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位是沈元正，沈導演。”
裴廖伸手朝沈元正示意了下。
“這位是林逸。”
林逸打量這位著名的鬼才導演。
沈元正很年輕，對比那些耳熟能詳的大導演，他年輕的讓人無法相信他能制作出一部像模像樣的電影。
但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天才并不受年齡和閱歷的制約，相反，他們大部分都在極為年輕的時候被衆人所熟知。
“久仰大名。”沈元正上來就是一個握手，盯着林逸的模樣熱情的讓人産生對方或許十分熟悉社交禮儀的錯覺。
這毫無疑問是錯覺，與沈元正的天才之名一并出名的是對方的狂妄。
哪怕對方尚未成名，未曾拍出那部震驚半個電影圈的處.子作，但林逸不認為處境和身份的不同會讓對方突然通達人情世故。
沈元正曾經狂到什麽地步呢？
狂到他爸媽不敢攔着他退學去追求理想，生怕他做出更驚人的事情。
狂到能用一部電影掩蓋所有演員的光芒，淋漓盡致的展現他的光芒。
傳聞《殺了他！》之所以能在劇本如此出色的情況下，沒拉到投資，只能用東拼西湊無比簡陋的條件拍出最後成品的原因，就是因為沈元正受不了投資人的指手畫腳。
當然未出名時的狂，叫狂妄自大，出名後的狂，叫天才的驕傲。
所有人都能理解天才的驕傲，所有人都願意縱容沈元正的狂妄自大——只要他繼續拍出叫好又賣座的電影。
不過現在……
林逸盯着沈元正臉上過于熱情的笑容看了幾秒，心裏的某座豐碑倒塌了。
他曾被沈元正的才華驚豔過，也曾向往過對方理直氣壯蔑視世界的姿态，但現在……現實殘酷的打碎了他的濾鏡，甚至讓他懷疑起那些描述沈元正狂妄自大的新聞是否只是對方人設的一部分。
沈元正晃了晃相握的手，熱情的繼續道：“你就是我心裏的羅西！”
林逸冒出無數問號。
羅西跟他沒有半點相似。羅西是一個複雜的主角，他嚣張，狂妄，不可一世——曾有人評價說沈元正就是以自己為模板創作的羅西，而大部分看完電影的人都會贊同這個觀點。
片名的《殺了他！》中的這個“他”，指的不是其他人，就是羅西。
而電影的整個劇情也十分簡單，就是殺死羅西。
這是一部以殺死主角為終極目的的喜劇片。
電影前十分鐘描述羅西的不受歡迎，中間六十分鐘分鐘用來描述所有人都想殺死羅西的盛大狂歡，最後二十分鐘用來反轉。
劇本十分精彩，但比劇本更精彩的是沈元正拍出來的電影。
酣暢淋漓的展現了他才華的電影。
而現在對方握着他的手，跟他說，他就是他心目中的羅西？
林逸的表情毫無掩飾的展現了他的疑惑不解。
“為什麽你覺得你不是羅西？”沈元正湊近林逸，緊盯着林逸的雙眼，有些抑制不住的熱情過度。
裴廖插入他們之間，朝沈元正示意了下他緊握着林逸的手。
沈元正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拽着林逸轉身，背對着裴廖，目光炯炯的等着林逸的回答。
裴廖被衢昀掃了一眼，咳嗽了一聲：“那個……”
“吵死了！”沈元正發出比他更響亮的吼聲，試圖拽着林逸走出房間——被白華攔下了。
白華看了眼坐在書桌後的衢昀，語氣平靜：“沈先生，請您注意下音量，boss身體不好，不能受到驚吓。”
沈元正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衢昀，衢昀坐在書桌後，眉眼淡淡，鋒芒銳利，哪怕壓根沒朝他投來視線，苛刻的審判也無處不在。
沈元正顯然是想說些什麽，但在他開口前，衢昀合攏手上的文件，撩起眼看了他一眼。
沈元正閉上嘴，拽着林逸回到離書桌最遠的沙發處，在裴廖的虎視眈眈下，松開了手。
現場莫名緊繃的氣氛緩和了幾分，讓人得以重新喘息。
身處其中的林逸沒察覺微妙的氣氛變化，他坐回沙發，解開了自己的疑惑——沈元正如此澎湃的熱情，不是因為谄媚，而是因為他真的覺得他是他心目中的羅西。
哪怕這一點依舊讓他覺得疑惑且荒謬。
倒塌的豐碑猶豫着要不要重建，沈元正按捺不住的催促他：“快回答我的問題。”
沈元正眼下大約二十來歲，興奮不已的模樣不像是才華橫溢的天才，反而像是發現了寶藏的小男孩，心心念念、滿心滿眼都是眼前的寶藏，流露出成年人無法擁有的純粹。
“啊？”林逸被過于炙熱的目光打斷了思緒，有些茫然的回了個單音節。
沈元正耐心的引導他：“為什麽你覺得你不是我心裏的羅西？你看過劇本，你覺得羅西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衢昀合攏文件，不急不緩的将視線投向林逸，鑒于位置的原因——林逸背對着他，他看不清林逸的表情，但能清楚的看到沈元正神情裏無法掩蓋的興奮。
