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鳳栖梧三十六
第36章
坐在羽毛上,看千波萬濤從自己眼前飛速掠過時,喬以桐還有些出神。
——他好像知道繆青是什麽了。
這樣看來,他之前确實不該叫他鳳主。
孔雀羽船仿佛知道他的目的地一樣,根本不需要他的操縱,就飛速地行使。
喬以桐偶爾向下看一眼。曾經花費了數個月艱辛走過的路程,如今不過是一片不斷閃爍的光影。
路途的艱辛,以及來時心中的苦悶,現在也不過是鴻泥雪爪罷了。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一日之後,風雲渡所在的群玉山,已經近在眼前。
喬以桐定了定神。回憶了一下自己之前思考的種種應對策略,确認并無大礙後,收起孔雀尾羽,落在了風雲渡巍峨莊嚴的大門之前。
他神色從容地整理了下潔白的衣袖,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如同往常他無數次做過的那樣,擡腳就往山門裏走。
守門的四個外門弟子下巴驚掉了一地,你推我搡了一番,才有一個人哆哆嗦嗦地問道:“喬師叔,你,你回來啦?”
“嗯。”喬以桐平靜點頭,腳步不曾停下。
竟也沒一個人敢攔住他的。所有人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了他的背影許久,才如夢初醒,趕緊向上方報告去了。
“許久不見。喬師叔還是像以往一樣豐神俊朗啊。”有人感嘆道。
其餘人呆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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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初選擇守門這份苦差事不就是為了能經常看見喬師叔嗎?”
“你呀,沒救了!”
“說的好像你不是一樣!”
喬以桐回來了這個消息,在所有人的瘋狂傳播下,飛速傳遍了整個風雲渡。
以玄知道,反而是比較晚的了。
看着自己唯一的小師弟還像以往一身白衣,帶着一抹淡然的笑意,芝蘭玉樹般地站在自己面前。竟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喬以桐倒是沒覺得有什麽,神色如常地喊了一聲:“師兄。”
這聲呼喚讓以玄成功回過神來,咳了一下,正色道:“師弟,師尊馬上就到,你……莫要擔憂。”
喬以桐展開扇子搖了搖,滿不在乎道:“我有什麽好擔憂的?左右不過是一頓責罰罷了。”
他的态度太過坦然和無所謂,反而讓當時見證了一切發生的以玄心下生疑:“師弟,你當真要回來了?”
說出口又覺得自己語氣不太對,現在還是以穩住喬以桐為好,可別讓他一氣之下又出走,于是又忙補充說:“你放心,師尊這些日子也很思念你,若不是被掌門攔着,他早去尋你了。”
喬以桐聽着,心裏也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面上卻垂下眼眸,顯出一副憂慮卻強撐着的模樣。
他似乎是在隐忍些什麽,半晌才道:“不瞞你說,師兄,我心裏要是說沒有怨怼,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在外這幾個月,有多兇險你也知道。想來想去,還是此處最穩妥,我當初是年少輕狂,現在才知道,如果想要行走江湖,還是再修煉一番才是。”
聲音低徊,似在嘆息。
以玄不由想象,他在外面究竟是遇到了什麽,才會是如今這般斂盡了鋒芒,反而顯出幾番內斂的模樣來。
像是他那個嚣張任性的天之驕子小師弟,一昔之間出走,回來就已經長大了。
“師弟,過往那些煙雲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你想,風雲渡永遠是個容身之處。”以玄說,“師尊那裏,我也會盡力周旋的。”
喬以桐點了點頭,繼續沉默着。
兩人相對無言,喝起了茶水。誰也不知道誰的心事。
一盞茶還沒有放涼,喬光屹就已經到了。
“你還有臉回來!”甫一看到喬以桐,一句嚴厲的斥責便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喬以桐站了起來,叫了一聲“師尊”,就盯着茶碗裏漂浮的茶葉梗,準備好了迎接接下來的一頓狂轟亂炸。
“混賬東西!不是要出走嗎?我……”
“師尊。”喬光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以玄罕見大膽地打斷了,“師弟他才剛回來。”
以玄又轉向喬以桐:“師弟這麽久奔波在外,沒什麽話要問候一下師尊嗎?”
“……”,喬以桐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爹。”
對于這位父親,他真的無話可說。
喬光屹像是被什麽噎到了一下,疾言厲色忽然施展不出了。
他直直地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半晌才長嘆似的吐出一口氣,冷漠地對以玄吩咐道:“把他關到地牢裏去。”
以玄震驚地看着喬光屹。
喬以桐倒是沒什麽反應,好像和自己無關一樣。
喬以桐束手就擒,并無半點反抗之處。臨走之前,才聽到喬光屹的聲音:“好好反省一個月,之後,你自然還是你的風雲渡少主。”
誰稀罕。
喬以桐默默想。
喬以桐自小到大,一直聽說風雲渡的地牢是個很可怕的地方。但是自己到這裏來,還是頭一回。
說實話,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以一個囚犯的身份進入地牢。
押送他的人是以玄的親信手下,對他不敢怠慢。
恭恭敬敬地把他這尊佛送到囚牢,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輕飄飄地走了。
喬以桐在溫暖幹燥的稻草堆上坐下,閉目假寐。
恍惚之際,卻聽到了一個不可能出現的聲音。
這聲音有一段時間困擾了他很久,一想起來心口就隐隐悔恨疼痛。
“喬以桐……?喬,喬以桐?”
