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既然剛才沒吃多少，那就陪我再吃點吧。”

衢昀靠在椅子上，注視着林逸，語氣平靜，不容置喙。

林逸看了眼衢昀面前的餐桌。

精致的擺設，鮮花上沾染的露珠，微微散發着溫度的食物，無一不在述說主人家的用心。

起碼能讓人知曉對方是認真的準備了它。

為了和他一起共進晚餐。

所以，不能怪我總是自作多情。

林逸坐到位子上，等衢昀拿起筷子，才沉默的跟着動筷。

實在是因為衢昀總會給他一種被小心呵護的錯覺。

或許是他的教養所在，又或許是他随意而為的些許善意，落到當初不被愛的林逸手中，就宛若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在沉默中，林逸和衢昀平靜的吃完了這頓晚飯。

這是林逸熟悉的場景，衢昀身上有來自深門大院的老派作風，食不言寝不語，只是他諸多習慣裏的一項而已。

直到傭人撤下餐具，擺放好茶點，衢昀才再度開口。

“選好了嗎？”

林逸轉動了下茶杯，水面蕩漾起些許波瀾，層層疊疊的擴散。

“安排下面試，看導演怎麽說。”雖然沒頭沒尾，林逸依舊跟上了對方的思路：“你查的怎麽樣了？”

他擡起眼看衢昀：“還是沒進展？”

衢昀摩挲了下茶杯，避開了他的視線：“對方很謹慎，沒留下破綻。”

他在說謊。林逸收回視線，平靜的應了一聲。

現場再度陷入沉默。

裴廖站在角落，對這兩人的對話氛圍表示絕望，真不能怪三爺追不到人，就這樣，誰能猜到他是在追求對方？

“那幾部片子裏，沒有喜歡的？”衢昀開啓了新話題。

“都很不錯。”

那就是沒喜歡的意思了，衢昀點了點頭：“還有其他的片子，你再看看。”

林逸看了眼衢昀，知曉哪怕拒絕也不會改變對方的決定，沒做表态，開啓了另一個話題：“你回來之後，看過醫生了嗎？”

衢昀喝了口茶，停頓了幾秒：“我的情況……”

林逸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在關心你，只是作為合作的另一方，我有權清楚你的身體狀況。”他放下茶杯，平靜的注視着林逸：“以方便我及時中止合同。”

衢昀為他的欲蓋拟彰失笑：“你放心，如果真有什麽事，我會先通知你合同失效。”

林逸面無表情的颔首：“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了。”

他說完就徑直起身，沒給對方開口的機會，朝外走去。

“等下。”衢昀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林逸停下腳步，皺着眉，目光落到了衢昀稍稍用力的手上。

屬于人體的溫度透過衣服一寸寸傳入，在手腕處燃起一簇簇不同尋常的火焰，驚人的灼燒感由此蔓延。

林逸克制了下情緒，才沒揮手甩開對方。

衢昀仰頭注視着林逸，林逸沒等到“等下”後面的話，撩起眼看衢昀。

視線相接，好似有什麽在無聲處發出滿足的喟嘆。

現場在對視中再度陷入沉默。

唯有躍動的心跳聲證明這并不是一個純粹的靜止畫面。

總感覺氣氛怪怪的，裴廖盯着他們看了幾秒，在不知名的情緒催促下，默默的挪開了視線。

“之前的話，我很抱歉。”最終還是衢昀先開了口：“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也沒有任何你對我而言并不重要的意思。”

