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房的氣氛有些詭異，林逸正在面臨金主直擊心靈的靈魂拷問，而一手操辦了此事的白正卿心跳的飛快，在衢昀一反常态的發問中，察覺出不同尋常的氣息。
衢昀依舊未曾察覺那些暗潮湧動。
他被往事裹挾，又被奇妙的情緒沖昏了頭，沉浸在給予所愛之人自由的沖動中，甚至連本能的不情願都被壓制了下去，更不可能察覺這點小小的氣氛變化。
林逸沉默片刻，确定衢昀是真的在思考，撕毀合同讓他重歸自由，而不是在以退為進——不過衢昀确實不是會這樣做的人，不管是他的性格還是他周邊的環境，都只有旁人對他以退為進。
那就是……
這一次他對我失去興趣的時間比上一次早了很多？
林逸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答案，他本就不出色，衢昀因着一時好奇産生興趣，又因着他的無趣失去興趣，都十分正常。
只是他總該把該還的東西還清才行——那場還未開始的刺殺，藏得極深的叛徒，居心叵測的衢家人……
林逸垂下眼，将隐約的痛楚藏入深處，愈發平靜：“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衢昀眉梢微皺，擡眼看他。
這次輪到林逸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找不到工作，沒有劇組願意讓我進組……”他的話沒說完，衢昀的聲音沉沉響起。
“白正卿。”厚重的書擦着白正卿的臉頰飛過，留下一片血絲，看着極其駭人。
衢昀的怒火絲毫未解，他看了眼林逸，克制住自己的怒氣，沒再扔一本過去：“你就是這麽完成我給你的任務的？”
白正卿伸手擦了下臉側，抹去血絲，有些無奈：“三爺，不這樣做，我完不成任務。”你早說你不是走腎，而是走心，事情至于變成現在這樣嗎？
當然白正卿是萬萬不會将這句話說出口的，他死咬着林逸的傲骨，像是要從上面拽下些什麽來般，無奈又誠摯道：“我跟林先生好言好語的溝通，林先生直接拒絕了我，我又通過其他人暗示……”
“你還找其他人暗示？”衢昀打斷他的話，怒火再度攀升，渾然沒有他才是罪魁禍首的自覺。
白正卿沉默幾秒，苦笑：“三爺，林先生有一根铮铮傲骨。”
衢昀眯起眼打量白正卿，白正卿跟在他身邊的時間不短，因為辦事妥帖，一路從助理做到了特助，但現在看來，他辦事實在有些太妥當了。
“滾出去。”衢昀幹脆利落道。
白正卿沒試圖再辯駁什麽，直接轉身出了門。
做了半天背景板的裴廖，見狀悄無聲息開口：“三爺，我去送送他？”
衢昀怒火未消，但好歹記得林逸還在一旁，強行克制了下來，只是冷聲道：“順便告訴他，他被解雇了。”
裴廖一點頭，也出了門，書房內只剩下了衢昀和林逸，衢昀才緩緩平靜下來。
雖然他不講道理，但他起碼清楚，在林逸眼裏，他才是罪魁禍首。
在他向白正卿提出這個任務的時候，就該想到，如果林逸從未想過被包.養，那白正卿會用什麽方式來完成他的任務。
他只是選擇了裝作不知道，然後鄙夷林逸的選擇，好似一切的錯都是因為對方選擇簽下了這份合同。
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果然是活該的衢昀，心如止水。
所以他不喜歡我，甚至想逃離我，難道不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是再一次清楚了這一點而已，衢昀注視着那頁紙上密密麻麻的墨字，平靜想道，至少此刻他還未曾遭遇曾經的那一切。
至少，他還能為他留下一根尚未折斷的傲骨。
“我……”衢昀張了張嘴，有些發笑，他不是什麽好人，如今卻又想将自己僞裝成好人？
他停下了話，林逸卻開了口。
“你跟我想象的有些區別。”明明從一開始就很溫柔啊。
“你會這樣做，是因為喜歡我嗎？”
或許你有那麽一點喜歡我？或許這一次，我們可以選擇不一樣的開端？
衢昀幾乎被這個問題迷惑了，好似只要一個肯定的答案，曾經發生過的，此刻還未曾發生的一切就能既往不咎，然後開始一場兩情相悅的戀愛。
但衢昀了解林逸，他看上去柔弱可欺，實則軟中帶硬。
在溫柔之下，藏着極為執拗的傲骨，哪怕被打斷、被打碎，也會重新從他體內長出，支撐着這具身體，邁向他所向往的世界。
他永遠不會屈服，更不可能妥協。
衢昀沉默幾秒，輕輕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遲疑了下，落在林逸頭上，林逸有些茫然的側頭看衢昀，眼裏依舊亮着光，倒映着衢昀的影子，讓他有種被對方深深銘刻在心底的錯覺。
衢昀揉了揉他的頭，柔軟的發絲擦過手心，觸發神奇的魔咒，讓他心甘情願，讓他就此沉淪：“如果我說是因為喜歡你，你會留下來嗎？”
林逸怔然，注視着衢昀，像是看着一道他永遠解不開的題。
