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宮宴上的噴嚏

蒼郁的噩夢終于終結了。

在裝了兩個月的樣子以後,姬杼所作的姿态足夠令蒼氏滿意了,他就不愛費那個心了,不再連夜宿在長信宮。一個正值盛年的大男人,一連幾十天身邊躺着一個女人不能碰,想想也是很虐心的。

可他也并沒有去長秋宮,而是寵幸了幾個新入宮的美人;間或會留宿在長信宮,有什麽有趣的物事也都會照舊賞長信宮一份,維持着長信宮的恩寵。

睡得安心了,蒼郁心情變好了許多,人也圓潤許多,穿衣時衿帶都得多放一截。若不是沈嬷嬷嚴格控制她的食量,險些連雙下巴也長出來。

就這樣又過去了一個多月,元貴妃依然病着,已連續四個月不曾見過皇帝,只偶爾出門轉轉。後宮裏都風傳元貴妃失寵了。

而恩寵不斷的皇後閑暇時逛逛園子,或者從書庫裏尋幾本書打發時間,日子甚是逍遙。

西南經過前一段時間的沉寂,終于不斷有捷報傳來,姬杼心情大好,命蒼郁在中秋白天的祭月結束後,準備夜裏在清漪園大擺宮宴。

蒼郁屈身接過趙常侍遞過來的聖旨,掐死姬杼的心都有了。

原本今年西南大亂,耗費不低,宮裏削減了好些費用,前些時已訂好了中秋夜宴的規格。離中秋還有五日,此時一道聖旨傳來,是想讓她此刻将原先定下的全部推翻重來。

宮宴不止是內命婦參加,有功在身的大臣及其妻室,以及民間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也俱會接受邀請,不同的人要做不同準備,即使有往年的單子參照,可皇宮是能每年重複同樣的菜式和歌舞的地方嗎?說不去不給那些世家貴族笑死?何況今年還有西南捷報!

只有五天的時間,即使強幹如沈嬷嬷和李嬷嬷,也個個皺緊了眉頭。不過她們再煩惱也不關蒼郁的事——這一世的蒼郁還未真正接觸過後宮管治,在兩位嬷嬷的眼裏她最多能蹲在一邊玩泥巴,決然不會讓她幫着想怎麽解決這件事。

蒼郁樂得不管。雖說她前世活了那些年,也學到了一些東西,可傻子才會在這種時候露才。

還有一個月就将西南大捷,這是她能把握住的最好的機會。

中秋祭月是皇室最隆重的祭祀之一,內命婦俱要随行。然而有心人在龐大的內命婦隊伍裏發現了一個異象:貴妃元氏并未在其中。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在周朝以往的三百年裏,只有被廢為庶人的宮妃才會失去随行的資格;而元貴妃雖然已稱病數月,卻并沒有任何旨意表明皇帝有廢掉她的打算。

元貴妃的位置就在皇後身後,宮中衆人自然都親眼見到了這一幕,祭祀結束後,留言便飛快地傳遍了大小宮室,人人都以為元貴妃為皇後娘娘所不容,被廢掉妃位是早晚的事。

興許過了晚上的宮宴,元貴妃就不再是貴妃了。

祭祀折騰了大半天,回到宮裏歇了不過片刻,後宮衆人就開始為了晚上的宮宴進行精心的準備。

對于平時只能以名字在皇帝面前露個相的宮妃來說,但凡可以露臉的宮宴,自然必須盛裝打扮一番,從頭到腳都香噴噴的。更何況聽聞今年特別喜氣的中秋夜宴?皇帝一個開心,說不定不止是當夜恩寵,更有可能晉升位份。