林逸垂下眼注視着衢昀握着他的手。

“我只是有點……”衢昀喉結微動，他很少進行這樣的對話——處于弱勢，将自己的軟肋剖析在旁人面前的對話，這讓他有種事态失控的不安。

但這點小小的不安動搖不了他，他從不更改自己做出的決定，更不會臨陣退縮。

“害怕。”這兩個字一經吐露，現場的氣氛驀然一松。

林逸将視線從手上轉移到了衢昀臉上。

冷漠拒絕所有人，筆直的站在風雨前，從不回頭的衢昀，告訴他，他很害怕？

哪怕示弱，衢昀也依舊冷漠尖銳，像是冰雪鑄成的長城，裹挾着風霜，巍然不動。

林逸沉默了幾秒，衢昀可以巍然不動，他卻無法置之不理，哪怕做過再多心理建設，哪怕在上一秒他才決定跟對方保持距離，但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衢昀……

林逸搖了搖頭，笑自己的愚蠢和軟弱。

他反手握住了衢昀的手，平靜的反問對方：“你在害怕什麽？”是病情比我想象的更糟糕？還是那個幕後黑手遠比我想象的更難對付？

他總是這樣，在衢昀面前，一敗塗地。

所幸他自己都習慣了這一點。

瞧，林逸就是這麽善良，只要我稍稍退讓，他就會原諒我做的一切。

他對我做過最殘忍的事，也不過是……不愛我。

衢昀笑了笑，将那些情緒掩蓋：“你跟他關系很好。”

誰？林逸反應了幾秒，才将思緒從正事上抽離，聚焦到之前那場不歡而散的對話上：“王景澄？”

衢昀将他的情緒盡收眼底，落下進攻和試探的棋子：“他更适合你。”

适合我……什麽？

林逸皺起眉，試圖理解對方的思緒：“你在害怕……”失去我？後面三個字被他咽回喉嚨，仿若觸及了一層不該觸及的東西般，被強硬的剔除出選項。

衢昀描摹着他眼裏的不解，林逸是真的什麽都不懂。

當然，他本就不該懂，不管是腐朽時光裏的回憶，還是那些深沉的愛慕，都不該被他知曉。

只是，如果人類能如此輕易的控制住自己的沖動，那世間可能會缺少無數有趣的故事。

衢昀也并不例外，以人類而言。

衢昀盡量讓自己用輕松的語調道：“他更适合成為你的朋友。”

林逸不解，這兩句話跟他之前所說的害怕有什麽聯系？

“我有些害怕，你會因為他中止合同。”

衢昀天生擁有将狗屁不通的話語說成真理的能力，就好比此刻，他将那些真切的情緒壓制，留下虛假的話語，輕易欺騙了林逸。

“畢竟，現在看來，你不是那麽需要我。”

林逸被說服了，他了解衢昀，衢昀從不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說謊。

雖然還是有些疑惑衢昀的脆弱——畢竟他印象裏的衢昀，狂風暴雨都無法使他變色，很難讓人想象，衢昀居然也有如此青澀的時候。

但現在的衢昀畢竟還不是七年後的衢昀。

他當然會因為無法找到威脅他生命的敵人而害怕，至于林逸？

他們才剛認識多久？哪怕林逸再怎麽不理智，也不至于自作多情到這種程度。

林逸擺正自己的位置，莫名松了口氣：“我從不輕言毀諾。”而林逸也從未想過在一切解決前，松開衢昀的手。

起碼，他得确保衢昀不會再一次遭遇刺殺，不會再一次面臨死亡。

那些遙遠回憶裏的故事在他腦海裏浮動，林逸的神情卻依舊平靜且篤定：“衢昀，你跟他不同。你無需擔心我的選擇，因為我答應過你。”

他是那片夜空中最璀璨的明星，他是我永生無法放下的愛，他是我所有情感寄托之處。

衢昀想，這就是為什麽，我無法決絕的抛開他的手，一個人去面對這個世界。

因為他如此溫柔的呼喚着我，他将我留在人世，又怎能就此抽身而去？

“所以，我很抱歉。之前那場對話，我不該那麽說，我知道你只是……擔心我。”衢昀耐心的編織着大網，等待着他的獵物一步步靠近：“我不太擅長被關心……”