不，你不會。
衢昀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他注視着林逸，年輕稚嫩，尚未被世界抹滅光芒的林逸，有些許酸澀，但仍輕輕笑了起來。
“你走吧。”他收回手，低聲咳嗽了一聲，平靜且不容置喙：“我改變主意了，就算你想留下來，我也不想要你了。”
林逸緩慢的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陰影，恍若一道淚痕。
曾經掙紮了許久的自由突兀到來，林逸卻有些茫然。
原來，如果當初他耐心一點的話，那一切都會截然不同嗎？
這比之前的想法更嘲諷。
他該說些什麽，但他又能說什麽？
林逸想了又想，最後還是選擇笑了笑，就好似放下了一切，又好似背負起了更沉重的過往，轉身朝門口走去。
他來時就什麽都沒帶，離開時也無比簡單，只需要轉過身朝前走，就能将留在原地的衢昀抛在身後，再也不見。
他握住書房門的把手，停頓了下，轉身看衢昀。
衢昀在他身後注視着他，被突然轉身的林逸捕捉到視線，那些複雜情緒就好似一閃而逝般，悄然消失。
他微微皺眉，露出了林逸熟悉的不耐：“還有什麽事？”
“你等會……”
衢昀心跳不知不覺加快了些，懷揣着一個不該抱有的期待。
“會去看醫生嗎？”
衢昀怔然，一時沒想起對方突然這麽說的原因，未曾變化的冷凝中藏着深深的疑惑。
“你剛才流鼻血了。”林逸繼續道：“這種情況還是看醫生比較好吧？”
衢昀沉默的樣子像是在醞釀暴風雨。
林逸停頓了幾秒，沒聽到對方的聲音，轉身推開門，這一次，他沒再停下來。
他在關心我啊，衢昀從中提取出一絲微弱的甜，細細品味，寂靜的書房內，暴風雨未曾來臨，反而出現了絲久違的陽光，淺淡但真實存在。
裴廖親眼目睹林逸什麽都沒拿，從書房內出來就徑直朝外走去，他看了看緊閉的書房，又看了看步伐不緊不慢的林逸，猶豫片刻，做出了決定。
“小王，你送林先生回去。”他跟在林逸身後，按下耳邊的通訊器，下達命令。
等林逸走出這幢別墅的時候，門口低調的黑車已經等了幾分鐘。
林逸微微一愣，腳下一轉，繞過車，繼續朝前方走去。
裴廖飛快跟上了他：“林先生，這邊不好打車……”
“衢昀……”林逸停頓了下，更正自己的稱呼道：“三爺取消了那份合同。”
騙鬼呢，裴廖從小跟着衢昀一起長大，衢昀皺皺眉，他都能猜到對方是因什麽而不滿，更不要說方才書房內那場對話了。
衢昀要是對林逸沒興趣，他裴字倒過來寫。
裴廖一個字都沒信，但這不妨礙他跟在林逸身後，誠懇的勸林逸：“離這邊最近的公交車站也有好幾裏路，林先生，您是三爺的客人，再怎麽樣，也不能讓您這樣回去，不然三爺就該發火了。”
他招了招手，黑車悄無聲息的停到了林逸身邊。
林逸停下腳步，看裴廖。
裴廖平時存在感極低，但若是他誠心想讨好一個人，亦很難失手。
比如此刻，林逸猶豫了下，想起衢昀喜怒無常的狗脾氣，覺得沒必要因為這種無意義的事情，導致旁人牽連上無妄之災。
雖然衢昀之後還會不會想起他，都是一個問題……
林逸伸手拉開了車門，俯身坐進車內，想起另一件事，提醒裴廖：“剛才三爺流了鼻血，記得請醫生過來看一下。”
裴廖起碼楞了兩秒，才下意識道：“三爺……”脾氣可不好。
他的話沒說完，林逸好似知曉他想說些什麽般，緊接着道：“我方才跟他提過了，他應該不會怪你。”
裴廖這次記得将自己微妙的情緒掩飾起來，他态度稍稍熱切了幾分，道：“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朝裴廖點了點頭，一踩油門，緩緩啓動了車。
裴廖目送對方離去，才收斂了唇邊的笑意，急匆匆往書房趕。
“三爺，我讓司機送林先生回去了。”裴廖一進門，見衢昀神情淡淡，摸不透對方此刻的心情，便中規中矩的開了口。
衢昀點了點頭，又聽見裴廖輕聲道：“我請醫生過來幫您看看？”
衢昀眉梢微皺，冒出幾分火，又被他自己按捺住了。
裴廖摸到了他的脈門，不急着請醫生，不急不緩的繼續道：“林先生那邊……”
衢昀擡眼看他。
裴廖解釋道：“方才遇到林先生，林先生跟我聊了幾句。”他細細觀察着衢昀的神情，看不出分毫變化，又繼續道：“他特意囑托我，記得幫您請醫生……”
果不其然，這句話一出口，衢昀的神情緩和了許多，終于開了口。
“林逸的事，你親自去跟進。”他抽出雪茄，順着雪茄一寸寸摸過，語氣裏冒出幾分冷意：“看看這件事後面是誰在推波助瀾。”
推波助瀾？
裴廖心頭一跳，沒敢多問這個話題，應下後，遲疑兩秒，再度開口道：“林先生……”
“還要我教你？”
裴廖秒懂，這就是要看好了的意思，既不能讓林逸察覺了，又不能讓他在眼皮子底下出一點問題。
才漏聽了幾分鐘的對話，我怎麽就跟不上三爺跟林先生之間的感情進度了？
這兩人是想談戀愛……嗎？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