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我心如風(下)

李慕白也看見了李慎。

他的視線在李慎臉上停滞片刻,又越過對方望向街對面的黑帝斯,接着緩緩移回來,看向李慎手中拿着的執照。執照是展開的,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清楚那裏面的內容。

于是在那一瞬間,李慎的惡意雷達嗡鳴而響。

說什麽惡意雷達,當然是比喻。衆所周知,人類的惡意種類無比豐富,理由也各式各樣,哪怕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可能第一眼見就因為對方的穿着或者長相而心生厭惡。這種程度的惡意對李慎而言,就好比正常人被一股冷風刮過,會不自覺的瑟縮或者感到不适,這純粹是身體的本能反應。而所謂的惡意雷達,就是李慎經過多年努力,對這種本能反應的控制。在無意識的情況,一定程度以下的惡意,已經不會讓他引發本能反應……話歸正題,李慎感覺到了李慕白的惡意。

毫無疑問的相當強烈的惡意,針紮般的銳痛戳刺着李慎的頭皮,令他後脊發涼。這程度至少也是産生了殺意,不,恐怕還不止。

“小慎。”

在李慎來時的路上,現出了李鐵衣的身影,他走得并不快,目光在李慎、李慕白,以及大門外路對面的黑帝斯臉上掃過,最終叫出了李慎的名字。

“我已經安排人去處理封河的事情,六點前會出結果,但是那個王真必須盡快處理掉,別把事情鬧大,我能壓住一次,未必還能壓住第二次。”

李慎面現複雜之色,他看了看手上王真的執照,又擡起頭,看向正往這邊走過來的李鐵衣。

“抱歉。”

李慎說道,合上執照揣進衣兜,解下背上鐵箱,打開箱蓋,将屠牛刀取出。

巨刃鋒面霜寒,冰冷的肅殺氣息撲面而來。

刀刃一寸寸提起,李慎微微吸了口氣,合上眼又睜開,眼中不再有猶豫。善意也好惡意也罷,人這一輩子,大多數時候,卻是沒得選。

——只有迎着上了。

“住手!!!”

被李慎舉動震驚的李慕白還沒搞清楚情況,耳邊便傳來父親的怒吼,随即他整個人便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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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落下兩只斷腿,還穿着漂亮的馬靴,砰砰落地。李慎提着滴血的大刀,掃了眼落在面前的斷肢,斷面光滑完整,想接上不難,這自然是他有意控制的結果。

黑帝斯只說讓他打斷李慕白兩條腿,并沒說要廢掉,這樣便已經足夠。

不管怎麽說,他是給自己找了大麻煩,将輝光得罪到死了,以後這座會館,恐怕也是不能來了,至于那酒釀梅子……

李慎不再想,收刀回箱,拎起箱子轉身往外走。

在他身後,李慕白面無血色的捂着斷腿,調動源能治療傷口,眼神怨恨的盯着他的背影。而另一邊,李鐵衣卻像尊木雕一樣,維持着伸出手的動作立在原地,嘴唇微微哆嗦着,說不出話。

街對面,黑帝斯從車裏探出頭,用力鼓掌。

“幹個漂亮!哈哈哈!好玩!太好玩!有趣!太有趣!真是場好戲!哈哈哈哈哈哈!”

李慎瞟一眼在那鼓掌叫喚的黑帝斯,将手上的箱子遞給迎上來的副官,嘴皮掀了掀,吐出倆字。

“有病。”

………………

離開輝光會館,李慎與副官趕往未央宮,在車上他跟封河打過電話,雖然不清楚為什麽這本執照會在黑帝斯手裏,但眼下卻是真正救命的東西。封河說會安排大漠的人在未央宮陪同與公會進行交涉,畢竟這個事情說起來是公會內部自己出了問題,也算是醜聞了,還是由專業人士去談判比較好。

“黑帝斯有沒有說,這本執照他是從哪得到的?”在最後,封河問。

李慎說:“我沒問。”随即又補了句,“我覺得不是他。”

李慎的意思是,算計王真,乃至算計他與封河的人,不是黑帝斯,一方面是對方完全沒有動機,另一方面則純粹是他的直覺。

不得不重複的提一遍,他的直覺真的很準。

挂斷與封河的通訊,李慎搓了把腦門,問開車的副官:“火星團那邊情況怎樣?”

