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狂笑三聲(中)
“李慎入神了?”
這是一間裝潢奢華的休息室,王真靠在柔軟的沙發上,低聲問坐在另一側的維素。後者用茶匙攪拌着面前的紅茶,笑眯眯看向發出疑問的王真,點了點頭。
“您一直跟在他身邊,不應該比我更清楚?”
王真不悅的皺了皺眉,問:“其他人呢?封河,劉阿寶,穆小白,還有那羅堅定三人。”
“封河擊敗了杜忠,正往未央宮的方向前進。劉阿寶和穆小白在東陽集外分開,前者進了東陽集,後者似乎是要去南城。羅堅定雷浩傑克三人在路上遭遇血屠狙擊,雷浩傑克身死,羅堅定被封河救下,一并帶往未央宮,大概就是這樣了。”
王真并不清楚李慎的計劃,從這些信息中也判斷不出什麽,但至少他很清楚,自己與榮虎并沒被歸入對方的計劃內,副官留給他們的只有一句話:想辦法活下去。正因清楚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他才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這裏作為目的地,哪怕是暴露了一直以來隐藏的身份,他也必須保住自己和榮虎的性命。
此事過後,這長安,他恐怕是不能留了。
王真虛弱的嘆了口氣,靜靜将目光投向右側的窗戶,隐隐可見在大門外,依舊未曾離去的血屠傭兵們。
“我要見賢者。”他再次提出請求。
被他不依不饒的态度弄得有些無話可說,維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擡起眼露出無奈的眼神。
“我充其量是個傳話人,至于賢者肯不肯見你,你再怎麽為難我,我也沒辦法。”
“那就幫我給他傳話。”王真坐起身,一眨不眨的盯着對方,“現在,立刻。”
“你告訴他,如果他不肯見我,那就別怪我不顧全大局,去把一切告訴給李慎了。”
………………
小黑車靜靜停在宮前廣場,封河解開安全帶,伸手拍了拍坐在副駕駛座的杜忠,然後沖後排的羅堅定招了招手。
他推門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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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堅定有些遲疑的跟着下來,不安的四下張望,卻聽封河問他:“你是刺客,影步練得怎麽樣?”
他猶豫了下,低聲道:“還行。”
影步可以說是刺客的入門技巧,羅堅定自然練得如火純青,但他心裏沒底,自然也說不出有底氣的話。所幸封河并沒深究,只是點點頭,道:“跟上我。”
話音未落,他人已消失在原地。
羅堅定早有準備,卻還是被吓了一跳,對方用的自然也是影步,而且比他想象的要厲害太多。兩人一前一後在廣場上閃動,封河的每一步看似随意,實則卻都踏在最佳的攻防位置,他毫不忌諱的用廣場上的人群做屏障,宛如一只神出鬼沒的幽靈,領着羅堅定飛快往下馬橋而去。
全場不足五十米的下馬橋上,整齊陣列着身穿血屠制服的傭兵,為首的正是方才與李慎交鋒過的奉五。
他惡狠狠的盯着在人群中不斷閃現的封河,方才在李慎那積攢的一肚子怨氣,如今都轉移到了封河身上。
半步神壇的李慎他不是對手,可同為仙路九步的封河,卻休想在他面前放肆。
封河登上下馬橋。
一溜血珠飄揚在空中,他鬼魅般的身形自血屠衆人之間掠過,瞬間便突進到奉五身前不足五米處。眼見此情此景,奉五擡起右手,冷漠無比的沖部下們命令道——
“開甲。”
血光照過下馬橋,冷戾而殘酷的光芒從血屠傭兵們身上的血魔甲發出,他們就在這裏,在這公會的大門口,悍然開啓了戰甲增幅。
刻有傭兵鐵律的鐵碑便立在不遠處。
心髒止不住狂跳的羅堅定跟在封河身後,整個人腦子都懵了,這些人都瘋了,絕對是瘋了……
封河停在奉五面前。
他跪了下去。
來不及反應的羅堅定循着他的步跡,一腳踏上了他弓起的脊背。封河伸手在其腿彎一托,拔身而起,将人高高送入天空。
羅堅定飛過聳立的宮牆,視線在半空中與下方的封河對在一起。
後者沖他笑了笑。
然後被一支鐵槍穿透了心髒。
各式各樣的兵刃從四面八方貫入封河體內,猩紅的血液從他嘴角溢出,溪流般淌落。
封河疲憊的眨了眨眼,望向身前手持鐵槍的奉五。
他懶洋洋的笑着,沖對方搖了搖頭。
“想殺我?憑你還不夠格。”
低沉而嘶啞的鴉鳴從他背後的長槍三尺中響起,在其上方,那只倒勾的鴉爪,仿佛活物一般伸縮着爪刃,驀然自槍身脫落,狠狠插進了封河的脊背。
