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狂笑三聲(上)
小時候,李慎在雁湖旁同鎮上的孩子打架,他們笑話他是個沒爹的野種,将他按在地上,要拿小刀去割他繼承自母親精靈種血統的尖耳朵。孩子間的惡作劇有時也殘酷的可怕,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回到家,自己給傷口上藥止血,然後去廚房拿了一把菜刀。
提着菜刀的李慎在家門口被人攔住,是鎮上賣酒的餘老頭。
“一點口角便提刀殺人,我看你改名叫李莽算了。”
餘老頭奪走了他的刀,看着他直到他母親從鎮上回來,母親聽餘老頭說了事情始末,并沒責備李慎,而是叫他去屋裏坐着,等她做飯。
“慎這個字,是一顆真心。”母親将他胡亂包紮起的傷口拆開,重新清洗上藥,輕聲對他道,“我是希望你能抱着一顆真心待人,才給你起這個名字。”
“你真心待人,也必會有人真心待你,旁人如何中傷诋毀,都是無關緊要的事。你只要記得,不去辜負那些真心待你的人,不要叫他們為你傷心難過……”
李慎的視線在場邊人身上一一掃過。
露出了欣喜笑顏的楊寶寶,黑傘下不言不語的林國,還有樓角上,抱琴而坐的海棠。他們會在這裏,都是為了他,不希望他死去。
而他會在這裏,也只是為了那一顆真心。
紛紛而落的雨滴擊打在面上,李慎合上眼,又睜開。
他擡手,托住了雨幕,将它一點點向上托起。被停滞在半空的雨滴漸漸連成了片,在衆人頭頂變做一方翻滾的汪洋。
李慎手托着這片雨的海洋,擡眼望向站在對面的黑帝斯。
老人露出感慨的神情,緩緩鼓了兩下掌。
“可喜,可賀。”
李慎笑。
“這話聽着可真違心。”他笑道,揚了揚手,那潑天雨幕便朝着黑帝斯砸下,将對方裏裏外外澆了個透,砸成一只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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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邊有人噗嗤笑出聲,楊寶寶這個小叛徒慌張捂住嘴,卻哪能逃得過場中兩人敏銳視線。心口被補了一刀的黑帝斯哀怨的瞅了她一眼,扭頭沖李慎跳腳道:“別嚣張啊你,老夫這下要動真格的了!”
“你來嘛。”
李慎沖人戲谑一笑,身後萬千源流自四面八方而至,盤旋纏繞,穿天入地,探首為龍。腳下探出一只龍爪,李慎憑空而起,安立當空。
他居高臨下,睥睨着黑帝斯。
“來戰。”
………………
日複一日的為生計奔波,看不見出頭的指望,每天活得猶如行屍走肉……像這樣的生活,也并不是不能忍受。
羅堅定埋頭狂奔,不去看身後的情況,只管往前跑。
雷浩臨死前的那一聲快跑,傑克被劈飛的腦袋上兀自大睜着的眼睛,這些……他都不能去想。
——他只能跑。
他是擅長速度和匿蹤的刺客,在這種地形複雜的地方,玩了命的逃跑,一時半刻,對方也逮不住他。只要能跑進未央宮,哪怕是輝光和血屠的人,也不敢在那裏公然動手殺人。
但對方又如何猜不到他會去那裏?
羅堅定心中一片冰涼。
李慎的那個副官跟他們講,讓他們離開墓原後就去未央宮,可也沒講過會有人來追殺他們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到如今,他該怎麽去未央宮?這計劃的第一步就不成立了。
簡直太好笑了。
羅堅定露出苦澀而扭曲的笑容,驟然停下腳,回身大喊——
“楊氏登仙法是假……”
迎面劈下的刀光沒有絲毫猶豫,他張大了嘴,像個傻逼一樣看着對方,心中反反複複只剩下一個念頭:要死了。
一發子彈擦着他的面頰自後方飛來,射進了眼前人的腦袋,砰然一聲,血液和腦漿炸開,濺了他一頭一臉。
一輛黑色的小車停在羅堅定身後,手中握着短槍的封河從車窗裏探出頭,沖他招了招手。
“上車。”
………………
“我說小白。”
“嗯?”
