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戰(上)

仙路遍地走,天門不如狗——若說對這話感觸最深的,當然要數那些在這座城裏生活了一輩子的老人們。

第一架空艇問世的時候,人們都覺着是好事,交通便利了,省時間了,普通人也能上天了。然後旅游業日益興起,一大波跟不上變化的老牌商號關門倒閉,長安南城蓋起了圍牆……第一部 手機問世的時候,人們也覺着是好事,比寄信快多了,辦事容易了,吃飯不用出門了。然後各類商業間諜組織光速開張,近現代戰争史上也多了個新分類,叫情報戰,傭兵們開着手機乘着飛艇滿世界撈錢,長安城進入了黃金時代……

但它們的的确确,都是好事。

楊氏開天法當然也是好事。

也許未來有一天,這世上将人人是天門,即便是天資愚鈍之輩,從小練起的話,到二十來歲也能開天門。那時會是怎樣的光景,現在的人們還不清楚,但終究是有人,不樂意看見那樣的光景。

比如李鐵衣,比如黑帝斯,比如這座城裏掌有權勢的大人物們。他們的權勢來源于手中所掌握的力量,而力量的大小,卻是比照着強與弱之間的差值。神壇之上已經無路,倘若這世上人人是天門,那他們的力量便直接被砍掉一截,與之相對應的權勢,也自然跟着衰減。

所以,楊火星必須死,楊氏登仙法,不能有。

墓原上,萬碑間,李慎與李鐵衣看着彼此。

事情已無轉圜餘地。

“你這性子,倒是頗有些似我。”老人擡手捂住嘴,輕輕咳嗽了兩聲,目光越過彼此之間的空處,在李慎臉上深深凝視。

“那就這樣吧。”

他說道,收回目光,轉過身去。

一泓血芒锵然出鞘,站在老人左手旁的杜忠踏前一步,拔出了赤月劍。而另一側,李慕白神色複雜,視線在李慎臉上停留片刻,無聲低下頭,轉身去扶住老人。

白衣白甲的輝光親衛隊如雨燕般在墓碑間散開,以最前方的杜忠為中心,拉開一張隐隐籠罩住李慎等人的大網。

赤紅的劍鋒緩緩擡起,遙遙指向李慎眉心。

杜忠啓唇,從齒間冷冷迸出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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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

高塔上,紅發的爆乳女仆躬身為她的主人沏上一杯熱騰騰的紅茶,一襲黑底滾金披袍的老人側目望着略顯陰霾的天空,滿頭銀發如蛇般在野風中飛舞,是一反常态的深邃與莫測。

“剛剛接到消息,李鐵衣帶人去了墓原。”總是一副憨厚模樣的年輕人也不再撐着那副裝傻的模樣,他面前擺着一張棋盤,白方已然将了黑方的軍,然而黑方的王卻被他攥在掌心,遲遲沒有落下。

“要動手嗎?”他捏着黑色的國王,擡眼問坐在對面的黑帝斯,“還是繼續旁觀?”

血屠的‘不死宰相’,長安城最富盛名的智者,此時此刻,卻露出了孩童般迷惘的神情。

“小十,你喜歡長安嗎?”

被莫名其妙丢了個問題的年輕人怔了怔,随即露出毫不作僞的愉悅笑容,回答道——

“當然喜歡。”

“啊。”得到肯定答案的老人微微笑起來,目光卻依然注視着遠處,他微笑着對年輕人,又或者是自言自語道:“我也喜歡。”

“凡事有始則有終,花開花謝,人生人死,這座城,也遲早會有消失的一天。”

年輕人并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而黑帝斯也并不打算給他解釋,有些話,到該懂的時候,自然便會懂。

黑帝斯扶着椅背站起身,眺望向北方。

“去做你想做的吧。”

他對年輕人吩咐道。

“我給你最高授權。”

………………

庚軍是庚衍的庚軍,只要庚衍在,庚軍便不會倒。

人人都這麽想。

除了林國。

“不必抱有天真的幻想,就算沒有李慎,輝光與血屠也早就準備對我們動手了。”他随手從面前高高的資料中拿起一張,念道:“胡鹿屠,你老婆是輝光的暗探,秦和,你女婿是血屠的人,彭烈,你姐姐被輝光收買了,李文華,你的好兄弟齊林璧,真實身份是血屠的一百三十三號……”

會議室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林國冷漠的話音不斷響起,幾乎每個人都被他當衆點了名,在座的全是庚軍排的上號的幹部,卻恐怕連自己的內褲顏色都保不住。

——太難堪了。

“另外,我這裏還有一份名單。”林國拿起另一張紙,冰冷的視線在衆人面上巡梭,“今天沒在這裏的人,都在這份名單上。”

