效的把柄,将想要跳出棋盤的李慎,硬生生扯回來。

“李鐵衣能讓本應絕密的十六封隐函同時送出,我自然也能改一個判定結果,封河又沒親眼見到王真開啓戰甲增幅,他趕到的時候,人都快死了,順手救一下也是情理之中,這是無心之過嘛……”

聽着黑帝斯一本正經的扯淡,李慎略感好笑之餘,也有些說不清的厭惡。所謂的傭兵鐵律被這樣玩弄,才會有之前羅堅強那樣将暗中接殺人委托,當成慣例常識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座城裏流的是血,散發的是腐敗的味道。

然而不論如何……

“我答應你。”

李慎開口,一字字道。

“只要能救封河,我就跟你合作,對付輝光。”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啪,啪,兩聲,黑帝斯慢吞吞拍了兩下掌,給此事做出最終結論——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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