衆宮妃入座後,起身靜待帝後到來。因着夜裏有風,些微寒涼,宮宴便擺在了清漪園的丹桂殿。主殿招待朝臣,兩邊側殿分別招待內外命婦與平民老人。丹桂殿四周種植着許多金桂和丹桂,除了北面帝後座位背後的殿門之外,其餘三面的殿門都打開來,挂上輕紗簾子,既可聞香賞花,又可抵禦夜涼。與此同時,兩邊側殿與主殿相接的門都撤了,垂了細竹簾子,使得衆人皆可敬仰聖顏,又不會亂了內外規矩。

在衆人矚目之中,帝後的儀仗終于遠遠出現在殿外。

主殿兩旁的宮人拉動懸繩,将隔開主殿與側殿的竹簾子升起來;南門處的宮人則打起輕紗簾子,令所有人都暴露在帝後的視線之下。後宮衆妃只來得及遠遠看了一眼皇後今日是什麽打扮就低下頭去福身行禮——金質珠翠頭箍環繞着高聳的烏髻,常人不能佩戴的制式已足令她與旁人不同;累絲嵌寶銜珠金鳳步搖上的紅寶石在臉頰邊搖曳,襯得粉面朱唇更加明豔;雕着精細人物閣樓紋樣的耳環上,金流蘇串着玉珠子,勾勒着柔美的側臉輪廓;柳色披袍曳地,其上閃爍着金線繡的鳳凰紋,披袍下是朱紅羅裙,與蒼郁白皙的肌膚十分相襯,華貴無雙。

便是以貴氣聞名的元貴妃在場,也未必能将她比下去。

是的,一如衆人所料,元貴妃仍未出現夜宴中。去年此時,她可是坐在陛下下首第一位!元貴妃大約是真的要被廢掉了。

帝後緩緩穿過人群,向殿北的禦座走去,姬杼仿佛并沒有發現元貴妃沒有出現在人群裏。

蒼郁偷偷看着他——姬杼自進殿起,目光就不曾斜視過,只瞧着正前方。

“皇後注意行止,莫再東張西望了。”可他雖然沒有看別的方向,還是很精準地抓住了蒼郁的目光,低聲說道,嘴唇幾乎沒有動。

“臣妾小門小戶出來的,沒見過大場面,好奇罷了。”蒼郁心情愉悅地自嘲。

她和元千月是沒有可能聯手的——拜碎片似的前世記憶所賜,她想起曾有一個新進宮的美人被長秋宮一名宮人沖撞了,便當衆掴了那個宮人一耳光。因着是宮人犯了錯,元千月明裏沒說什麽,可那位美人就再也沒在人前出現過,聽說是犯了姬杼的忌諱被發落到了冷宮。

從前她以為那位美人是真的不小心觸犯了姬杼的忌諱,畢竟元千月有着後宮少有的好名聲。可是某天夜裏在姬杼身邊睡不着覺,她忽然想起那名美人因是蒼氏的對頭送進宮的,自然不會沒有人告訴她姬杼的喜好,而且姬杼對蒼氏以外的女人都寬容得很,想要觸犯他的禁忌是那麽容易的事?

元千月只怕并沒有她面上那麽和氣。若是果真如此,那麽元千月是個不小的威脅。

想通了這一點,蒼郁就沒再考慮過兩人和解的事。

因此她很在意姬杼對于元千月沒有出現在中秋夜宴上會是什麽反應,這才一直偷看姬杼。

他的反應,是她第一擊能否致勝的關鍵。

雖然上次他表現出對元千月很是無情的樣子,可上輩子他們兩個琴瑟合鳴,元千月的兒子又是太子,她不得不多防備些。

“蒼氏沒有教過皇後,在這種場面下,再好奇也不可表露出來?”姬杼對她的回答很不滿意。

“臣妾會繼續努力的。”見他居然只關注自己的儀表,蒼郁不知道該給他什麽反應才好。

一陣風吹來,帶來了殿外萦繞的木樨香氣,也将偏殿宮妃們身上濃烈的香氣拂了過來。

若是人少些,這些人身上的香氣尚且不足為道;可百來個濃香各異的女人混到一起,換你試試?

