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心如風(再中)
長安南城,輝光路,輝光會館,正大門。
連柄全長兩米三的大刀刀背極寬,有成年人兩指粗細,而刃面卻打磨的極為鋒利,材料中還加入了稀有的普涅四號煉金溶劑,能夠自動吸取接觸到的金屬元素來修複自身。鋒利,結實,耐用,輔以超高能量增幅系數,這就是張普求為李慎量身定制,成就其‘殺神’之名的無上兇器——屠牛。
屠牛這個名字,取得是‘殺雞亦用屠牛力’之意,放到李慎身上,是再适合不過。
來之前副官曾勸李慎将戰甲一并穿戴齊全,以防萬一。李慎卻沒聽,只帶了這柄屠牛。
“傭兵鐵律既然存在,就自然有它的道理。”他對副官道,“我若穿着戰甲肆意違反這規則,到最後只會把這座城變成戰場,搞的人人都不會再去遵守規則,那樣的結果又有什麽意義?”
然後他就帶着副官來了輝光,順路還去買了袋包子。
察覺到事情嚴重性的門衛已經匆匆去通知團內的高層,如今正值緊張時期,李慎堵門的行為很容易刺激到人們敏感的神經。幾名被叫來監視情況的輝光傭兵站在門內,眼神複雜的望着坐在門外的李慎,對于李慎能幹出這種事沒人會感到意外,他們困惑的只是,李慎為什麽要這麽做?
沒過一會,一輛尊享版天行者從街角疾馳而來,一個急剎停在大門口,面色不愉的李慕白甩上車門,朝李慎走過來。
李大公子今天穿着件米白風衣,內裏是灰馬甲黑軍褲腳踩一雙高幫馬靴,依舊是青春張揚帥氣逼人。只不過他心情的糟糕已經直接反應在臉上,看李慎的眼神也并不友善。
“你想幹什麽?”李慕白問李慎,“你們庚軍吞了戰鷹還不夠,還想找輝光開戰嗎?”
李慎沖他笑笑。
“我是來找你爹,你要是能聯系到他,麻煩幫我跟人說一聲。另外呢,我已經不是庚軍的人了,所以你也不要太激動……”
“你說什麽?”李慕白打斷他,表情有些明顯的慌亂,“你不是庚軍的人是什麽意思?”
“啊?”李慎沒想到人關注點在這裏,愣了愣,回答道,“就字面的意思啊,我退出庚軍了。”
李慕白臉色變了。
他目光無比複雜的看着李慎,欲言又止,半晌,開口道:“我去找父親,你在這等着,別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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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慎哦了一聲,目送人離開,随後很有點小莫名其妙的扭頭問副官:“我退出庚軍關他什麽事?他怎麽那麽大反應?”
副官托腮點點頭,深沉道:“也許,他暗戀您?所以關心則亂?”
李慎二話不說,把手上空了的包子口袋,啪一聲糊到副官臉上。
………………
南城的另一端,丹鳳路上,連道路兩邊的屋頂上都坐滿了人,盛況非凡。這條路上的住客,有些心思靈活的已經開始做生意,把自己的房間騰出來出租,一個座位一千塊,一張床位一萬,一個單間五萬……黑心到家。
被從各個方位圍觀的封河終于繃不住,提着槍回到正廳內,守在楊火星的靈柩旁,整個人腦子都是亂的。事情的具體情況他已經打電話問清楚了,李慎發的那個任務讓他不知該說什麽好,楊火星的楊氏登仙法他沒見過,其他兩個人也都沒跟他提過,他承認自己有點酸了,有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三兄弟裏,李慎最受寵,楊火星一顆心光明正大的歪着長,他這個老二有時候也的确挺不是滋味。
但他一直相信,只要有事,他們三個總是彼此最可靠的支撐。這一路上都是這麽過來的,無論大事小事,一起扛,一起挨,沒人退縮也沒人背叛,是全心信任和無所保留。
所以無論那個楊氏登仙法是怎麽回事,李慎惹出來的麻煩,他沒法坐視……外面等的這些人,都是為了那個見鬼的任務,封河真想知道李慎的腦子是不是叫狗啃了,就算真的有楊氏登仙法,怎麽能公然放出來?當初楊火星公開一個開天法,就引來群起圍攻,那一幕幕至今還在眼前。
……簡直麻煩透了。
封河眼下自己也是麻煩纏身,殺死艾維的麻煩被解決了,戰鷹很快就要不複存在,也不會再有什麽人來找他報仇。問題是公會那邊,判定結果遲遲未出,他是死是活還沒個定論。
要是被公會列為格殺對象,剝奪傭兵資格,那樂子才是真的大了。到時候他就得想辦法逃出去,改頭換面,隐姓埋名,後半生都憋屈的活着……又或者幹脆留下來厮殺,爽利的去死。
封河還有點拿不定主意,他還不想死,卻也不想茍且偷生,挺矛盾的。
不過這院裏還有另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家夥,還活得好好的,封河念頭一起,便決定去找人聊聊天。
他來到楊火星的卧室,将躺在床上的少年拍醒,然後拖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
“昨天你跟李慎說,你知道楊火星會死,想救他,沒救成。”封河表情很平淡,完全是陳述的語氣,“李慎問你為什麽不跟他講,這個問題我也挺想知道,你明明有大把機會跟我們講……只要讓我和李慎知道,有人要殺楊火星,那楊火星多半就不會死,你明白嗎?”