林逸睫毛微微顫動，在一切失控前，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我沒放在心上……”他看了眼衢昀平靜的神情，多加了一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被拒絕了，衢昀收回了進攻的步伐：“那我們……是朋友？”

林逸停頓了幾秒。

在他說出拒絕的話前，衢昀先朝一旁伸出手：“對了，之前說的病例……”

白華上前兩步，将文件夾遞給他。

“你還想看嗎？”

林逸下意識的接過文件夾。

衢昀松開手，靠在椅子上，拉開些距離，注視着林逸。

那些複雜的情緒在林逸腦海裏淡去，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病例上，很快遺忘了自己之前猶豫的原因，皺着眉道：“情緒紊亂引起的失衡？”

林逸一目十行的掃過醫生的結論，他曾看過衢昀的病例，清楚衢昀的情況，因為先天不足導致的免疫力低下以及一系列生理功能的損耗，對普通人而言無關緊要的小病，對衢昀來說都随時可能成為取走生命的真兇。

但他從沒見過這個病名。

林逸擡頭看了眼衢昀，衢昀低聲咳嗽了幾聲，病恹恹的。

林逸收回視線，繼續往後翻。

裴廖聽見林逸嘴裏陌生的名詞，忍不住朝白華看了眼。

白華站在另一邊的角落，面無表情的沉默着，叫人無法揣摩他的心理波動。

林逸合攏文件夾，遞回給衢昀，斟酌着自己的話道：“醫生讓你保持平靜，不要有激烈的情緒波動，那你最好不要思慮過重……”

雖然知道對衢昀而言這根本不可能做到，但林逸還是一板一眼的說完了他的勸告：“畢竟身體最重要。”

克制的關心，林逸站在自己劃出的安全線後，不肯越雷池一步。

我應得的。

衢昀的平靜中甚至帶着幾分游刃有餘的笑意，他垂下眼，目光在病例上掃過，語氣溫和：“我的情緒管控一直很穩定，除了……”

林逸聞言下意識的皺眉，衢昀的情緒确實一直管理的很好，但他說的不是情緒管控，而是思慮過重，這兩者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林逸正準備出言糾正，又聽見衢昀慢吞吞的繼續道：“除了跟你有關的事之外。”

林逸神情一滞。

“你……”林逸咽回了不該出現的質疑，有些茫然的跟衢昀對視。

他該有些許暧昧的猜測，但他不敢。

那些小小的浮動，輕微閃過，又飛速消失，甚至來不及留下什麽痕跡。

衢昀耐心的等了幾秒，确定林逸不想再開口了，才接着道：“我……很喜歡你。”

林逸瞪大眼看衢昀，顯出真實的第一反應——驚愕。

他曾經的自作多情，讓他無比清楚對衢昀來說，他究竟算是什麽。

而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自作多情。

“不好意思，我剛才沒聽清。”林逸：“您剛才說什麽？”

衢昀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他沒找到他想看到的東西，當然，這并不讓他意外。

他還想找到什麽呢？從被他毫不留情的評價“你以為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的陌生人中？

他再說一遍，這是他應得的。

“我是你的粉絲。”衢昀恬不知恥的照抄王景澄的人設：“我很喜歡你演的戲。”

……？

一個問號不足以表達林逸的疑惑，他打量着衢昀，以全新的目光，三百六十度的環視林逸，試圖找出對方撒謊的理由。

如果沒有那七年，或許他會相信他的話。

雖然一個名義上的三十八線，實際上的跑龍套，為什麽能接二連三遇到慧眼識金的粉絲，也是一個千古謎題。

但小概率事件總是存在的，誰也不能一口斷絕所有可能性。

但對于跟衢昀相處七年的林逸而言，不存在這樣的可能性。

因為衢昀根本不看電影，他最讨厭的就是演員。而上輩子林逸之所以退出演藝圈，就是因為衢昀。

粉絲？喜歡我演的戲？

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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