“肖秦!”喬以桐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四處尋找這沙啞粗嘎嗓音的主人。
“喬以桐……是你……是你……”那說話的人聲音虛弱,聽起來很費勁,但是裏面的喜悅與開心仍然清晰可聞。
喬以桐驚喜道:“你沒死?!你在哪裏!”
“找到你了。”肖秦說着喘了一口氣,休息了一會兒才說,“你身後這堵牆的後面……”
喬以桐聞言立刻展開墨雲扇,數道銳氣從扇骨中疾射出來,将眼前厚重的牆面化為齑粉與碎石。
自從之前自己的本命劍“殺死”肖秦後,他就再也沒有用過劍。
守牢的人知道喬以桐來地牢不過是走個過場,不久之後還要回到原本的尊崇地位,也不敢阻攔他。
容色憔悴,粗頭亂服的肖秦,就強撐着身體站在斷牆後面,頭發後面的眼睛在看到喬以桐時迸射出明亮的光芒。
即使身體虛弱到一直在微微顫抖,嘴角還是強撐着露出了一抹笑容。
“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他慢慢地說。
喬以桐知道,看到肖秦并未如他以為的那樣死去,本該高興。但是眼眶卻驀地濕潤了。
“你……”他有些哽咽,嘴唇翕動了兩下。想問很多很多,最後只問出來一句,“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肖秦也有很多想問的,但是也只彙成了一句:“你還好嗎?”
“好、很好。”喬以桐胡亂點頭,語無倫次地說完,來到肖秦身邊,一把抱住他。
肖秦僵硬了一瞬間,慌忙推拒:“別,我身上很髒。”
“你別動。”喬以桐說,肖秦果然就立刻不動了。
肖秦細致地感受着喬以桐的溫度和氣息,眼角不經意看到喬以桐的衣角被自己的衣服蹭髒了,就有些怔忪。
他知道喬以桐有潔癖,從前就總是故意惡劣地弄髒他的衣服。想要看看他表面風輕雲淡,實則被自己氣瘋的樣子。
但如今,如今喬以桐主動靠過來,一點都不嫌棄他。全然不在意他自己也沾染上了污穢,可他卻不願他惹上一粒塵埃。
他聽着自己胸膛鼓噪的心跳。
凡是與喬以桐接觸的皮膚,都變得熱烈了起來。
物是人非。
只有越陷越深這一點,一直不曾改變。
反正怎麽樣,都逃不過被俘獲這個結局吧。
肖秦閉了閉眼,貪心地深吸一口氣,将喬以桐推開。
“當時我雖然中劍瀕死,昏迷過去,但朦胧的意識還在。我知道自己漂在河水上,被沖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肖秦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冷靜克制,“那個地方靈氣很充沛,而且似乎還有滋養的作用。我在那裏時而清醒,時而昏睡。趁着清醒的時候努力療傷,不知過了多少天,才完全清醒過來,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喘了口氣,肖秦繼續說:“我知道你和我一起被沖到了水裏,就去附近找你。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我想你可能被抓回風雲渡了,不能放着你不管,就想回……”
“然後你就回風雲渡,被人抓住,關到地牢裏了?”喬以桐接下去道,再怎麽告誡自己好好照料肖秦,也忍不住說了一句,“你是傻瓜嗎?”
肖秦并沒有反駁什麽,低頭一笑:“或許是吧。”
喬以桐有再多的無奈,忿恨,後悔,這時也通通化成了憐惜與愧疚。他扶着肖秦坐下,溫聲道:“地牢苦寒,我給你溫養一下身體。”
肖秦并沒有拒絕,放松了身體,讓喬以桐中正平和的靈力在自己的四肢百骸流淌,暖洋洋的。
關在地牢這麽久了,他突然覺得這裏竟然是個還不錯的地方。
黑,靜,而且小……
沒有人打擾,只有兩人。
想到了什麽,肖秦解開脖子上的一條挂繩,交到喬以桐手上。
“這個,以後都托你幫我保管。”
喬以桐正在專心致志地輸送靈力,不意手心被塞了個東西。
他低頭一看,是個不起眼的半月形小石子,上面刻了個“秦”字。
他接過石子輕輕摩挲,不解其意。
忽然擡眼看向肖秦。
肖秦有些羞赧地笑道:“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連塊玉都不是,只不過是我小時候唯一擁有的東西而已。我名字也是因為這個才叫‘秦’的……我爹還沒死的時候,和我說我原來是秦國公主的子孫後代的,他一貫會吹噓,哪裏有什麽公主呢?”他看着喬以桐越來越明顯的震驚神色,勉強笑道,“不是吧喬以桐,你夠不夠兄弟啊,你要是敢嫌棄,那我……”
“原來是你。”喬以桐一字一句地說,“原來是這樣。”
“什麽?”肖秦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