蒼郁想忍沒忍得住,眼疾手快捂住嘴打了個噴嚏。

盡管已努力做了隔音處理,這聲噴嚏仍難免在寬敞的宮殿裏産生了悠長的回響。

感受到姬杼略有些憤怒的目光,蒼郁低聲解釋:“香味太雜了,太難受了,臣妾本來想忍的……哎,陛下聽臣妾解釋啊……”

姬杼懶得理她,本來兩人并行着,他步子都多邁了半步,把她丢在身後。蒼郁一身首飾都是足金,重得要命,費了好大勁才跟上他。

還從來沒有哪個皇後在這種時候打噴嚏的,皇家的臉都叫她丢盡了。皇室的面子,可從沒有哪個皇帝會輕忽的,尤其姬杼這種。

這時又一陣風吹來,蒼郁心道不妙,顧不得儀容,立刻擡袖掩住口鼻,要是再打噴嚏她可就——

“阿嚏……”

蒼郁驚愕兼幸災樂禍地轉過頭去,一雙眸子發亮地看着身邊的姬杼——是他打的。

忍住笑,她抽出掖在手镯上的絲帕,目不斜視不動聲色地塞到他手裏。

姬杼氣惱地接過,随便擦了一擦就擲回來。所幸他們兩個此時快到禦座前,身後的人別說不敢擡頭,就是膽大包天敢擡頭也看不見帝後的小動作。

蒼郁忍了又忍,仍是沒能忍住翹起唇角。看姬杼這麽丢臉,她就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丢臉了。她的臉哪有姬杼大呀?何況不是因為她見識少才受不了這麽濃這麽雜的香氣,連見多識廣的姬杼也受不了,晚上沈嬷嬷和李嬷嬷就找不着借口拉她訓話了,想想都開心。

“都是你傳染給朕的,還敢笑!”姬杼惡狠狠地低語。

好不要臉!自己丢了皇室的臉,居然把責任推給她?那些都是誰的女人啊?

“關臣妾什麽事?她們又不是臣妾養得這麽香噴噴的。”蒼郁委屈得很得瑟。你自己的女人自己管呀!

“後宮所有人都該皇後管治,如今顯見治下不嚴,怎麽不是你的事!”鬥嘴一事上,姬杼少有吃虧的時候,末了還哼着氣來了句:“要你何用?”

他說得太有道理,蒼郁無言以對。

她忽然停住步子,轉身對身後的趙常侍說道:“趙常侍連打兩次噴嚏,孤雖想體諒,可常侍今夜已不宜在此伺候,下去吧,去喚吳常侍補上。”

那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周圍的人都聽見。

不止趙常侍,連着姬杼和趙常侍身邊的張常侍,看着她的目光都有點呆滞。

嫁禍竟嫁得如此順理成章……

“小人知罪,小人這就退下。”趙常侍這樣的人反應當然不會慢——比起驚愕于皇後嫁禍的人品,他更懊悔怎麽自己沒有先背上這黑鍋,實在有失本分。

蒼郁回過身,得意地沖姬杼使了個小眼神:“陛下無恙否?”

姬杼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

好在禦座已在眼前,兩人轉身,兩張形色各異的臉頓時同樣面帶怡人笑容。

張常侍在臺階下,轉過身去面對殿內衆人,大聲道:“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衆人的聲音頓時此起彼伏。

“平身。”姬杼和蒼郁同時說道。張常侍傳着他們的話:“平身——”

“謝吾皇——”

“謝皇後——”

宮宴這才算開始。

誰也不敢在面上露出對剛才那兩聲噴嚏的疑惑,何況趙常侍已背了黑鍋退出殿外,帝後兩人于是也坦然得很。

“皇後面皮不薄啊。”姬杼給蒼郁下了評語,唇角依然噙着笑。

蒼郁同樣含笑毫不客氣地回應:“陛下如此自然,顯見臣妾臉皮也沒厚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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