奉五愕然低下頭,他身上的血魔甲居然在溶化,不止是他,所有血屠傭兵身上的血魔甲,都在飛快的溶化,回歸成最初始的模樣。
一條又一條怪異而猩紅的血液之手,從他們身上,伸向封河。
封河也露出吃驚的神情,詫異的看着這些血手撲向他,将他整個人包裹在內,變作一只巨大的血繭。
長槍三尺發出一聲愉悅之極的凄厲鴉鳴。
沒了戰甲的血屠傭兵們茫然注視着場中那個碩大的血繭,連奉五都完全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在他們的視線中,血繭一點點縮小,最終完全消失不見。
封河站在那裏,手中拿着一支完全變換了模樣的長槍。
十六顆猩紅的棱形寶石嵌在槍身,握柄處那一顆格外的大,幾乎覆蓋了整個掌心,原本是倒勾的爪刃變作一只布滿利刺的圓環,細小的血紅閃電纏繞在其上,散發着令人畏懼的氣息。
——這似乎才是它原本應有的模樣。
“血荊棘冠……怎麽會在你手上?”奉五失聲驚問。
千年戰争時期,血族帝國的三大聖器,代表着‘王權’的血荊棘冠,即便到如今也留下了無數傳說。封河沉默注視着手中的血色長槍,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無比蒼白的面孔上,無聲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原來如此。”
他嘆息道,許多一直未明的疑問都在這一刻得到了答案,可這答案,卻讓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封河擡起頭,看向面前的奉五。
“你還想殺我嗎?”
………………
漫天烏雲盡散,李慎乘龍立于天,黑發如瀑迎風狂舞,手中屠牛倒提,睥睨不可一世。
他嘆了口氣。
似乎是覺察到他心中那一絲黯然,下面樓角上的海棠将手放上琴弦,輕輕撥起一曲長相守。她這般委婉的撫慰,卻叫李慎忍不住笑了。
女人心海底針,他是真的搞不懂。
翻手擡起屠牛刀,李慎收斂心中雜念,垂眼看向黑帝斯。
老人持着權杖,目光靜靜落在李慎面上,寬大的袍擺随風而動,在其身周,巨大的源流漩渦正無聲飛快的彙聚,而這大漩渦中又有無數個小漩渦,像一只布滿了網孔的蜂巢。
終于親眼看見了對方領域的真面目,李慎自問做不到像其那般将外界源流控制到如斯境地,但他也并不打算在經驗和控制力上與黑帝斯比拼,他所擅長的,從來都不是控制。
李慎雙手舉起屠牛刀。
天空中響起一聲悶雷。
耀目的白光在刀身上彙聚,一寸又一寸,一尺又一尺,一丈又一丈……無止無盡般直沖雲霄。在這震撼的景象下,李慎的身影顯得越來越渺小,他就像一粒小小的石子,站在這頂天立地的巨刃之下。
黑帝斯終于變了臉色。
對神壇而言,最大的威脅不是來自外界,而是自身那無法抑制的,與這天地同化的過程。越是調用外界源能,就越會加深同化的程度,對他們而言,想要活得久,就最好不要與人争鬥,否則一個不當心,身體化歸天地,就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像李慎這樣瘋狂的調用天地源能,哪怕是神壇,身體也會承受不住。
老人面色陰沉的雙手舉起權杖,環繞在他身周的漩渦領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擴大,在李慎這瘋子的逼迫下,他也不得不解開給自己定下的束縛,全力調動外界源能構築防禦。
這簡直是在逼着他去死。
倘若李慎這一刀落下,恐怕這座長安,都會化為烏有……站在場邊的楊寶寶沉默的攥緊了衣袖,無論是李慎還是黑帝斯,都是她最親近的人,他們之中無論哪一個死掉,都是她無法接受的事情。
她很難受,心髒像是被抓出來,抽搐的疼。
可她阻止不了他們。
沒有力量的她,什麽也做不到,只能像這樣,徒勞而絕望的看着。
在這驚天動地的景象之下,海棠坐在塌倒的樓角,兀自彈奏着一曲清幽的長相守。一聲聲輕柔的琴音,與這景象格格不入,她低着頭,不去看那沖天的刀光,也不去看立于刀下的李慎。
一道目光從旁向她射來,如寒冰般刺骨紮人,海棠沒有擡頭,卻也知道是誰。
她在心中無聲喟嘆——
【何必呢,你和我,都只不過注定是他身後的流雲。】
顫抖的琴弦發出最後一聲凄婉的鳴動,在它嗚咽一般的顫響中,耀眼而劇烈的刀光從天而降。
一切都被光芒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