王真的臉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無比,嘴唇也幹裂出破口,他虛弱的睜着眼,目光中藏着些十分複雜的意味,一眨不眨的與封河對視。
“我不能跟你們講。”他虛弱道,“尤其是李慎,理由,我不能說。”
封河問他:“哪怕是死?”
他問這話時并沒帶着殺意,依舊是很平靜的樣子,可倘若是李慎或者其它了解封河的人在這裏,就知道這個樣子的封河其實才是最可怕的。
論心狠手辣,十個李慎也比不上一個封河。
李慎面冷心熱,楊火星面熱心也熱,三兄弟裏,唯獨封河是個心冷之人。他的心性才最符合這座城的生存法則,沒有多餘的同情和憐憫,也不會因任何事産生不必要的罪惡感,只有對着李慎和楊火星,他那顆冰冷的心才會燃起火焰。
“我不想死。”
王真吃力的坐起身,拿起放在枕旁的短刃,認真道:“但我确實不能說,如果你要殺我,那就動手吧。”
封河冷冷注視着他,半晌,嗤笑出聲。
“為了救你,我連自己的命也搭進去了……還殺個屁。”
王真聞言一愣。
“如果你是指傭兵鐵律的話。”他很快反應過來封河話中的意思,解釋道,“那天我已經做好拼命的打算,所以去注銷了執照,開啓戰甲增幅就不算違規,你救我,也不會被問罪的。”
“哈?”
封河有點傻眼的看着王真,後者點點頭,肯定道:“是真的。”
……哦。
封河一拳砸上少年頭頂,要不是他最後關頭反應過來留了力,還是重傷號的王真說不定就被這一拳了了帳。
好容易按捺住各種複雜的心情,封河沖被砸倒的少年咆哮——
“你他哔的不早說!老子白白擔驚受怕了兩天!兩天!!!”
………………
輝光會館,大門口。
右腿搭在左腿膝蓋上,李慎右手胳膊肘撐着腿彎,托着腮幫眼巴巴的瞅着門內。從李慕白說進去找人到現在,已經過了最起碼半個鐘,他等的人卻遲遲沒有來。
擺着這個造型坐在這裏……感覺略傻。
“爺,要不我去給您買點什麽吃的?”副官善解人意道,見李慎面露不耐之色,便湊過來小聲提出建議。
李慎不耐煩的瞟人一眼:“我是來辦正事,又不是來玩的……嗯,那個陳德家的臭豆腐到點賣了嗎?”
副官看看表,十六點過五分,于是遺憾的沖李慎搖搖頭。
李慎悻悻然扭回頭,憂郁的瞅着面前的大門,心想要是李鐵衣賴在裏面不出來,他難道還得在這坐着過夜不成?……真憂郁。
被堵了大門的輝光衆:你憂郁個屁,我們才該憂郁好嗎?
就在李慎越來越不耐煩,已經多次瞟向旁邊大刀刀柄之時,一股令人熟悉的清香悄然鑽進鼻孔,他愕然擡起頭,望向從門內緩緩向這邊走來的老人。
輝光的當主,李鐵衣。
老人穿着套深色的居家服,手上端着個小瓷碟,走到李慎面前,将瓷碟遞過來,開口道:“剛才在開會,脫不了身,等久了吧?”
他說着話慈愛的拍了拍李慎衣襟上沾着的幾粒碎渣,還是剛才吃包子的時候留下的。李慎被這和藹可親的态度弄得汗毛倒豎,他低頭看了看瓷碟裏圓潤可口的酒釀梅子,下意識就想撚一顆放嘴裏……手伸一半,猛然反應過來,尴尬的站起身沖老人笑笑。
“呃,那個……”他側身擋住還插在地面上的大刀,“我……”
“沒事,進來說吧。”李鐵衣笑吟吟打斷他,眼神有點戲谑的瞅了瞅他身後的大刀,“嗯,先把刀收起來。”
李慎最難招架的,就是這種和善好意的态度,他把手上瓷碟遞給副官,拔起大刀裝回箱裏,然後背起箱子,拿回瓷碟,沖李鐵衣點點頭。
……乖巧的一哔。
對待惡意,李慎從無畏懼,但對待善意,他卻總是不知所措。與得到惡意相比,他得到的善意,實在是太少太少。
所以彌足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