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房間內沉默了片刻，林逸滿懷探究的注視着衢昀，試圖從他身上找出解釋這個荒誕謊言的理由。

衢昀在林逸探究的目光中，浮起真切的疑惑：“你不相信我是你的粉絲？”

“我只是覺得，你不會是我的粉絲。”林逸挪開視線，盯着蕩漾不休的茶水，輕聲道：“你不像是會關注娛樂圈的人。”

“我确實不關注娛樂圈。”衢昀并不打算否認這一點。他只是對另一點很好奇，好奇到無法克制泛起波瀾的情緒：“但你跟他們不同。”

衢昀沒有解釋這句話，徑直問出了他好奇的那一點：“你相信王景澄是你的粉絲。”卻不相信我是你的粉絲？

林逸看向衢昀，有些詫異：“因為他确實是我的粉絲。”

林逸不至于會認錯王景澄眼底的憧憬，當然他更不可能認錯衢昀眼底的平靜，他用了衢昀方才所說的那句話：“但你跟他不同。”

衢昀漫不經心的用指尖輕點扶手：“哪裏不同？”

“哪裏都不同。”林逸對此十分篤定：“你不喜歡我。”粉絲和偶像之間的聯系無非來自于熱愛和喜歡，而這兩者，衢昀都沒有。

聽到這個結論，衢昀控制不住的笑了一聲：“是嗎？”

他笑的淺淡，看不出幾分笑意，這個笑反倒讓他身上的氣壓愈發低沉，愈發拒人于千裏之外，而沒有絲毫緩和氣氛的作用。

他如此篤定，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這個結論。

我不喜歡他？

那些喃呢，那些思念，那些無法放下的愛慕，就宛若一場可笑的自我表演，在無人欣賞處，上演感動自己的曲目。

衢昀捂住嘴咳嗽了幾聲，裴廖下意識的想上前，被衢昀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

急促的咳嗽聲讓林逸皺了皺眉，他語氣溫和幾分，退了一步道：“我們沒必要讨論這個，如果你是我的粉絲，謝謝你的支持，如果你不是，那也沒關系。”

“我說過我不會毀諾，你不用擔心，在找到威脅你的安全的幕後黑手之前，我們的合約一直有效。”林逸看了眼衢昀順手放進口袋的手帕，收回目光繼續道：“你不用勉強自己做多餘的事情，也不用給我安排那些資源……”

他笑了笑，在晦暗的室內也像是在閃閃發光。

“雖然有些困難，但只是演戲的話，我還是有很多選擇的。”

他笑起來時，讓衢昀有種一切都未曾改變的錯覺。不論時光流逝，命運如何苛待他，他依舊會露出最初的笑容，幹淨剔透，純粹到讓心髒加速跳動。

一百遍的動搖，抵不過他綻放的一個笑容。

我心甘情願，溺死在以你之名編織的愛情旋渦中。

衢昀喝了口水，将浮動的情緒埋葬，平靜道：“沒有勉強。”他沒想跟林逸争執，簡單申明了這一點，就繼續道：“正是因為我們的合同，所以我才這麽做。”

“我并沒有拿這些來侮辱你的意思。”衢昀閉了閉眼，等眩暈感過去，繼續道：“只是幕後黑手如果清楚我們的“包養”關系，那他一定會對你沒得到任何幫助的情況産生疑惑。”

衢昀的目光落在林逸抿起的唇上，喉結微動：“為了避免被對方發現不對勁。而且我個人也很希望，你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林逸下意識的咬了下嘴唇，反應過來，松開嘴唇，陷入了奇妙的情緒之中。

他琢磨不透衢昀的想法，幹脆不再多此一舉。

“你考慮的很周全。”林逸看了眼時間，并不是很晚，但這場對話讓他有種持續了許久的錯覺，以至于他迫不及待的想逃離此處：“既然沒……”

“對了，我手上有個很有意思的電影籌劃，我覺得你會感興趣。”衢昀打斷了他的話，好似突然想起般侃侃而談：“故事梗概很有意思，角色更有意思。”

