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線索
中秋之日要祭月,這是皇室雷打不動的規矩。元千月并沒有比平日早起,這種日子打扮起來倒是省事——內命婦的打扮有制式可循,不能逾越,只照以往的樣子穿戴好即可。
穿戴完畢,她扶着心玉的手正欲出門,梅雪已跑了進來,大聲道:“娘娘……娘娘……不好啦,長信宮的李嬷嬷在外面,說‘皇後娘娘有旨,貴妃娘娘身染疫氣,恐上天責怪,不必前往祭月。’”
心玉冷靜地瞅了她一眼:“說了多少次,在宮裏不要跑,不要大小聲。”
梅雪委屈地低下頭去,喃喃道:“我太着急了嘛。——娘娘,這下可怎麽辦才好?”
元千月幾個月托病不露面,若是皇後一定要栽贓她是患了疫病,實在難以反駁。
心玉、梅雪并梳頭的語竹一道望向元千月。
元千月輕笑着搖了搖頭,對心玉說道:“既是如此,本宮确實不便随行,為本宮更衣吧。”
“可是娘娘,那個老虔婆還說夜裏的宮宴也不必去了!”梅雪急匆匆地補充道:“陛下這麽久不來看娘娘,娘娘也不露臉,這可怎麽行?”
她一時激動,竟然沒有稱呼李嬷嬷,而是罵作老虔婆。
“梅雪!在娘娘面前怎麽說話呢?”心玉斥道:“這麽久了還沒學會規矩?”
梅雪恍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自賞了兩耳光:“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心玉這才收了面上的嚴肅:“知錯最好,以後說話注意些。”
梅雪咬着唇點了點頭,跟着揚起一雙水汪汪的眼望着元千月:“奴婢是太心急了,長信宮欺人太甚,奴婢為娘娘感到不平!”
“娘娘自有主張,輪得到你多嘴?”心玉見她還敢辯解,不由怒道。
“行了。”元千月打斷兩人争執:“服侍本宮更衣吧。”
“是。”梅雪和心玉低頭道。
換了常服,元千月去了東梢間,取了香丸放進博山爐。
“娘娘添香的樣子好看極了。”梅雪羨慕地說:“從來沒見過旁人添香像娘娘這麽好看的,難怪奴婢阿娘老嫌奴婢手笨。”
元千月淡淡一笑,不與置評;心玉正捧着那件未繡完的夾裳進來,聞言道:“娘娘不愛聽這種谄媚的話,你留着精神琢磨別的吧。”
“梅雪還小,別對她太嚴厲了。”元千月将夾裳擱在腿上,埋頭穿針引線:“去為我泡一壺茶吧,心玉。”
“是。”心玉福身,轉身出了東梢間。
元千月仿佛聚精會神在手中衣物上,垂着頭,長睫輕扇。
“你是不是覺得心玉對你很兇?”她忽然問道。
梅雪“啊”了一聲,疑惑道:“娘娘是說奴婢?”
“不錯。”元千月颔首。
“是有一點啦。”梅雪直爽地承認了:“奴婢知道心玉是為娘娘好,可奴婢也是為娘娘好呀,只是方法不一樣,她為什麽老要說奴婢這個不對、那個不對呢?”
“她是想保護你。”元千月淡淡道:“你這性子,不說出了本宮的長秋宮,便是不在本宮跟前,随便說兩句就能讨得一頓打。心玉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心裏的話總要繞個彎說出來,但本意沒有不好的,別為此對她有什麽想法。本宮信她,也希望你信她,萬事先與她商量。”
“哦。”梅雪有些失望——沒想到元千月這麽看重心玉——元千月低着頭看不見她的面目表情,梅雪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真誠些:“奴婢曉得了,以後一定聽心玉姐姐的。”
“你這孩子般的性子是時候收斂一下了,若是沒有靠山,宮裏的人可沒什麽耐性等你慢慢成長。”元千月嘆道:“便是本宮,也一樣會有護不住你的時候。”
梅雪睜大了眼睛,好一會兒不說話。
“在娘娘心裏,梅雪一直只是個孩子而已麽?”她眼眶忽然紅了:“梅雪一直很努力變成對娘娘有用的人,還以為自己成長很快了……”
“要像心玉那樣,你才能很好地活下去。”元千月說:“何況本宮正是需要用人之際,若你一直像個孩子似的,本宮怎麽敢将重要的事情托付給你呢?”
梅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她眨了眨眼,挂着淚傻笑:“娘娘有重要的事情要托付梅雪?”
“是啊,所以梅雪要快些長大。”元千月笑道。
梅雪趕緊橫臂擦掉了眼淚,帶着濃濃地鼻音誠懇說道:“奴婢一定會跟着心玉姐好好學的,盡快幫到娘娘。”
心玉正好端了茶水點心進來,見梅雪眼睛紅紅的,不由得責備道:“怎地在娘娘面前哭?”
梅雪連忙擺手:“以後不會了,以後奴婢什麽都聽心玉姐的!”
