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車低調的開進小區。

手機屏幕閃爍了下，于燈随手揣進兜裏。

他邁出大長腿下了車，還沒動作，司機從車窗裏探出頭，露出憨厚的笑容，将手上的袋子遞給林逸。

“您東西忘拿了。”

對方的笑容過于憨厚，以至于林逸都被迷惑了，下意識伸手接過袋子，手上驀然一重，超出想象的重量，讓他從憨厚笑容裏回過神來——他壓根沒帶其他東西，怎麽可能會落下東西。

他一擡頭，瞥見了個車屁股，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不愧是豪車，性能真好，發動時連聲音都沒有。

林逸提着袋子，琢磨裴廖會安排什麽禮物，一時倒真沒猜出來，這個重量能是什麽。

上輩子的劇情沒發展到這一步，而等之後裴廖再以衢昀的名義送禮物時，林逸的身份已截然不同，成功晉級為被包養的小情人，收到的大多是常規的手表、袖扣之類，不出挑又剛剛好的禮物。

林逸懷揣着對陌生的人生軌道的新奇感回了家。

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處處充斥着回憶，那是沒有衢昀參與的人生，在他的過去被逐漸淡忘的存在——充滿了不如意的演員生涯遺留的痕跡。

偷偷放大的海報，小小的手卡，翻爛的臺詞本以及無數與演技相關的書，充斥了整片空間，本就狹小的房間塞下這些，也就放不下其他東西了——一如他曾經的人生，除去演戲之外，什麽都沒有。

太軟弱了，林逸。

林逸與海報上那個年輕到不知前路艱辛的自己對視，恍若隔着時空與曾經的自己對話。

不過是不能演戲而已，就把一切搞成這副模樣。

海報上的林逸年輕且意氣風發，注視着前方，或者說，注視着他的理想，堅定執着且自信。

就算不能演戲又能怎麽樣？世界這麽大，你還有很多選擇。

林逸避開海報上的自己，絲毫不肯停歇對自我的譴責。

就算你有那麽多理由，但賭上你的人生，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手機震動了下，林逸沒管，執拗的注視着那張海報上略顯稚嫩的自己。

過去發生的一切，用局外人的視角去看，可能會得出矯情以及活該的判斷。

但對于身處其中，處于虛幻理想和殘酷現實之間的林逸來說，那不僅僅是一段客觀的文字，而是一段囊括了過去以及未來的歷史，它見證了他曾經的青澀，也目送他成為如今的模樣。

一切重來，這一次，林逸想做一個不一樣的選擇。

手機又震動了下。

林逸沒管，他伸手将海報從牆上小心翼翼的撕下，露出海報後面幹淨的牆面，與周圍蒙了層灰的環境格格不入，哪怕沒有了海報，留下的痕跡依然頑固彰顯着它的存在感。

林逸垂眉，将海報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他曾追求理想，至死不休。

這一次，他選擇從一開始就放棄，不再牽連那些人，不再和衢昀扯上關系，成為芸芸衆生中平凡的普通人。

手機震了又震，大概是領會到林逸不想接的潛臺詞，電話直接撥了過來。

林逸盯着垃圾桶裏的海報看了幾秒，轉身走到窗前，天色已黑，深夜将至，樓下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如浩瀚長河，裹挾了這片世界。

林逸接通了電話。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喂？林逸你看到我發的短信了嗎？”對方語氣莫名熟稔，似曾相識。

林逸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不熟悉的王·三線。

他楞了兩秒，有些幹澀的開了口：“我剛才在忙……”

“沒事，我剛拍完今天的戲份，有的是時間，我跟你仔細說說……”

“不，不用了。”林逸飛快打斷他：“我覺得我可能不适合……”娛樂圈。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對方打斷了。

王景澄提高音量：“你說什麽？”

林逸停頓了下，平靜的将話說出口：“我很感謝你幫我争取這個機會，但我覺得我可能不适合當演員。”

王景澄沉默幾秒，重複了一遍：“不适合當演員？”

他語速飛快，嚴肅甚至堪稱嚴厲道：“如果你不适合當一個演員的話，那我算什麽？根本不配當演員的明星？”

林逸為他的自我形容愣了下：“為什麽這麽說？你是一個很優秀的演員。粉絲只是還沒發現你的優秀而已。”

而且很快，你就會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少人的人生軌跡因你的存在而變得截然不同。

林逸沒成為偶像，甚至沒有真正步入演藝圈，但在他的腦海裏，偶像這兩個字具現化之後就是王景澄的模樣——讓喜歡他的人因他而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讓所有人都能從他身上獲取前進的動力。

他曾看過對方在舞臺上的表演，讓他自愧不如的攝人心魄，他主宰着舞臺，左右着所有人的情緒，是當之無愧的偶像。

王景澄堵在喉嚨口，幾欲噴薄而出的話，在對方誠懇的話語中悄無聲息的泯滅。

他沉默了兩秒，再開口時，語調輕松：“既然這樣，遠比我更适合當一個演員的你，為什麽會說自己不适合當演員？”

他想起了什麽，沒給林逸插嘴的機會，語速飛快：“是因為沒人讓你進組的事？還是因為錢？”

林逸動了動嘴，想說些什麽，對方自顧自繼續：“如果是前者的話，我保證，只要你足夠出色，尤導絕對不會因為那些小人将你拒之門外，沒人能拿出打動他的利益；如果是錢不夠的話，我可以先借你……”