“已經到了六百七十二人。”副官一邊開車一邊給李慎報數字,“其中天門以下三百二十七人,天門一品一百六十九人,天門二品一百三十一人,天門三品四十五人。根據目前收集到的情報,符合篩選條件的有二十六人,具體還在進行進一步篩選,最遲晚上就會出結果了。”

李慎被這一連串數字繞得頭暈,是他讓副官去把想要接他發布的那個任務的人做個統計,從中篩選出幾個合适的人選——因為他的要求有點刁鑽,所以本來以為會很麻煩,卻沒想到副官幹的一點不吃力。

“很厲害嘛。”他半是誇獎半是戲谑道。

副官矜持一笑:“一般般啦,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李慎哦一聲,過了半晌,問:“花了多少錢?”

“小錢而已。”副官毫不在意道,“也就一千來萬吧。”

李慎下意識純本能一巴掌糊上去,副官一腦袋砸上了方向盤,小車在路上打了個Z字抖動,然後一頭撞上路邊的燈杆。

哐當一聲,一切都安靜了。

………………

下午五點半,副官那輛車頭癟掉的小黑車以一副幹完這把就去火葬場的氣勢,堅強行駛到了未央宮大門前的下馬橋。李慎走下車甩上車門,只聽哐一聲,車前杠落了地……

副官跟着下了車,捂着被碰破皮的腦袋,沖李慎露出敢怒不敢言的幽怨小眼神。

封河叫來的是大漠的外交官,名字叫蘇幕遮,通稱老蘇。人就等在公會大門口,見了李慎便三步并作兩步的趕過來,着急着忙的引着他往裏走。

“我已經跟他們談過了,只要看到實物,确認是真的,那這事就結了,連王真的處分也會取消。”老蘇一邊走一邊跟李慎介紹情況,“賠償什麽的就算了吧,我也沒争取,不過公告還是得要他們發一下,具體怎麽發,到時候你要不要看看?”

“嗯,不用了。”李慎搖頭道,“只要封河沒事就行。”

兩人說着話快步走過前殿,沿着被高牆圍起的通廊往西側的少府署而去。未央宮本來就是一座宮城,起初是傭兵王李三多的住所,後來被他拿出來給自己建的傭兵公會當總部,這裏面的建築和布局也沒變,只不過原有的建築都有了新的用途。比如位于正中最雄偉宏大的前殿,就被拿來當作公會總部的門面和辦事大廳,而西側的少府署,則是專門處理特殊事務,各傭兵團與公會進行溝通的場所。

老蘇引着李慎進了少府署內的一間會客室,幾名公會的工作人員正等在那裏,李慎也不多說廢話,直接将王真的執照拿出來,遞給對方确認。

執照自然是真的,上面蓋着的鋼戳也是真的,編碼也能查詢到,但是相對應的記錄卻被抹消了……氣氛有些凝重,公會的人說會進行內部調查,一定會給出一個交代。李慎瞪眼說我不關心那個,只要你們取消掉封河的處分,還有王真的。

老蘇幹咳兩聲,将李慎拉出門外,讓他在外面等結果……實際上就是嫌他礙事了。李慎也有自知之明,這種外交上的事他真心沒天分,留在裏面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便默默在少府署外找了張石椅,乖乖坐着等結果。

不管怎麽說,有王真的執照這件鐵證在,封河應該是沒事了。李慎心情說不上好,但也是松了口氣,為這事他砍了李慕白的腿,這又是一樁麻煩,不過在那之前,他先要把後天楊火星出殡的事情料理好……事情到底能不能成,他心中其實沒什麽譜。

可有些事情,能不能成、有沒有把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人,敢去做。

死後無非一炷香,李慎有些自嘲的想,伸手從兜裏摸出煙盒,叼了一顆到嘴上,他正要點火,卻突然看見了從少府署中走出的庚衍。

庚衍站在門口,與送他出來的公會人員笑着拱手道別,然後他轉過身,看見了坐在不遠處咬着煙望着他發傻的李慎。

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下去。

李慎慢吞吞摘下口中煙,站起身來。

庚衍一步步從署門前的臺階上走下,走到李慎面前,一言不發,揚手一耳光抽上去。

啪一聲,清脆。

李慎背過臉,半晌,緩緩将臉轉正,開口道:“我……”

“你要退出庚軍?”

庚衍打斷他,反問道,而不待李慎回答,他便自己給出了答案。

“我不同意。”

他伸手抓住李慎的脖頸,将對方扣着後腦摁到面前,四目相對,一字字道——

“只要我還活着,你就別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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