“送到這就可以了。”副官望着車窗外隐隐可見的東陽集北入口,語氣平淡的對開車的穆小白道,“行了,你回去吧。”
後者有些錯愕的扭頭看了他一眼。
兩人這一路上可一點也不安生,就算憑着穆小白精湛的花式架勢技巧,也沒能徹底甩開後面那些追兵。按照對方這個不依不饒的态度,是當真打算不死不休了。
“我說真的。”副官催促道,“沒開玩笑,你停車放我下去。”
穆小白眯起眼,靜靜打量了他片刻,腳下一踩剎車,将小面包穩穩停在路邊。
“你要是死了,頭兒會很難過。”穆小白道。
副官笑一笑,推開車門。
“爺他什麽都好,就是心太軟了。”他嘟囔着走下車,沖坐在裏面的穆小白擺擺手,示意人離開。
下馬橋邊的老太太磕了兩個頭,就去給人申冤,有着宿怨的薛白狼自己來求死,卻被送去了東極崖……在副官看來,心軟才是李慎身上最大的毛病,他卻也不想想,倘若李慎沒這毛病,當初在路邊遇見那個黑不溜秋的可憐蟲,又如何會出手相助?
副官拍了拍身上的風衣,海棠讨厭他是擺在明面的,可不會給他做孝衣。他這一身白風衣乃是自家店裏的招牌款,胖人穿了顯瘦,瘦人穿了顯料,副官目送着小面包從面前駛開,自衣兜掏出根煙,點着火,悠悠然吸了一口。
他看向從遠處疾馳而來的那幾輛,打有血屠徽記的小車。
副官摘下口中煙。
“搶劫啊——殺人啦——”
他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撒腿沖進了人來人往的東陽集。
“救命呀——呀——呀呀呀————”
………………
“李慎入神了。”
庚衍看着遠處陰雲密布的天空,頭也不回的沖坐在身旁的李鐵衣道,他的語氣并不激動,也沒顯得有多驚喜,只是簡簡單單的陳述而已。
反倒是李鐵衣,在那一瞬間眼中掠過了不易察覺的欣慰之色。
“他停在半步這麽多年,也是時候了。”李鐵衣開口道,“既然如此,你還怎麽阻止他?”
庚衍搖了搖頭。
“我太了解他了。”他回頭看向李鐵衣,口氣篤定道,“李慎想要的并不是公開楊氏登仙法,他只是想給楊火星讨個公道,想要完成對方未竟的心願。”
李鐵衣不解的皺起眉:“那他就更要公開楊氏登仙法了。”
“那可不一定。”庚衍的目光靜靜投入老人眼底,“公開楊氏登仙法只是一種手段,而手段,可以有很多種。”
“只要你,我,黑帝斯,還有這城中的很多人讓上一步,也未必不能皆大歡喜。”
………………
風從面上如刀割刮過,榮虎被王真背在背上,一切如同那一夜的重演,他又一次變成了對方的累贅。
而對方,仍舊沒有放棄他。
王真雙手提着龍雀雙刃,從公路上跳進旁邊的樹林,又急轉向西,闖進了一座修建在林中的莊園。
穿着血魔甲的血屠傭兵們在莊園外停下腳步。
西陸風格的雕花拱門前,立着一塊紮眼無比的石碑,上面用七八種文字寫着——光明帝國駐長安大使館。
闖進莊園的王真背着榮虎在主樓後方的花園停下,他将榮虎放到一旁的石凳上,擡頭看向站在噴水池前,身穿西陸貴族禮服的男人。
光明帝國駐長安特使,圖山伯爵,維素。
王真向對方走過去。
“我要見賢者。”他壓低了聲音道。
“現在恐怕不行。”身負着外交官職責的圖山伯爵維素有一張親切溫和的面孔,當他微笑時,便令人如沐春風,然而此時此刻,他面上一絲笑容也無。
“而且我不記得,有允許你進來。”
王真蒼白的面孔上,赫然浮現一抹冷笑。
“一切都如你們所願,楊火星死了,李慎将矛頭指向輝光和血屠,下一步又該誰去死?李慎嗎?”
維素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似笑非笑看着王真。
王真深吸一口氣。
“導師死了,我需要有人給我解開疑惑,請讓我見賢者。”
“你找錯地方了。”維素擡起手,幾名身穿西陸光明帝國軍服的武官現身,将王真和榮虎團團圍住,他擺了擺手,沖武官們吩咐道。
“把他們丢出去。”
“誰敢!?”
王真怒叱出聲,從懷中拿出一枚造型古樸,刻有六只手指的黑色別扣,扣在胸前。他的目光在武官們與維素面上一一掃過,最後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眼身後站起來面露緊張之色的榮虎。
“我是光明會第六灰袍騎士,現在命令你們退下。”
武官們用征詢的目光望向維素,後者玩味的打量着王真,與其身後震驚的張大了嘴的榮虎,微微點頭,讓他們退下。
“帝國三等伯爵維素,見過第六灰袍騎士閣下。”
他右手按在胸前,沖王真微微躬身行禮,随後直起身來,開口問——
“那麽,有什麽事,是我能為您效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