他像是生怕被林逸拒絕，急匆匆道：“我不缺錢，你別跟我推辭，我們難道不是朋友？”

這次輪到林逸的話被堵在了喉嚨口，他能清楚的通過對方的話，聽到他的滿腔善意，那是值得被小心珍藏的寶貴財富。

雖然他仍未曾想起，為什麽他曾經的記憶裏并沒有對方的存在，但毋庸置疑，他能篤定的将這句話說出口：“我們當然是朋友。”

“那咱們加個微信，你把卡號發我。”得到肯定的回答，王景澄忙不疊的進入下一步驟。

林逸再度沉默了，倒不是因為錢，主要是因為……連微信都沒加，看來他們是真的不熟。

“你微信多少，我加你。”王景澄催促林逸道。

林逸迷迷糊糊的報了微信號，還沒理清短短的對話裏發生了怎樣的轉折，為什麽最後會變成加微信？

他的目光掃過黑夜，落到了垃圾桶內顯眼的海報上，眉心一跳，回想起了自己剛做出的決定。

“王……”

“景澄。”王景澄貼心的幫他糾正。

“景澄，我不想做演員，不是因為錢，也不是因為一直被拒絕。”

王景澄沉默了兩秒，有些不解：“那還有什麽原因？”

那些紛紛擾擾的借口湧上前來，林逸稍稍猶豫，王景澄已然道：“你別想随便找個借口騙我。我看得出來，你有多喜歡演戲。”

“我……”林逸出口的話被堵了回來。

王景澄放軟語氣，鼓勵他：“尤導的情況你也清楚，他的片子，一定能火。如果你錯過了這個機會，那你就真的沒有再爬起來的機會了。”

林逸想把那些話說出口，但喉嚨裏哽塞着什麽，讓他無法言語。

“你甚至沒想過試一試，沒想讓尤導看看你有多出色，就想逃避這一切，像個輸家一樣，被他們徹底擊潰。”王景澄壓低聲音，一字一頓道：“他們打壓你這麽久，不讓你有絲毫爬起來的可能，不就是因為你太出色嗎？”

“他們等你心灰意冷離開演藝圈，等了這麽久，你想讓他們得逞嗎？”

我不想，我當然不想，我……林逸拿着手機，那些話就在他嘴邊，等着吐露出來，告訴世界，他有多麽喜歡演戲。

林逸喉結微動，世界安靜了下來，等着他的回答。

久遠的記憶忽而蘇醒，他想起了他跟王景澄認識的經過。

那部他第一次成為男配的網絡劇，那部被他截圖後放大做成海報的戲，男主是王景澄，那是王景澄的第一部 戲。

他們因此而相識，但并未就此成為好朋友，相反，他們保持着逢年過節群發祝福的客套關系，一直到……

林逸仔細回憶着蒙上了一層灰的記憶。

一直到他簽下那份包養合同前，王景澄才試探性的跟他接觸了幾次，問了些他的近況，然後……林逸簽下了合同，他沒接到王景澄的電話，因為那天晚上，他跟衢昀在一起。

在那之後，他們走向了兩條截然不同的平行線，再無相交。

王景澄成為了流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他則漸漸消失，沒有人記得曾經有個少年，那麽喜歡演戲。

王景澄耐心的等着林逸的回答，哪怕對面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也未曾懷疑自己将得到怎樣的答案。

因為他見過林逸演戲，所以他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林逸蹲下身，将垃圾桶拖到自己身前，抽出那張海報，在膝蓋上攤平，海報裏自信且光芒四射的人影，重新出現在林逸面前。

林逸伸手沿着海報的輪廓摩挲，将曾經的模樣深深銘刻，才啞聲道：“什麽時候？”

王景澄松了口氣：“你通過下好友，我先給你轉點錢……”

“我有錢。”林逸從兜裏摸出銀行卡，他是真的不缺錢——畢竟他才剛剛賣了他自己。

他忘記把銀行卡還給衢昀了。

林逸将銀行卡揣進兜裏，繼續問道：“什麽時候？”

他的回答聽上去不像是勉強，王景澄也沒有再執着轉賬的事，順着他的話轉開了話題：“那明天你來一趟，尤導安排了試鏡。這個角色戲份不重，但人設很讨喜，我覺得觀衆應該會喜歡。”

“我給你發個片段，你記下臺詞。”王景澄想起了這件事裏最重要的一點，神情飄忽了一瞬，有些心虛：“不說了，你先揣摩下人物。”

林逸看了眼突然挂斷的電話，還沒來得及深思對方過于急切的舉止後蘊含的潛臺詞，先收到了王景澄發來的文檔。那些繁雜的思緒從他腦海裏消失，他全身心投入在了短短的幾行文字中，揣摩着人物性格。

王景澄捋了把頭發，苦惱了半天，才下定決心，視死如歸的朝尤導的房間走去。

在口若懸河的忽悠林逸不要放棄演戲生涯之前，他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他還沒跟尤導溝通過。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們打壓你這麽久，不讓你有絲毫爬起來的可能，不就是因為你太出色嗎？”

“他們等你心灰意冷離開演藝圈，等了這麽久，你想讓他們得逞嗎？”————這兩句話指的不是白正卿做的那些事，而是比白正卿更久遠的另一個存在。

——————————————————

感謝小可愛們的留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