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戰(二)
長風掃過長安街。
李慎用手攏起披散的長發,從褲兜裏摸出一條明黃色的發帶,繞了幾圈纏在腦後。
白袍上血花點點。
漆黑的行軍靴踏在青石磚面,細小的塵灰在靴旁無聲飛揚,一步,一步,踏在旁觀者心弦。
一道又一道身影出現在長街另一端。
莫四,奉五,周六,魏七……血屠的個位數統領們聯袂登場,身後是各自麾下的血屠精銳,清一色鮮亮深紅的血魔甲,像一片鮮血的海洋,與街對面的李慎沉默對峙。
說來說去,也不過一堆數字龍套。
李慎大步向前,手腕一翻,兩只帶着尖銳長爪的手甲喀噠落下,牢牢扣在拳面。
他一頭撞進那片血色的海洋。
如瘋虎入狼群。
被撕裂的殘肢抛飛入半空,李慎弓身撞入莫四懷中,哐哐哐三拳擊中其下颌,左胸,小腹,随即不再理會軟軟仰倒的莫四,探手抓向趕來救援的魏七,一手扣住對方咽喉,另一手按在其頭頂,左右手用力一錯。
一顆人頭滴溜溜旋轉着上了天。
李慎微微啓開唇,深吸一口氣。
血屠衆人如潮水般向四周散開。
十六支造型詭異的白骨柱圍繞着李慎,地面上倒伏的屍體身上,血魔甲悄然脫落,化成一束束讓人看了便覺得惡心的紅色塊狀物,在地面鋪展蔓延。
邱二的無頭屍體被擺放在一根白骨柱下,此時此刻,突然咯噔噔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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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地上抓起魏七的腦袋,安到自己空無一物的脖頸上。
李慎站在原地,看着頂上魏七腦袋的邱二,這奇妙的光景令他也不由怔了怔——早聽聞血屠有着名為血魔大祭的邪法,親眼見倒還是頭一回。
十六支白骨柱齊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嘶響,已經不知是邱二還是魏七的怪物身上的血魔甲飛快改變着形态,角,鱗,爪,翼,徹底化身為一頭真正的血色怪物。
它展開巨大的肉翼,仰天狂嘯。
“原本是仙路九步的邱二往上拔了兩階,雖然還不是真正的神壇,但也是絕對的僞神壇了。”
遠處的高樓上,一手安排了這一切的年輕人同黑帝斯解釋着自己的打算,他露出有些好笑的神情,注視着遠處街面上那只正在咆哮的怪物,毫不在意道:“只不過他運氣不好,沒了腦袋,這下是要發狂了。”
李慎擡手挖了挖耳朵。
“我勒個去。”他眨巴眨巴眼,問站在場邊的奉五,“你們這麽搞不惡心嗎?”
奉五懶得搭理他,指揮着部下們向後退避,場中的血怪已經停止了咆哮,長着長角的碩大頭顱左右晃動着,那雙野獸般的冰冷眼瞳在衆人面上巡梭,很快,定格在了最近處的李慎臉上。
“嗷——”
李慎皺眉與它對視,開口道:“說人話。”
血怪重重一腳跺上地面,僞神壇的氣場驟然展開,幾名躲閃不及的血屠傭兵被不幸卷入,當場便爆成一團團血霧,粉身碎骨,血肉無存。
首當其沖的李慎白袍高高飛揚,無數肉眼難見的源能波流在他身周瘋狂沖擊,而他卻如一尊磐石,在這風浪中毫不動搖,絲毫不受影響。
——長安李慎,神壇之下全無敵。
………………
幾絲燒盡的紙灰飛上肩頭,王真掩住口沉悶的咳喘了幾聲,擡起蒼白的臉,看向站在身旁的榮虎。
後者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封河,眼中隐隐有着憧憬之色。
王真沉默着低下頭,片刻後,伸出手,牽住對方僅存的左手。榮虎怔了怔,同樣将手指收緊,緊緊握住他的手。
光幕外,杜忠解開了大衣紐扣。
一絲不茍光潔筆挺的輝光制服大衣下,是泛着冰冷金屬色澤的赤紅戰甲。他将手中的赤月劍插在身前,垂下雙臂,靜靜與站在光幕內的封河對視。
此處是墓原,長安之外。
火焰般明亮的能量紋路在戰甲表面升騰而起,猶如被熊熊烈焰纏身,杜忠開啓了戰甲增幅,端正的面孔被罩上了一層耀眼的紅色光芒,凜凜生威。
他拔起赤月劍。
宛若實質的焰流在劍身上旋繞,其兇威有眼便知。一人一劍橫掃東荒的烈焰戰神,這副模樣只可在戰場窺見,如今卻是展露在此。
既然封河搬出了能量護壁這種戰争兵器,那此處便是戰場。
杜忠舉劍指天。
墓原中升起了一團烈日。
這一團烈日,陡然撞上了淡藍的光幕。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一瞬間。