衢昀指尖輕點桌面，白華知情識趣的附低身體。
“茶點。”衢昀的目光定格在林逸身上，聲音極輕的吩咐了一聲。
白華會意，悄無聲息的出了門。
“劇本裏寫的很清楚。”林逸整理了下思緒，勉強跟上對方的思路：“羅西不讨人喜歡，因為他狂妄自大，自以為是，擁有一切人類所能擁有的缺點……”
林逸停頓了下，瞥見白華端着東西走進，稍稍側了側身，給對方留出放東西的位置。
白華把甜點和飲料擺放在他們面前，悄無聲息的退回了角落。
衢昀注視着林逸和沈元正之間的距離，以及從他方向看去無比清晰的側臉，重新拿起文件，恍若忙碌的投入了工作。
沈元正壓根沒注意白華的動作，他全身心投入在對話上，在林逸停頓的時候，迫不及待的再度開口：“不對不對，他不讨厭，恰恰相反，他很讨人喜歡。”
他的說法跟劇本裏羅西的人設完全相反，林逸懷揣着疑惑拿出劇本，還沒翻開，沈元正一把拿走他手裏的劇本，潇灑的一揮，紙張嘩啦啦的灑落一地，像是某種壓根不重要的東西。
他得意洋洋道：“他跟你一樣。”
他跟我一樣讨人喜歡？還是我跟他一樣招人厭惡？甚至讓人處心積慮的想殺了我？
林逸将目光從散落了滿地的劇本上收回，落到面前的沈元正身上。
還真是……名不虛傳，不管是狂妄還是天才。
“所以，你要改劇本？”
“不不不。”沈元正搖頭晃腦道：“你沒讀懂劇本……”這對演員來說，無疑是一個極為糟糕的評價——尤其是從面試的導演口中說出這句話。
但林逸并沒有沮喪，或許是因為說出這句話的人語氣十分輕松，又或許是因為對方并不把它當成一回事的态度。
就好像演員讀不懂他的劇本，理所當然。
“不過這很正常，因為這是我寫的劇本。”沈元正理直氣壯的模樣頗有幾分後世的風采。
林逸沉默了幾秒，跳過了對方的洋洋得意：“那你心中的羅西，是什麽樣的人？”
沈元正注視着林逸，用毫無保留的炙熱視線，描摹林逸的模樣。
“啪”的一聲脆響，似乎有什麽掉到了地上。
林逸扭頭朝書桌的方向看去，跟衢昀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白華撿起文件夾，放到衢昀手邊。
“嗯？”沈元正順着林逸的目光看了眼衢昀，目光從炙熱轉為嫌棄，壓低聲音跟他道：“那家夥……”他停頓了下：“別管他，我們繼續。”
林逸眉梢微皺，有些探尋的跟衢昀對視，探究着他失态的原因。
衢昀波瀾不驚的情緒深處有林逸從未讀懂的東西，影響着對方，讓他失控，讓他做出以往不會做的事。
林逸曾以為自己讀懂了衢昀，後來發現，那不過是自作多情，而現在，他不再試圖讀懂那些他看不懂的東西了。
林逸做了個詢問的表情。
衢昀擺手，示意他們繼續。
林逸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沈元正：“剛才我們說到哪了？”
沈元正眨了眨眼，停頓幾秒，思緒有一瞬間的抽離，聞言才回過神來，恢複興致勃勃的模樣，再度用炙熱目光描摹林逸的輪廓。
衢昀沒有再翻開文件的意思，他身體前傾，目光鎖定在林逸身上，旁觀着他們的對話。
林逸或許察覺了那道強烈的注視，又或許沒察覺，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給衢昀目光，專心致志的進行着他們的對話。
“導演您心裏的羅西是什麽樣的？”林逸有些好奇他将給出的答案。
“我心裏的羅西……”沈元正專注的注視着林逸，話鋒一轉：“你覺得你是什麽樣的人？”
林逸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我？”他思考了幾秒，猶豫道：“會猶豫，會害怕，會恐懼的普通人。”
“看，你選擇了一種不會出錯的方式來回答我的問題。”沈元正眼睛亮的驚人，他拽出張紙，現寫了一段對話，遞給林逸：“你來讀讀看。”
他接過紙，粗略掃了眼文字內容。
“現在？這裏？讀這個？”林逸疑惑的語氣逐級遞進。
“不是表演，沒有人設，你重複一遍這段話。”沈元正的目光就沒從林逸身上移開過，好似期待着什麽。
林逸低頭重新看了一遍臺詞，這不是《殺了他！》中的臺詞，但若是說是即興發揮，又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微妙。
“我忏悔。”林逸幹巴巴的朗誦道。
“我有罪。”或許是因為接下來的話有些驚人，林逸不知不覺的加重了語速：“死亡是我應得的下場。”
衢昀皺起眉，看向不知不覺浸入臺詞的林逸。
自述式的演講被他演繹成旁觀者的姿态，忏悔的話語宛若在進行一場審判。
那不是在認罪，而是在宣告他人的罪。