會議桌旁有七個空位,其中一個是李慎,而其餘六個,缺席的理由從林國口中平淡講出,令在座者驀然色變。

林國當然不是在開玩笑。

“眼下我們所該考慮的,不是如何避戰,而是如何在這場戰争中取得勝利。”

他放下手中資料,沖衆人道。

“首先,李慎不能死。”

………………

劍光當頭劈落,李慎的身形消失在原地,素白的孝袍高高揚起,他如大鳥般騰入半空,一頭沖向南方。

杜忠沒有追。

不是不想,是不能。

一只黑黝黝的槍口已然對準了他。

“在這地方動手,不合适吧。”封河左手端着短槍溫柔,口氣平淡道,“要打出去打,我陪你。”

杜忠是半步神壇,封河是仙路九步,卻沒人會覺得封河口出狂言。長安城有個不太靠譜的戰力排行榜,神壇以下,李慎穩居第一,然而再之下的卻并非哪位半步神壇,而是封河這個仙路九步。

五年前,封河是仙路九步,五年後,封河依舊是仙路九步。

他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因為他是封河,傷了心的浪子封河。

杜忠沉默看着封河,看着對方手中的槍,不過十來米距離,他躲不過,但應該防得住。李慎走掉于他而言是件幸事,否則兩人聯手,他今日恐怕就要命喪此地。

而他的任務,就是用性命來拖住這兩人。

別人或許會有怨言,但他不會,因為他是杜忠,忠誠的忠。

所以他揮劍向前。

數十道劍光同時跟随他向前而去。

封河在這當頭,反倒悠閑的抱起手臂,沖揮劍而來的杜忠搖了搖頭。

一層淡藍色的光幕從地面驀然張開,随即又是另一層,六層光幕包裹在楊火星的墳墓四周,被劍鋒擊中的波光層層蕩起,将裏面的人影照的有些朦胧。

杜忠瞪大眼,将将在光幕前收住了手中劍,他要是敢砍下去,就是去給封河當活靶子。

“都說了去外面打,你偏偏不聽。”

封河涼飕飕的嘲諷道,沖站在光幕外的杜忠招了招手。

“來吧,來砍我啊。”

………………

長安城初建時,外城牆有三十米高,每隔十米便有一座炮臺,各門樓均分三層:閘樓、箭樓、正樓。雖然如今它的防護意義已經不複存在,但這些古老的風貌仍然被保存的很好。

李慕白一瘸一拐走上北門樓,樓上擺着一張木桌,桌上有一壺酒。

酒名青梅。

他在桌旁落座,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持杯向外望去。

一襲素袍的李慎已至城下。

在他身旁,本應空蕩蕩的炮臺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座龐然巨物,正是有着‘毀滅神’之稱的戰争兇器,機械皇帝東不冬晚年的得意之作——萬流機神炮。

砰然一聲清響,清透的酒液滲入灰黃的牆磚,李慕白摔了酒杯,擡手一揚。

“給我打。”

十數道粗如雷霆的光流炸亮了昏暗的天穹,從上下左右前後各個角度一瞬間吞沒了李慎的身影。

一截斷裂的白袍,落在牆頭。

“你倒挺有情趣,殺人也不忘喝酒。”赫然現身于樓上桌前的李慎,臉上挂着戲谑笑容,将酒壺提起,湊到鼻端嗅了嗅。

他皺了皺眉,放下酒壺。

“罷了。”

李慎道,從面無表情的李慕白身旁走過,躍下城牆。而不知為何撿回一命的李慕白,卻并沒有露出如何驚喜的神色,反倒是低下頭,有些自嘲的咧起嘴。

城內,寬敞的玄武大道上空蕩蕩的,有人提着一條鐵鞭,靜靜等候。

黑臉龐上,眉心一點白斑格外顯眼。

血屠,邱二。

李慎一頭黑發無風自揚,一塊又一塊墨綠色的戰甲碎片從他的衣袍中滾落,方才那一下看似輕松寫意,實際卻是李慎開啓了戰甲增幅,将身上這套戰甲殺風的特效‘瞬時加速’,催發到了極致的效果。而代價,則是它的毀滅。

李慎走向邱二。

兩人擦肩而過。

今天是邱二,也許明天就是周二,後天是李二……說到底這種用數字代替名字的角色本身就是消耗品,好比戲劇裏的龍套,登臺的目的就是為了去死。

逆流的血液滴上了眉心那點白斑,将其染成一片不詳的猩紅,邱二的首級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被李慎倒提在手中。

一朵朵血花,綻開在素白的孝袍。

李慎五指一攏,捏爆了手中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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