林逸準備告辭的話咽了回去，他清楚衢昀的挑剔，能讓他說出“很有意思”這個評價的，必然不會讓人失望。

衢昀伸出手，白華上前兩步，将文件遞到衢昀手中。

衢昀轉手遞給林逸。

《殺了他！》

林逸盯着這個标題看了幾秒，擡頭去看衢昀。

衢昀的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未曾挪開。

兩人的視線輕輕碰撞。

衢昀露出些許笑意，微擡下巴，示意林逸繼續往下看。

矜持，昂貴，挑剔，一絲不茍。一個細微的動作就将他的這幾個特點展現的淋漓盡致。

笑意緩和了他身上拒人千裏之外的氣場，但無法緩和他與生俱來的階層感，他在最上方俯瞰一切試圖接近他的人，評判然後審判。

但凡有自知之明，都不會對他産生妄念。

或者說，但凡理智尚存，就不會試圖接近他。

因為對方的挑剔和危險是如此的顯而易見。

林逸恍若被燙了下眼，飛快收回視線。

但不幸的是，衢昀是他的理想型，他的每一處都長在林逸的審美取向上。

或許是因為他确實沒有自知之明。

林逸注視着标題，心思并不在劇本。主要是因為，他曾看過這部片子的成品，無數次。

奇跡般竄出的票房黑馬，驚才絕豔的新人之作，無數溢美之詞被反複用來評價它，這是一部完全靠導演天才般的拍攝，奇詭的劇情撐起的電影。

一部很有意思且極富挑戰性的片子——演員在這部電影裏并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們的存在感被導演強勢的攥奪。

展現在人前的明星被幕後工作者攥奪了光芒，充分體現了這部片子中導演的印記究竟有多麽深刻，深刻到所有被震撼的觀衆，第一時間關注的是“這是哪個導演的作品”，而不是“這是哪個演員的作品”。

對于更關注演員的社會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發展。

在想起這些瑣碎回憶的間隙，林逸腦海裏浮現出衢昀方才的模樣，他有些走神。

“怎麽？”衢昀身體前傾，強勢的氣息籠罩了林逸：“不喜歡？”

“沒有，劇本很有意思。”林逸往後靠了靠，不動聲色的拉開距離，匆匆把劇本翻看了一遍。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樣說的。”衢昀察覺他的動作，也靠回椅子：“明明一臉在想其他事情的模樣……”他停頓了下，指尖輕點扶手，突然發問：“王景澄？”

“啊？”林逸翻看完和記憶裏沒什麽差別的劇本，猛然聽見這個名字，沒跟上衢昀的思路：“他怎麽了？”

不是在想他。

衢昀得出結論，那些緩緩積累的情緒便悄無聲息的消弭了。

被成功安撫的衢昀勾了勾嘴角，方伸出手，還沒動作，林逸下意識的退開，被突兀推開的椅子在地面發出吱呀的響聲，有些刺耳。

現場沉默了幾秒。

衢昀嘴角的些微笑意瞬間消失，拿起茶壺不急不緩的給自己倒茶，順着之前的對話道：“沒什麽。”

他又生氣了，但衢昀喜怒無常的性格一貫如此。

林逸見怪不怪的繼續話題：“劇本确實很有意思，不過……演員還沒定下來嗎？”

“不止演員，除去帶着劇本來要投資的導演之外，誰都沒定下來。”衢昀看了眼林逸猶豫的表情，沒什麽想法，雖然他也無比清楚只要投資這部劇，就是一本萬利。

但說真的，那麽點錢還不足以讓他産生情緒波動。

能讓他把這個劇本留下來的唯一原因，是林逸可能會想演。

“要是你有興趣，那我就投資了。”衢昀幫林逸倒茶：“要是你沒興趣，那我們再看看其他的。”

“那這個片子呢？”

衢昀平靜道：“不夠優秀就會被淘汰，這個社會一貫如此殘酷。”

“這個劇本很不錯……”豈止優秀，完全是滿分級別的項目。

“但你不喜歡。”衢昀拿過林逸手上的文件夾，絲毫沒掩飾自己冷漠且苛刻的本質：“所以被淘汰。”

“我不是不喜歡。”林逸下意識的道：“就是……”他停頓了下，理不清自己此刻的猶豫究竟是因為什麽。

“如果你不演，這個片子不會得到投資，就不會成為影像，更不會出現在觀衆們面前。”雖然沒猜到林逸猶豫的原因，但衢昀依舊點出了關鍵。

林逸有些心動——不管是劇本還是角色亦或是其中所存在的挑戰性，他都很感興趣。

“我安排面試。”衢昀看了眼他的表情，徑直做出了決定：“讓導演來決定你是不是他想要的羅西。”