她難得眉眼神情同話語一致,心玉不由得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娘娘說心玉姐都是為了梅雪好,梅雪以後不會再不聽心玉姐的話了。”梅雪咧開嘴笑道。
心玉向元千月探試一眼,元千月笑而不語;她大約明白了些什麽,于是對梅雪說:“但願吧。”
眠畫吃了梅雪央心玉配的藥,身子早好了,與梅雪熱絡了起來。梅雪是個乖覺的,照顧她許久,但從來也不挾恩圖報,反倒令眠畫心裏很過意不去。
中秋宮宴兩人都沒份參加。元千月在自己宮裏擺了個簡單的宴席,小酌了幾杯就去歇着了,放宮人自娛自樂。沒了主子自然更開懷,桌上歡聲笑語不斷;除了心玉,其他人對梅雪莫名其妙的好運心懷嫉恨,将她排斥在一邊,誰也不帶她玩。
梅雪坐了一會兒,将元千月賜的吃食玩物包了起來,去尋眠畫。
兩人閑扯了一會兒老家的中秋習俗,在梅雪的有心引到下,話題落到了今日中秋祭月上。
“聽翠娥說,貴妃不止祭月沒有去,連宮宴也沒有參加呢,可是真的?”眠畫果然中了圈套,好奇地問。
“是啊!我們貴妃是病了,可是為了陛下,也是肯撐着病體去的呀。唉,你就沒聽到李嬷嬷當時怎麽說話的,好像她才是皇後,橫得很,也不想想自己就是個狐假虎威的。”梅雪知道眠畫不喜兩位倚老賣老的嬷嬷,故意說她們的壞話。
眠畫若是讨厭誰,總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讨厭那個人。
“是啊,李嬷嬷和沈嬷嬷一直是這樣,明明也沒什麽大本事,就愛裝自己資歷深。”眠畫日日屈服于二人的淫威下,對此深有同感。
梅雪忽然起身,探視外面有無旁人,接着緊閉了門窗,這才坐回桌前,壓低了聲音道:“眠畫姐,我悄悄和你說哦,我懷疑貴妃娘娘的病有蹊跷。”
“蹊跷?”眠畫疑惑道:“什麽蹊跷?”
宮裏的日子着實無聊——至少對她們來說是這樣,打聽和讨論宮裏的流言是最大的生活樂趣之一。
“貴妃娘娘一定是被人害的!”梅雪十分肯定地說道:“貴妃娘娘可注意保養身子了,我偷偷大聽過,貴妃娘娘入宮以來還沒得過大病,若不是有人害她,她怎麽會病這麽久。”
“這麽說來,确實有可能的。”眠畫沉思了一會兒,肯定了她的猜測:“先前确實沒聽說長秋宮那位體質這麽差。”
“可不是。”梅雪哀嘆道:“只是不知道是誰幹的呢。貴妃娘娘先前那麽受寵,一定是有人不受寵,嫉恨她了;要不然就是某些人覺得貴妃娘娘攔了她的路,故意害娘娘呢。”
“這麽說來,很多人都有可能呀。”眠畫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可是就算害了長秋宮那位,也沒聽說陛下特別寵愛誰呀,如今陛下可就寵我們主子寵得緊呢……”她忽然變了臉色:“難道說……”
梅雪作吃驚狀:“眠畫姐想到誰了?”
眠畫強笑着扯開話題:“沒什麽,是我想多了。哎,我們兩個聊這麽沉重的話題幹什麽,我跟你說哦,前些時紅蕤見我好了,那表情可精彩了……”
眠畫話題轉移得牽強,梅雪也不敢和她認真。可是只從她的反應就能猜個大概——元千月的事大約和長信宮脫不了幹系。
仔細想想,皇後娘娘當初是怎麽奪權回去的?不就是說元千月身體不好不堪大任?怎麽能這麽巧,長信宮想收回後宮大權,元千月就病了呢?
此前她一直以為後宮只有争寵才會害人——家裏沒有沒落的時候,後院那些被母親收拾的小妾哪一個不是因為争寵?她知道蒼氏勢力大,皇後又因着與先皇後相似的關系很是受寵,沒有必要與元千月争,才沒有想到皇後頭上。
可是,原來即使不是為了争寵,也是會害人的。
她似乎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得到了這麽大的線索,梅雪只想快些回去,可才來了沒多久,現在回去怕眠畫起疑,于是順着眠畫的話說到:“她一定很驚訝吧!”
“是呢!”眠畫得意極了:“她請命從這裏搬出去,沒有好的屋子了,李嬷嬷給她指派了個破舊的屋子,漏風漏水不說,夜裏還有老鼠,吓得她天天跟翠娥哭訴。見我好了,她想搬回來,又去求李嬷嬷。可李嬷嬷那麽忙,哪有空管這些小事?一聽就不耐煩了,叫她搬好了就住着。哎喲,你是沒看到紅蕤當時想哭不能哭的樣子,看着可真痛快!”
“活該她呢!”梅雪附和道。
兩人又不着四六地說了好一通,眼見不早了要落鎖了,梅雪才“依依不舍”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