榮虎後知後覺的被王真摟在懷中,牢牢護在身下,兩人齊齊被爆炸的氣流沖飛,狠狠栽到遠處。羅堅定三人也如倒插蔥般一個個被炸飛到遠處,副官倒是好端端的站在地上,用充滿感激的小眼神瞅着站在身旁的穆小白。
煙塵散去。
赤紅的劍鋒停在楊火星的墓碑前,封河單膝跪地,雙手托着一柄三尺長的單筒長槍,槍身上倒立如鷹爪般的刃刺與赤紅的劍鋒抵在一起,令其無法再向前進分毫。
千年戰争時期,有一柄以屠殺高階血族出名的名槍,飲血之鴉。據說它能吸取血族的血核強化修複自身,槍身上那幾只鷹爪般的倒刺便是專為紮入血族體內吸取血核所用,這柄名槍最後的主人是傭兵王李三多的好兄弟,皇甫高峰,在其死後,它便不知所蹤。
千年之後,一個不出名的小傭兵在一座不知名的遺跡中挖到了它。
他将這柄破破爛爛的長槍撿回去,本打算弄幹淨拿出去賣掉,卻沒料在擦洗過程中被它槍身上的爪刺勾破了掌心,從而發現了它的不同尋常之處。他嘗試着拿自己的鮮血喂養它,看着它一天天變得鮮亮完整,猶如養大了一個撿回來的兒子,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欣喜。
他愛惜它,如愛惜自己的性命。
他管它叫血凰,意為浴血重生的鳳凰。
然後他遇見了她,一個漂亮的姑娘,喜歡穿鵝黃色的衣服,笑起來如月牙兒般,有一把同樣漂亮,名叫溫柔的短槍。
命中注定,封河遇見了趙月兒,血凰遇見了溫柔。
“叫你砍,你還真砍啊。”跪在地上的封河擡起臉,沖面無表情的杜忠戲谑的撇撇嘴,他本不用硬接這一下,可他身後便是楊火星的墳墓,是半步也退不得,情勢十分不利。
封河雙手撐着血凰,探前身,任由赤月的劍鋒從他面頰上割過,撕出一道猙獰的血口。鮮血一滴一滴從他頰邊滴落,輕輕滴落在血凰倒鈎起的彎刺上。
消失不見。
“親愛的,起床了。”封河小聲沖愛槍嘀咕道,“你再不起來,我就要被人砍死了。”
似乎是當真聽見了他的話,原本通體漆黑的長槍表面驟然蕩起一波波血色的紋路,仿佛蘇醒一般,嗡然發出一聲嘶啞的鴉鳴。
一道血色的電光從槍身飛快爬上相抵的赤紅長劍,杜忠觸電般向後躍開,若有所思的低下頭,将赤月劍交到左手,攤開掌心,那裏赫然有着一個指印般的紅點。
他毫不猶豫将掌心的血肉與那顆紅點一起挖掉。
在他對面,拍拍膝上塵土,封河站起身來。臉上狹長的血口已經不再淌血,取而代之的,是猶如花紋般在面頰鼻梁額頭乃至嘴唇蔓延開來的血色符文。
不只是臉上,從脖頸到手臂,被衣服掩蓋的胸膛與背後,血色的紋路爬滿了封河的全身,從頭到腳,無處不在。
這并非某種力量加持,而是詛咒。
——血的詛咒。
命運是個惡毒的家夥,那個自以為幸運的小傭兵,撿到的卻并非是能帶給他幸運的神兵,而是一把被詛咒的,将帶給他死亡的毒器。日複一日用自己的鮮血栽養着這把毒器,被它所攜帶的詛咒侵入全身,渾然不知自己死期将至,還沾沾自得,對其寶貝的不得了。
與喚醒了血咒的封河作戰,是李慎都不願意嘗試的危險之事。
挖掉掌心血肉的杜忠,看着傷口處仍然在緩慢蔓延的血色腐斑,皺着眉擡起頭。
封河被血色咒紋覆滿的面孔上,赫然露出了一抹懶洋洋的微笑。
他倒扛着已經變成血色的長槍,任由其倒勾的爪刺紮進沒戴護甲的右肩,吸吮體內鮮血。久違的飲到主人鮮血的長槍,不時發出宛如鴉鳴般的欣喜叫聲,這般詭異情形,實在叫人不寒而栗。
“挖掉是沒用的。”封河指了指杜忠的右手,“三個小時內,你不去醫院換血,就基本沒救了。”
杜忠面不改色,将赤月劍換回右手,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
封河嘆了口氣。
這種對手,他可真不喜歡。
血色的長槍被從肩上擡起,細小的血色電流從槍身旋繞到封河的手臂,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眼被剛才的沖擊炸飛的衆人——榮虎坐在地上,抱着不知生死的王真,羅堅定三人貌似也還活着,副官和穆小白正将他們三個一一從墳堆裏挖出來。
差不多是時候了。
封河平舉起長槍,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
宛如萬千只烏鴉嘶鳴,刺耳的音波一瞬間響徹了整片墓原。
一發血色的光流沖上半空,驟然分裂成無數道細小的閃電,向着下方的輝光衆人撲擊而至。杜忠迎着血色的閃電,揮劍刺向封河,後者站在楊火星的墓碑前,自袖中滑出一柄薄如蟬翼般的小刀,側身格向杜忠的長劍。
血紅的槍口同時指向對方眉心。
五年前,這把槍叫血凰,五年後,他管它叫三尺。
三尺白绫,橫在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