羅西，《殺了他！》的主角。

“事實上，導演雖然來找我要投資，但對塞人的态度也很堅決。”衢昀平靜的說着壓根不存在的東西：“如果你不合适的話，他可能不會想讓我投資。”

聽到這裏，裴廖小步的挪動腳，讓牆壁遮掩他臉上複雜的表情。

真愛啊真愛，真是偉大的愛情故事。

他居然能從三爺嘴裏聽到如此沒有意義的謊言，就為了讓林逸去出演一個幾百萬的小制作。

他甚至都沒問林逸猶豫的原因是什麽。

這對習慣把一切控制在手裏的三爺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縱容。

所幸林逸壓根沒注意角落裏的裴廖，不然很難說他會不會從裴廖複雜的表情中察覺什麽。

但因為沒注意，所以林逸的思緒仍停留在衢昀所說的話上。

他沒對衢昀的話産生懷疑，因為對衢昀來說，撒謊的收益極低，他更傾向于另一種方式——在轉達真相時選擇性的遺漏關鍵信息，從而達到他的目的。

林逸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沒說出拒絕的話：“我可以去試試看。”

衢昀低下頭，将勾起的笑遮掩在柱在桌上的雙手後：“那我們來談談這部電影吧，羅西……”

伴随着平靜且溫和的讨論聲，夜色漸深，直至敞開的大門再度合攏，一切歸于寂靜。

在衢昀看了眼天色，提醒林逸時間不早的時候，林逸的思緒大半都仍沉浸在方才的對話中，當衢昀有興趣了解一樣東西的時候，他總能輕而易舉的抵達旁人難以抵達的彼岸。

這讓這場對話充滿了靈感閃現的碰撞，以至于林逸幾乎忘記了那些糾纏不休的往事，沉浸在劇本和人物的分析中——直到衢昀重新将他拽回現實。

林逸仰頭盯着燈火輝煌的窗外看了幾秒，高頻率的眨了眨眼，才有些茫然的開口：“很晚了嗎？”

衢昀勾起嘴角，柔軟溫柔的笑自然流露，彰顯出無法被掩飾的感情。

愛一個人的時候，你的嘴角，你的眉眼，你的一切都在訴說着你對他的情感，哪怕存在誤會，哪怕無人知曉，但愛情是無法被掩飾的，它存在于你們之間，流淌在被忽視的細枝末節之中。

裴廖不小心瞄到，忙挪開視線。

他真可愛。

衢昀摩挲了下手指，聲音極輕，帶着幾分浮動的纏綿：“嗯，我們談了很久。”

林逸回過神，餘光掃過衢昀臉上的笑容，習慣且平靜的掠過了它：“那我先回去了……”

衢昀的視線輕飄飄的擦過裴廖。

裴廖一激靈，求生的本能讓他發揮了超乎尋常的反應速度。

他快步上前，打斷林逸的話：“這個時間，估計外面的大門已經落鎖了……”他觀察着林逸的神情，斟酌着話：“回小區的話，也怕吵醒鄰居……”

林逸神情裏殘留着幾分沒回過神的困惑，沒理解他話裏的意思。

“要不，您就在這裏休息一晚？”裴廖正直的像是這個念頭十分順理成章一般：“家裏的客卧很多……”

林逸清醒過來，目光在裴廖身上停頓幾秒，落到了衢昀身上。

衢昀收起幾分笑，但仍殘存着些許柔軟的情感。

事情好像有哪裏不太對，林逸盯着衢昀看了幾秒，念頭轉個不停，下意識的想說些什麽。

衢昀不動聲色的坐正幾分，等着他即将問出口的話。

“你……”林逸停頓了下：“那就這樣吧，時間不早，我去休息。”

不管是什麽樣的猜測，都沒有問出口的必要。

誤以為他在挽留我，誤以為他想和我多相處一會，誤以為他對我有什麽想法……

不過是自作多情。

林逸腳下不停，在其他人的帶領下，朝二樓的客卧走去。

衢昀注視着林逸的背影，緩慢的收起了表情裏那些過于柔軟的東西，恢複成裴廖熟悉的堅不可摧。

連一個回答的機會都不給我？

未免太過狠心。

衢昀指尖輕點扶手，将那句沒能出口的話重新埋葬。

如果你留下來的話，我會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